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火车徐徐开动之时,郭复他们三个终于紧赶慢赶地上了车。
一节节车厢逐一察看,并没有发现李忠孚的影子,眼看还剩下最后一节车厢,再往前走就到了火车头。郭复心里不免忐忑起来,一个念头倏地在脑海中闪过:万一李忠孚不在火车上怎么办……
老鹰和王辰没想那么多,只是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辨认着每一个乘客。
“二当家,你看。”就在郭复胡思乱想之时,老鹰朝车厢的一处努了努嘴。
郭复顺势望去,只见李忠孚正坐在离自己七、八米外的一处座椅上,正啃着一张煎饼。郭复见他四周的座位上坐满了人,禁不住皱了皱眉。恰巧这时李忠孚也看到了郭复,两个人各自怔了一下。
王辰看到了李忠孚,便把手往怀里一揣,握住了匕首的手柄,快步朝他走去。
李忠孚不慌不忙地咳嗽了一声,故意朝郭复挤了挤眼睛,随即把目光转向自己旁边的一间小屋,又望向郭复,缓缓摇了摇头。
郭复顺着李忠孚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他旁边的那间小屋赫然就是车上的“宪兵休息室”,里边正不时传来推杯换盏的呼喝声。
“老王。”郭复忙叫住王辰,朝车厢的门口处偏了偏头,“我们去那边。”
王辰兀自纳闷,老鹰拽了拽了他的袖子:“二当家有话跟咱说,反正这小子也跑不了。”
王辰闻言,恶狠狠地瞪了李忠孚一眼,便尾随在郭复身后走去。
三个人聚在两节车厢交接的过道上。火车早已放开速度疾驰起来,窗外的景物在郭复的眼里接连闪过,他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老鹰则抱着肩膀,把脑袋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王辰看了看郭复,又看了几眼老鹰,最后再把目光停在郭复脸上,忍不住说:“二当家,咱就这么干守着?”
没等郭复答话,老鹰嘿嘿一笑,睁开眼说:“你没听书里怎么说的?这叫以逸待劳,守株待兔。咱在这一守,就断了那小子的去路,除非他能长出翅膀飞出去。”
王辰哼了一声:“我过去一刀把他宰了,一了百了,咱往这一杵多他娘的憋曲。”
郭复转过头:“他旁边那间屋子里都是当兵的?你把他杀了,的确是痛快,可惊动了那些当兵的不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吗?”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身穿制服的士兵刚好从车厢里面走出来。
三人同时禁声,那个士兵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他们一眼,几个人马上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士兵哼着小调走开,郭复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龟儿子可真够诡道的。”王辰重重哼了一声。
“老王,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不要着急下手吗?”郭复怕王辰性子急,坏了自己的大事,就想把自己“寻金”的目的告诉他。
王辰听郭复这么说,果然诧异道:“为啥?”
郭复示意王辰和老鹰蹲下来,接着就把野狸子带着两坛黄金“单刀赴会”的事说了一遍。言毕,他郑重地望着王辰说:“你以为咱们眼下的任务只是为大当家报仇吗?那就未免把事想小了。”
王辰懵然道:“二当家,那你是啥意思?”
老鹰听郭复在此时此地说出这番话,已然猜出了他的意图:“我脑子虽然笨,却还知道个子午卯酉。其一,二当家想知道这些金子的下落绝对不是想留着自己一个人用;这其二,咱的杆子要想东山再起,没有钱哪能行?”
王辰琢磨了一会儿,用力拍了一下后脑勺,恍然大悟道:“二当家,你是想把杆子再操办起来?”
郭复低声说:“那些金子本来就是杆子的兄弟用命换来的,咱必须得拿回来。大当家仇固然要报,却不能急在一时。要想让大当家在九泉之下瞑目,咱就得重整旗鼓,把他没干完的事继续干下去。”
王辰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二当家,你说得太好了。我要是一刀把他杀了,那咱就一辈子都不知道金子的下落了。二当家,你咋不早说呢?”
