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开皇八年十月,陈朝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奉命出使隋朝,恰逢隋文帝举兵伐陈,许善心出使礼成,却不获回国之命,累次上表请辞,隋文帝始终不予准许,还派人将其扣留于宾馆内。
这许善心,字务本,祖上在江南世代为官。祖父许懋,南梁太子中庶子,始平、天门二郡守、散骑常侍。父亲许亨,出仕南梁,官至给事黄门侍郎,在陈朝为历羽林监、太中大夫、卫尉卿,领大著作。
许善心九岁丧父,为母亲范氏抚养成人。他年幼聪明,有心智,博闻强记,所闻辄能诵记,为当世所称道。家有旧藏书万余卷,皆遍通读涉猎。十五岁写出佳作,致书先父故友徐陵,徐陵乃南朝著名诗人,与庾信齐名,有“一代文宗”之誉,他览信大为惊奇,对人赞叹道:“才调极高,此神童也。”
获得徐陵 “神童”之誉的许善心,出仕陈朝后,遇太子詹事江总举秀才,对策高第,授度支郎中,转任侍郎,补撰史学士。
陈朝灭国后,隋文帝当即遣使者告知许善心。他闻讯后不发一言,入内换了一身丧服,号哭于西阶之下。接着又坐在草垫上,面向东方,水米不进,连坐三日之久。
杨坚得知后,下敕书慰唁许善心,并传召他入宫,拜通直散骑常侍,赐衣一袭。许善心哭泣尽哀,入房改服,出来后北面而立,垂涕再拜,接受诏命,正式成为大隋臣子。
明日上朝,许善心伏泣于殿下,悲不自胜。隋文帝环顾左右大臣道:“朕平陈国,唯获此人。既能怀其旧君,即是朕之诚臣也。”下令赐物千段,马二十匹。
陈朝虽已亡国,国都建康也已落入隋军之手,然而,长江中上游之陈军仍与隋军对抗。陈朝大将周罗睺都督巴峡缘江诸军事,郢州刺史荀法尚据守江夏,以拒秦王杨俊。杨俊督三十总管、水陆十余万大军屯于汉口,不得前进,两军相持逾月。
晋王杨广命陈叔宝手书招降书信,信中命令陈朝将领归顺隋朝,遣人送至长江上游,以招降周罗睺等将领。陈朝将领接到陈后主手书,知道抵抗已是徒劳无益,军心即刻涣散。周罗睺与诸将聚哭告哀三日,并遣散士兵,然后降于秦王杨俊。
紧随其后,陈朝郢州刺史荀法尚、鲁山城主诞法澄、邓沙弥等相继请降,秦王皆令行军总管于仲文率兵纳降。
隋军几乎兵不血刃,就平定了长江上游。于是,杨俊遣使者奉表章至朝廷。使者临行前,杨俊垂泣对使者说道:“请使者转告父皇,小王谬当举荐为元帅,愧无尺寸之功,以此多感惭愧。”
使者入朝如实秉奏隋文帝,杨坚却对杨俊称赞有加,授他为扬州总管、四十四州诸军事,并镇守广陵。
平陈之役时,隋朝蕲州总管王世积率领水师出蕲水,奔赴九江,与陈朝将领纪瑱(tián )大战于蕲口,大破陈军,出兵九江。
这王世积,容貌魁伟,腰带十围,风神爽拔,有英雄豪杰之仪表。北周末年,尉迟迥作乱,追随韦孝宽击之,每战有功,拜上大将军。
高颎欣赏其才能,二人相交友善。隋周禅代之际,王世积私下对高颎感叹道:“吾辈俱为周之臣子,社稷沦灭,我等将如何自处?”
