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轻声问了一句,“你信我吗?”这句话梁沛然也曾问过她,当时她正枕在他的腿上啃着果子。夏天的果子十分清脆甘甜,她牙口又好,一大口一大口地咬下去,发出一声声脆响。甚至能听的清牙齿咬破果肉、渗出果汁的声音,她没有一丝犹豫就答道,“信啊”。
可现在千瞳却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我的几位朋友都在凡间……我还能相信谁?”她眼神里的光仿佛都暗了下去,旭尧沉默了片刻,轻声安慰她说:“这只是暂时的,等到事情解决以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该如何恢复正常?该怎么消除这段时间的戒备和猜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将收回来的真心再交出去,就像每个清晨从屋里走到阳光底下一样自然?”千瞳不禁苦笑,她又有什么颜面再重新去接受别人的真心呢。
旭尧被她问的无言以对,她本就是一个不爱与人亲近的人,能有那样亲密的几位朋友实属难得,所以她比谁都要珍惜。这个要求对她来说的确太过残忍,可除此之外又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他刚想开口,千瞳却又问:“所以在这段时间内我只能相信您是吗?我可以相信您吗?可以一直都相信,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用再怀疑是吗?”
旭尧突然就愣住了,那些本就想好的措辞一句都说不出来,脑海里一遍一遍重复着她的问题,“她可以一直相信我吗?”他也问自己,那颗波澜不惊地心居然又开始嘭嘭嘭地跳了起来。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她的眼睛有些泛红,直到连鼻尖都渐渐红了起来,他才开口,“你可以信我。”千瞳点点头说了句“好”从朝云殿走出来。她心里很乱,脚踩在白玉台阶上软绵绵地踩散了一路的迷雾,她不知道想去哪里也并不介意到了哪里,只是下意识地往前走着。
‘刚才不应该跟旭尧上仙那样说话的,这是军令,哪怕要我献出自己的性命都不该有一句怨言。’千瞳叹了口气,就算心里仍旧像堵了块大石头一样难受,但还是慢慢接受了这个命令,体内的灵力也逐渐平复了下来。
突然听见一阵阵锵啷啷地声响,千瞳这才停了下来。仔细一看再往前走就是伏魔台了,门口的侍卫正警惕地看着她,千瞳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微微点头退到一旁。方才或许侍卫们已经提醒过她了,只是她没有听见罢了。
千瞳知道这里是仙界的禁地之一,没有接到命令任何人都不准靠近。还好她及时清醒过来,没有踏入禁地的范围内,但她却没有立即回去,反而坐在了不远处的亭子里。这里的空气要比其他地方更冷一些,光线也要更暗一点,寒风吹过的呜呜风声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声音从厚重的石门背后传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听子墨讲过不少关于伏魔台的事,听说过里面有八十条巨龙和远古神兽雷霆兽,伏魔台的雷刑更是仙界最严厉的刑法之一。这里似乎不属于仙界这个温暖又阳光明媚的地方,更像是凡间深秋里某个要落雨的晚上,乌云沉甸甸地压的很低,似乎风在大一些就会抖落一地雨点。
千瞳静静地坐在那里,想起旭尧问她的话,“你信我吗?”或许是上仙的善良吧,再抽走她对旁人的所有信心以后又给了她一个坚实的支点。可该如何信他呢?他是高高在上的仙,是三界的领袖,又有谁会不信他呢?
她想起梁沛然当时问她的眼神,那样温暖充满了爱意,他明亮的瞳孔里倒影着自己的影子。“你信我吗?”他问,千瞳虽然回答了他,可还是忍不住要笑他,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么傻的问题。
旭尧上仙的声音和梁沛然的声音交错地出现在她脑海里,一个沉重一个温柔,像是冰与火凝结的两条巨龙不停地在她的身体里翻涌。千瞳强忍着不适运起灵力压制体内的邪火,可越是压制那邪火越是要从身体里冲出来。
只觉喉间腥甜,一口鲜血顿时涌了上来,‘我不会是要死了吧?’她突然想到。跟梁沛然一起在凡间行医,久治不愈之症最后大多会口吐鲜血而亡。‘这样也好,剩下那么多事就不用再想了。’
“你没事吧?”千瞳闻讯抬起头,原来是伏魔台门口的侍卫,她赶紧擦干嘴角的血渍摇了摇头,“一时疏忽气没有倒顺,不要紧的。”那侍卫看了她一眼,继续说:“你跟我来。”说着就往伏魔台走去。
千瞳起身跟着他走了几步,“前面可是伏魔台啊,我……”“雷霆兽醒了,是它在叫你。”侍卫说完又重新回到了门口。千瞳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来到石门前,她看了一眼那侍卫,可对方却并未理会。
石门缓缓打开,里面的寒气更甚像是来自千年冰川,白色的雾气翻腾着从室内涌了出来将千瞳包裹在里面,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石门缓缓闭合发出轰隆的共鸣声,待寒气渐渐散去她才勉强看地清楚了些。
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燃着千万年不灭的蓝色火焰,淡淡一层蓝色光芒笼罩着整个附魔台,给人一种神秘和压迫感。大部分石柱都淹没在阴暗中,更显得高大森严。周围八十根石柱上雕刻着龙形的纹饰,一排排龙鳞凹凸有致,连龙须都清晰可见。
千瞳不敢贸然向前,定定的立在原地,她本想聚一些灵力护体,可周围寒气太重根本感受不到灵力。上方突然传来粗犷的喘息声,那气息似乎贴着她的头皮从身边掠过,千瞳后退一步靠在身后的石柱上,暗暗握紧拳头,时时刻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你是谁?”雷霆兽终于从黑暗中露出头来,“我是从青丘来到仙界修行的弟子,我叫千瞳。”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之后,千瞳才镇定了一些。只是想起雷霆兽终年沉睡不醒,只有要施重罚时才会唤醒它,为何今天它会醒过来,还会叫自己进来?
