“前几天在圣湖旁射猎,将那些箭都用光了。被关在这里出不去,又没人替我收回来!”
单晴瑶情绪有些烦躁,狠狠地将银弓一丢,站起来,“到底外头出什么事了?不许我外出?我到底是教主……护法以为我是什么?傀儡?”
“师傅也是为你好。我跟了师傅这些年,还没见过他这样待一个人如此着紧。”
白衣少年却是不惊轻尘微笑,忽地抬起了手,拂开了袖子——那月白色的广袖里,竟是裹着一支金箭。
颜开将那支箭放在桌上:“教主可曾在丹房遗落了这支箭?”
“咦?倒是被你拣到了。”
单晴瑶拿过箭比在银弓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颜开却是微微一惊,迅速地连退了几步,甚至带翻了案上的杂物。
“怎么了?”
单晴瑶诧异地看着失态的白衣少年。
颜开很快定了定神,笑:“教主莫要拿着箭比来比去,甚是吓人。还是快点来用膳吧。”
单晴瑶面对着阿鹜护法向来拘谨畏惧,可和颜开却相处甚欢,此刻把弓一摔,没好气:“吃不下!天天闷在这里,哪里吃得下东西啊……你偷偷带我出去散散心吧?好不好?”
颜开眼里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口中却道:“师傅的命令,谁敢不从?这几天外头看得紧,连我出入都不大方便——等过几日有了空档,我自带你出去。”
“还是颜开好。”
单晴瑶笑了起来,随手搁下弓箭,揽着飞光过去一起用膳,“你比我还小着几岁吧?说话这般老成,将来、可别和师傅一样学得霸道独裁了。”
颜开只是笑。少年的面庞,温和的表情,深藏隐忍的碧色眸子——竟有某种惊悚的感觉。
送了晚膳,从教主居所出来已经是暮色初起,颜开是沿着游廊行走,不带任何侍从。
月宫规模庞大,然而布局却规整简单——遵循着天地方圆的古训,外墙是方形的,东西南北四个门喉,各设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宫。
居中的是方圆不到一里的圣湖,圣湖旁边依着山势建造了神庙和神坛,神庙后、便是教主和护法的起居之所。
而长而曲折的游廊,将所有建筑连了起来,无论刮风下雨、月宫中的人均可自如来去。
眼下阿鹜护法下了命令,月宫上下进入了高度的戒备状态:四门均有重兵把守,外墙上下每隔三步便安插了一人;甚至游廊上都设了侍从——这样的天罗地网,只怕外面飞进一只苍蝇来也不容易吧?
少年站在抄手游廊下,望了望明里暗里的布置,嘴角那一丝隐约的笑意终究泛起来了。
这个人,这般重视单晴瑶么?
失去了毕落之后,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另一个吧?
这般强大到足以睥睨天地、逆转枯荣的人,看来又是多么寂寞啊……那是永生带来的脆弱?
颜开微微一笑,广袖长襟,飘飘摇摇向着来客下榻的青龙宫而去。
“公子,高洪潇可曾到来?”
一进去,孙奇原就站了起来。
外面戒备森严,孙奇原这几日都在行馆呆着,然而连他这样沉稳的人眼里都慢慢有了焦急之意——想来,皇都那边的政局定然严峻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吧?
颜开不动声色地想着,嘴里却道:“尚未。”
然而顿了顿,少年嘴角一弯、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
这信是用洁白的云版纸写的,折成了飞鹤的形状,颜开手指夹住了纸鹤尾部、轻轻一抖,将那封信展了开来:“不过,今日我收到了这封信——教中下属密报,说小达摩如今已过了苍山洱海。以此估计,在这封信抵达的同时,他也该差不多到了吧?就在明后两天了。”
孙奇原不做声地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紧张,许久才道:“护法大人知道么?”
“所有日常事务向来由我打理,下属教民都习惯传报于我——而我,尚未告知师傅。”月白衫子的少年术士唇角露出一个笑容,眼神却阴郁。
“不过,我不确定师傅是否知道……他在术法上的造诣深不可测,说他未卜先知、也不是不可能。”
“阿鹜大护法学通天人、天下早已众口相传。”
孙奇原脸色敬慕,缓缓开口,“所以这一次皇都危局,非请大护法出手方能解决——我马上就去朱雀宫门口守着,好拦住高洪潇,免得他和大护法起了冲突。”
颜开依然只是一笑,眼神却森冷:“若起了冲突,只怕死的会是小达摩吧?”
“所以在下得马上去!”
孙奇原站了起来,神色坚定,“除了必须要请大护法出山之外、我也必须带高洪潇回皇都去——这两件事,每一件都必须做到!”
颜开微微一顿,沉吟着开口:“高洪潇万里来寻,你真能在宫门外咫尺之遥将其拦住?”
“此事在下自有方法。”
孙奇原长揖到地,却不愿多说,“只是,阿鹜大护法之事,需得拜托阁下设法了。”言毕,匆匆往外便走。
眼前白衣一动,也不见那个少年举步,颜开便拦在了门口,抬手:“去不得。”
“如何去不得?”
孙奇原一惊,声音不由得厉了起来,然而一抬头就迎上白衣少年阴郁森冷的目光,那一瞬间心里仿佛有一道寒流掠过,声音便低了下来。
“如果你还要请阿鹜大护法出山,现下就去不得!”