郭复轻叹一声:“找不到李忠孚说出来也是白说,好在老天有眼。”
老鹰责怪王辰:“我早就跟你说过,凡事都听二当家的准没错,可你就是不信。”
“我错了,以后我凡事都听二当家的。”王辰出人意料地居然没同老鹰拌嘴,而是突然抽出匕首。
郭复、老鹰一见王辰的举动不禁陡然一惊。王辰把左手按在地上,举刀就朝自己的无名指斩落。
郭复心如闪电,他知道王辰是想断指立誓,以表明对自己的忠诚。
还是老鹰反应快,一脚踢开王辰按在地上的手掌。王辰猝不及防,匕首虽然失了准头,却还是在掌背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老王,你这是何苦。”郭复一把夺过王辰的匕首,“咱们兄弟之间用不着立誓。”
“二当家,我以前总跟你对着干,是我不对。”王辰面露愧色,对手上的伤浑然不觉。
郭复“唰”地一刀切下自己的一块衣襟,随后把匕首扔给老鹰。
郭复用衣襟一边给王辰包扎伤口一边说:“咱们兄弟三个相依为命,今后你可不能再这么作践自己。”
“诶、诶……”王辰眼中含泪,不住点头。
就在这时,老鹰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老鹰拍拍肚子,自我解嘲地说:“你鸟儿叫个屁?等到了站再问喂你吧。”
郭复听老鹰这么一说,也犹是大感饥饿。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腹内早已空空,追李忠孚又追得太急,根本就容不出空去买食物带在火车上吃。
“你小子有吃有喝,害得我们在这挨饿受罪……”一想到李忠孚在座位上津津有味啃煎饼的那副样子,郭复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可光是咒骂根本不能解决问题,眼见老鹰、王辰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期盼,似乎自己已经变成了让人垂涎欲滴的“煎饼”。
恰在此时,一阵诱人的饭香从餐车车厢飘了过来,可谓火上浇油,让三人大咽口水。
老鹰探过身子说:“二当家,要不……咱上餐车吃点儿?”
没等郭复回答,王辰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餐车贵得太离谱,咱的钱得省着花。”
郭复闭上眼睛:“忍一会儿吧,等车停了再下去弄点吃的。”
老鹰没办法,只得也学着郭复的样子闭目养神。
郭复闭了一会儿眼睛,恍惚间,觉得有个人走到自己跟前停了下来。
郭复瞬间警觉,蓦地睁眼抬头望去,顿时大吃一惊:站在眼前的人竟是李忠孚。
“他想趁我不备,痛下杀手?”这个念头让郭复倏地站起身,直视着李忠孚,说话的声音竟也有些发颤:“你想干什么?”
王辰、老鹰听到郭复的声音也从地上起来,见是李忠孚,不由都露出既惊诧又紧张的神态。
没等对方言语,王辰一步跨了过去,抓住李忠孚胸口的衣襟,恶声道:“你这龟儿子,是不是想溜?”
李忠孚已经认出了王辰就是在他迎娶苏惠真当天那个抢了他牛车的土匪。他挣开王辰的手,闷声说:“俺家的牛都让你抢走了,俺还往哪儿溜?”
郭复恢复了平静,心想:看来这人多半还是想溜,火车上这么多人,虽然我们忌讳可他也同样忌讳,又怎么敢公然朝自己下手……
王辰盯着李忠孚半晌道:“我还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你还会扮起猪来吃老虎。”
李忠孚说:“俺不知道你在说啥。”
王辰上前一步,逼视着李忠孚:“我们大当家到底跟你有啥仇?你为啥非得要他的命?还有,你把他的金子藏在哪儿了?”
“第一,俺没杀野狸子;第二,你说的金子俺根本就没见过。”李忠孚见对方这么蛮横,犟劲也上来了,他故意把话叉开,“第三,我还要问你——你把俺家的牛藏哪儿了,啥时候还俺?”
王辰见对方跟自己装傻充愣,不禁心头火起,刚要出手教训对方,却被郭复拦住。
郭复走近李忠孚,把他拉到一旁,很客气地说:“李铜匠,你的事我都知道。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总之,你今天想溜是不可能了。”
李忠孚的回答竟然让郭复大跌眼镜:“俺为啥要溜?”