“此等言论,不可为外人道也。”高颎深深拒绝其言。未几,王世积授蕲州总管,进封宜阳郡公。
这时,晋王杨广已平定丹阳,王世积移书各地,告谕陈将投诚,并派遣千金公权始璋夺取新蔡。陈朝江州司马黄偲弃城而遁,权始璋入据其城。
王世积率军而至,陈人大为惊骇,陈朝豫章太守徐璒、庐陵太守萧廉、浔阳太守陆仲容、巴山太守王诵、太原太守马颋(tǐng )、齐昌太守黄正始、安成太守任瓘等,以及鄱阳、临川守将,相继向王世积投降。
晋王杨广派人快马加鞭,向隋文帝报捷。文帝大悦,宴赐群臣,以示庆贺。王世积以功进位柱国,拜荆州总管,赐绢五千段,加之宝带,食邑三千户。
原西梁国安平王萧岩,字义远,乃西梁宣帝萧詧第五子。他生性仁厚,善于爱抚结纳,投奔陈朝后授平东将军、东扬州刺史。陈朝亡国,萧岩据州拒降隋朝。
古代人的皇统思想根深蒂固,若天下无主,黎民百姓皆愿推举皇朝宗室后人为新主。西梁萧氏本来就是南梁皇室后裔,而陈朝又是代南梁而立的朝廷,于是,东扬州百姓便推萧岩为主,以抵御隋师来犯。
原西梁国义兴王萧瓛,字钦文,乃西梁孝明帝萧岿第三子。幼时有声誉,能属文,特为萧岿所爱。萧瓛与其叔父萧岩一起投奔陈朝,陈后主授萧瓛为侍中、安东将军、吴州刺史,甚得民心。三吴父老皆曰:“萧瓛真乃吾国君之子也。”
陈亡后,萧瓛亦拒不降隋,吴人推举萧瓛为主。当时,吴人之中竞相传言道:“梁武帝、梁简文帝及梁宣帝、孝明帝,皆于兄弟中排行第三,而践尊位,萧瓛乃孝明帝第三子,或可上应天意而称尊也。”萧瓛得知此言,深自骄矜自负。
当时,陈国朝廷中有一奇人名唤谢异,颇知盛衰兴亡之事,梁陈之际,言无不验,江南人甚敬信之。及陈后主被擒,谢异投奔萧瓛,因此,三吴百姓愈发归心于萧瓛。
萧岩、萧瓛叔侄二人据东吴之地,拥兵拒守,隋文帝岂能容忍。
二月初,隋文帝命行军总管、褒国公宇文述讨伐二萧,下诏称:“公鸿勋大业,名高望重,奉国之诚,久所知悉。金陵之寇,既已清荡,而吴会之地,东路为遥,萧岩、萧瓛,并在其处。公率将戎旅,抚慰彼方,振扬国威,宣布朝化。以公明略,乘胜而往,风行电扫,自当稽服。若使干戈不用,黎庶获安,方副朕怀,公之力也!”
宇文述率领行军总管元契、张默言等人出兵讨伐,水陆兼进。青州刺史、落丛公燕荣率水师自东海赶来,亦受宇文述节度。
陈朝宗室、永新侯陈君范自晋陵投奔萧瓛,二人并军合势,抵御隋军。然而,见宇文述率军且至,萧瓛大惧,急忙派遣王褒守吴州,下令于晋陵城东设立营寨,又绝塘道,留兵抗拒宇文述,而宇文述先率军击破晋陵城,随即回兵攻打萧瓛。
同时,宇文述另外遣兵袭击吴州,王褒不敌且惧,急忙换上一身道士服,弃城而遁,隋军随即攻陷吴州。萧瓛军中将士听闻此事,悉无斗志,与宇文述一战而败。萧瓛只得率领残部退保包山(今太湖中洞庭西山),燕荣率水军将其击破。
萧瓛大败后,带领左右亲信数人,逃于太湖,藏匿于百姓家中,为人所执,并送于宇文述营中。
随后,宇文述进军至奉公埭(今浙江绍兴附近),萧岩、陈君范以会稽请降,宇文述许之,三吴悉数平定,为日后统一岭南(今广东、广西、海南全境及曾经属于中国皇朝统治的越南红河三角洲一带)奠定了基础。
宇文述命人将元凶魁首萧岩、萧瓛叔侄押送至京师大兴城,二人同时伏法,萧瓛时年二十一。
隋朝另一位行军元帅杨素,则兵下荆门,另外派遣其麾下将领庞晖南下略地,以扩大战果。二月初,庞晖率军行至湘州。前任湘州刺史、晋熙王陈叔文已然投降隋朝,此时的湘州刺史乃是岳阳王陈叔慎。
这陈叔慎,字子敬,乃是陈宣帝陈顼第十六子,年少聪敏,十岁能写诗作文,其长兄陈叔宝尤爱文章,陈叔慎与衡阳王陈伯信、新蔡王陈叔齐等人朝夕陪侍在旁,每次有应诏赋诗,陈叔慎下笔立成,常被嗟赏。
且说隋朝将领庞晖南至湘州,在城外安营扎寨。而城内陈朝将士已知皇帝被俘、国都沦陷,众人皆无坚定心志,纷纷请降。陈叔慎始终稳如泰山,不为所动。
一日,陈叔慎唤来湘州助防陈正理,摒去左右人等,神色黯淡地问道:“我大陈君臣皆已降隋,我等岂可凭借湘州一城之力,而抵抗隋军虎狼之师?”