“千瞳?”雷霆兽的利爪踩在石柱的边缘,大半个身子都探了过来,紧挨着她嗅了嗅,“你不是她……”说完又猛然起身回到石柱上。石柱周围粗壮的铁链随着它的移动蹭在石壁上,发出巨大的锵啷啷地声响,千瞳赶忙捂住耳朵,‘原来那会听见的声音就是这里发出来的,难道自己刚到这里的时候雷霆兽就醒了?’
雷霆兽低吼一声,周围石柱上雕刻的龙形图案也开始松动起来了,一时间碎石纷纷落下犹如地动一样,门外的侍卫听见动静不敢自作主张,只好派人去通知旭尧上仙。千瞳下意识地用法力罩住自己,但在这里屏障十分稀薄,只能缓冲一部分石块的冲击不至于被掉下的石块砸伤。
不一会儿其他八十根石柱上的巨龙都苏醒了,八十双幽蓝深邃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等到周围平静下来以后千瞳才将法力收了回去,只这一会她就有种体力严重透支的感觉,“小小年纪居然还能在这里运气。”一条巨龙说着将头探了过来,千瞳退无可退只好强装镇定。
“你是谁?”又有巨龙问她,千瞳大声说道:“我是千瞳,是仙界从青丘选拔的弟子。”“这不是她?”周围的巨龙都低声说道。雷霆兽没有接话,只是问她:“你脖子上戴的那颗坠子来自何处?”听见雷霆兽这么问,她意识地用手护在胸口。
‘这颗坠子明明收在衣服里,雷霆兽又是怎么知道的’千瞳虽这样想却不敢问出来,“这是我自己的坠子。”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这颗坠子的来历,只好这样说。
“自己的坠子……”雷霆兽似乎并没有对她的回答有任何不满,它在石柱上转了一圈突然跳了下来,站在她的面前。此刻千瞳已经被逼到了角落,在偌大的神兽面前,她就像地上的碎石一般不起眼。
雷霆兽又问:“那你又为何会有她的铃铛,难道这也是你的铃铛?”只见眠从千瞳袖间飞出停在了雷霆兽的面前,而它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微微的怒气。
千瞳更加不明白为何它会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些东西,“这是我来到仙界以后去法器池中选的。”“法器池……”这下连其他的巨龙也一起聚了过来,“它为什么会在法器池中!”雷霆兽突然发怒,一道惊雷瞬间响彻天际。
旭尧远远看见伏魔台的方向电闪雷鸣,来不及细问,用快的速度赶了过去。“啊!”千瞳捂住耳朵大叫一声,她闭着眼睛喊道:“我不清楚,我来仙界之前它就已经在法器池中了。”可雷霆兽和巨龙们并没有理会她,伏魔台上顿时惊雷滚滚,激起大小石块飞溅。
一道接一道的闪电让这里犹如白昼一般,照在千瞳的脸上更是一片惨白,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聚集起第二道屏障了。千瞳想躲在石柱的背后,可两条腿也像灌了铅一样地沉重,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石块向自己飞来。
旭尧推开门急忙冲了过来将千瞳护在怀中,带着她一起滚到石柱背后,可还是被如雨般密集的石块砸中了后背。他微微一皱眉问道,“你没事吧?”千瞳完全被吓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眼泪也紧接着掉了下来。
方才的委屈、紧张和恐惧一齐涌了上来,她越哭越停不下来,索性把头埋在旭尧的怀中哭了个痛快。旭尧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终于也松了一口气,等到她哭够了安静下来他才拍了拍千瞳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