颜开低声道,那个声音却如同浮冰在黑夜的海上轻轻碰撞,冷到了人的心里——毕竟也是权谋运筹惯了的人,孙奇原凭直觉忽地明白了什么,嘴巴微微张了张、眼里露出震惊的神色。
许久,才道:“小达摩必须要随我回皇都去——他恐怕不是你师傅的对手。”
“的确,大护法是不会死于常人之手的——除非遇到了法力更高的术士。”
颜开微微一笑,脸上有温润的神色,“但长孙先生尽管放心,小达摩不会有事……我不管你们皇都那边是如何布局,但只要你配合我,定然能达成此行的所有任务。”
孙奇原诧然抬头看着这个少年——这个修习术法的化外之人,也和师傅阿鹜一样、有着一双苗疆人特有的深碧色眼睛。
这样的眼睛都是看不到底的,然而大护法的双眼宛如平静清浅、却飞羽皆沉的湖水,空洞得仿佛让人能看到时空彼岸;
可这眼睛却如一口万年寒渊,黑暗、静谧,透出寒气,也涌动着种种欲望,竟完全不似一个二十一岁的少年。
这宛如世外桃源的昏目老人的陇首山月宫……居然是皇都的另一个倒影么?
然而就在两人僵持之间、一道红色的火光从山下呼啸着直冲起来,位于东方朱雀宫门口,在昏目老人的陇首山上空溅出了一朵巨大的曼珠沙华花样来——
“已经来了么?”
颜开低低惊呼了一声,返身便掠出,人到门口,忽地回头又对着孙奇原说了一句,“你若信我、就先让他进来!你去若拦了,便万事皆休!”
话音未落,那一袭白衣瞬忽消失在青龙宫外曲曲折折看不到头的游廊中。
孙奇原站在门口,看着一瞬间沸腾起来的月宫、手渐渐握紧,终于掉头朝朱雀宫奔去。
终于是来了……飘摇的灯火下,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正登上宫门石阶的白衣人。
月光照在那一袭零落不堪的白衣上,刹那间四野俱寂,只有风从远山上吹来。
无视于门后罗列的无数刀兵,那个人抬手扣着朱漆大门上的金环,开口:“敦煌高洪潇,特来昏目老人的陇首山月宫、求见拜火教主。”
此言一出,月宫的明暗中均发出了微微的惊动,那是无数武器和巫蛊就位的象征。
孙奇原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即便阿鹜大护法不出手、以高洪潇一人之力,要破除这么多防卫闯入神殿也不容易吧?——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拦住那个莽撞的人。
然而耳边骤然响起颜开的警告,登时迟疑。
然而黑暗中忽地有人开口了,冷冷:“敢踏入一步者,杀无赦!”
“你是谁?”
凭着直觉,心里一惊、小达摩霍然抬头,“你能作主?”
“我是拜火教大护法,这里我能作主。”
暗影里那个人缓步而出,额环上的红宝石璀璨夺目,嘴角带了一丝冷笑,“你难道不知、拜火教中一向由护法定夺一切?”
白衣如雪,崭新不染一点尘埃,和来客的褴褛衣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个从暗影里步出的人身上仿佛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在他踏入月色中的一刹、天地间的辉光便亮了一亮!
“好。”
小达摩看着面前的人,长长吐了口气,“那么,护法大人,请让我见侍月神女单晴瑶。”
“侍月神女单晴瑶?”
门廊下白衣护法忽地笑了起来,冷而空洞,“没有侍月神女单晴瑶——只有拜火教主单晴瑶!你一个外族异教徒、怎敢直呼教主名讳!”
“拜火教主单晴瑶?”
那一瞬间来客怔住,继而眼里腾起了一股冷厉的亮光,“不管她是神女还是教主,让我见她!”
说话之间、小达摩已经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往里便走。
“公子,停步!”
那一瞬间,一直犹豫不决的孙奇原发出了一声警告。
“站住!踏入一步者死!”
阿鹜大护法厉声喝止,然而就在这一句话发出的同时、来客已经毫不犹豫地跨过了那一道门槛!在他足尖落到朱雀宫地面的刹那,所有明的暗的阵势一起发动了——那一瞬间、呼啸的飞箭和毒物弥漫半空。
也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雪亮的光华斩开了黑夜!
无影的承影剑从小达摩破旧的衣袖中流出,那样凌厉的剑气、转瞬便将半空呼啸而至的暗器毒虫一一搅碎!
那是出自于拜火教圣火令上的武功,多年刺杀的实战中被反复锤炼、曾斩杀无数国君贵族于剑下,此刻一旦施展开来只觉厉风割面,拜火教徒无不倒退。
只是那样缓得一缓,小达摩夺路而去、点足便掠上了游廊顶上。
然而不知教主又居住在何方、夺路而去的人又略微迟疑了一下——只是一个迟疑,便复又陷入了重围。
“铁马冰河?”
阿鹜护法蹙眉,饶有兴趣地看着月下拔剑的男子,“没想到你一介声色犬马之徒、居然真练成了圣火令上的武功?好,好……本座数十年未曾出手,今日便和你一战,也不枉你万里来苗疆一趟埋骨!”
“护法大人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