陈正理乃是陈朝远支宗室,袭爵遂兴侯。听闻陈叔慎之言,当下就义愤填膺道:“我等身为陈氏子孙,未能效仿先祖定国安邦,又焉能做贪生怕死之辈?!”
“言之有理!大丈夫处世,不能为国效命,留着这身臭皮囊又有何用?”陈叔慎方才之言,仅是试探陈正理而已,他不禁暗喜道,“蜀汉后主刘禅投降曹魏之日,第五子刘谌自杀,誓死不降。人固有一死,能有英名留于青史,死亦何憾!”
于是,陈叔慎吩咐下人准备宴席,以酒会文武官吏。诸位官员均以为这是一场离别之宴,大多数人安然赴宴。
酒酣之际,陈叔慎一声长叹道:“陛下与诸位君臣之义,尽于此乎?”众人闻言,无不面露悲戚之色,而长史谢基则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
陈正理端坐在席上,连忙起身道:“主辱臣死,诸君独非陈国臣子乎?如今天下有难,实为效命之时。纵然大事不成,犹见臣子气节,岂可吝惜身家性命?今日之机,不可犹豫,后应者当斩!”
见陈正理一副剑拔弩张之态,有人受其大义凛然的言语感染,有人惧怕不从而被杀,有人则抱着从众心理。总之,虽然人心各异,却不得不众口一词,许诺愿意为国捐躯。
随后,陈叔慎命人杀牲畜,与城内将士歃血为盟。
陈叔慎对陈正理说道:“眼下敌众我寡,不可以卵击石,正所谓‘事贵应机,兵不厌诈’,我方可奉诈降书,引得隋朝大将入城,再见机行事。”
陈正理领命而去,他依照计策,亲自假奉降书送于庞晖。那庞晖有勇无谋,竟信以为真,答应将按约定日期入城。
时期一到,庞晖仅率领数百名将士出营,为表诚意,他令数百人屯于城门,仅带领左右数十人进入厅堂,而陈叔慎早已埋伏甲兵等待他。
只待庞晖等人悉数入了厅堂,陈叔慎一声令下,俄而伏兵一拥而上,将庞晖捆绑示众,尽数擒拿其手下将士,陈叔慎下令皆斩之。
其后,陈叔慎坐于射堂上,招揽士众,数日之中,招募士兵至五千人。衡阳太守樊通、武州刺史邬居业,皆致书陈叔慎,请求共赴国难,愿举兵相助。
而隋朝已经派遣中牟公薛胄为湘州刺史,听闻庞晖中计而死,乃请求增兵。于是,隋朝又遣行军总管刘仁恩援救他。
不久,薛胄率兵抵达鹅羊山,陈叔慎遣陈正理及樊通等人拒敌,两军大合战,自日旦至日暮,隋军人多势众,得以轮番休息和作战,而陈正理兵少,不敌隋军,于是大败。薛胄乘胜攻入湘州城内,生擒陈叔慎。
是时,邬居业率其部众自武州来参战,出横桥江,听闻陈叔慎败绩被俘,便止于新康口,顿足不前。隋朝将领刘仁恩亦率兵至横桥,占据水岸,安置营寨,与邬居业部众相持两夜,其后两军交战,邬居业又败。
刘仁恩俘虏陈叔慎、陈正理、邬居业及其党羽十余人,秦王杨俊下令将他们斩首于汉口。
此时,陈叔慎年仅十八岁。他有二子陈高、陈嵩。湘州失守后,陈高躲在乱兵之中,几经辗转至陈宣帝第六子、宜都王陈叔明膝下。陈叔明将其收养,并视为己出。
而次子陈嵩,则隐居于今天的江西峡江县,后来将父亲的尸骸葬于峡江,至今仍有陈嵩后人为陈叔慎的忠魂遗骨守墓。
隋朝王师顺利平定湘州等地,则为进军岭南铺平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