郭复一皱眉:“你不怕我们?”
李忠孚露出一副吃定了郭复的样子,淡淡地说:“宪兵休息室就在那边,俺要是告诉他们你的真实身份,你觉得会怎么样?”
郭复不禁哑然。
李忠孚笑笑,继续说:“所以说,要怕也该是你们怕才对。”
郭复被李忠孚这番话说得怔住了,细一寻思,也不是全无道理。他习惯性地把手揣到兜里,手指正好碰到了一件东西,这件东西让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念头及此,郭复居然也镇定地望了一眼宪兵休息室说:“你不敢找他们?”
“为啥?”这回轮到李忠孚纳闷了。
郭复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竟是印有李忠孚通缉令的那张报纸。
他把报纸翻到有通缉令的那面递给李忠孚,用一种嘲弄的语气说:“因为你跟我们一样——也不是好人。”
李忠孚接过,低头看了起来。
郭复得意地说:“一个正在被通缉的杀人犯还说别人是土匪,那不是贼喊捉贼吗?”
郭复说得对,自己原本有恃无恐,可谁知道,现在的处境也不比他们强出多少。要是真的去找宪兵,自己也会暴露。一想到这,李忠孚的鬓角已经隐约有汗浸出。
这时,几个人站立的过道上正好有几名乘客走过,他们忙闪身让到一旁,都不再说话。待乘客走远,郭复才故意做出一副亲切之态,拍拍李忠孚的肩头说:“李铜匠,咱们现在是拴在一条蝇上的两只蚂蚱。所以,你还是听我一句劝——把原本不属于你的那些东西交出来。”
“好。”李忠孚闻言把手伸到怀里,像是在掏着什么东西。
郭复心下大喜,他没想到对方能这么轻易就肯交出野狸子的黄金。可转念一想,不对!他怀里这么一块小地方又能装下多少金子?
李忠孚从怀里掏出一沓煎饼递了过去。郭复一脸狐疑地接过。
李忠孚说:“这是俺在老赵的煎饼摊买的,原本不属于我——给你吃吧。”
郭复啼笑皆非地笑着手里的煎饼:“你说的是它……”
李忠孚说:“那还有啥?”
郭复大怒,他真想把这沓煎饼摔在李忠孚脸上,然后再补几拳,把他的脸打成煎饼的模样。可又一想,自己三个人正好没东西吃,于是瞬间放弃了这个想法。可他的气还没消,便抬脚踹向李忠孚:“你敢消遣我?”
李忠孚后退闪开:“好心没好报,给你送吃的,你还狗咬吕洞宾?”
“你有这么好心?”郭复作势又要去打李忠孚,李忠孚又后退几步,把手里的报纸作势还给郭复。
郭复一把夺过,横眉立目望着李忠孚。
“别把谁都想得那么坏。我知道你们没空儿买吃的。这煎饼虽然硬了点,但总比没得吃强。”李忠孚顿了顿,“你的东西我还给你了,那我的东西也该还给我了吧?”
郭复一愣:“你的东西?”
李忠孚把包袱从肩上拿下来,用手拽了一下被王辰的匕首割破的那道口子说:“这是被你的好兄弟给划破的,俺的介绍信就从这掉出去了,你们没看见?”
“介绍信?什么介绍信?”郭复皱了皱眉。
李忠孚说:“你先别管是啥?我就是想知道信在没在你们这儿?”
郭复回头冲王辰喊了一声:“老王,你看到这小子的什么信了吗?”
“没见着。”王辰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你呢?”郭复又把目光转向老鹰,“要是在你那就还给他,咱不欠他的人情。”
老鹰瞪大了眼睛:“天地良心,我可没看见啥劳什子的信。”
郭复朝李忠孚摊开了手:“你看,我们都没见着你说的信。”
“既然这样,那我就到别处找找。”李忠孚掉头走回车厢。
郭复看了看李忠孚的背影,然后收回目光,把煎饼分给老鹰一大半。
老鹰想分给王辰几张,谁知王辰却瞅着李忠孚的背影哼了一声掉头就走,意思是“我不吃他的东西。”
老鹰望着王辰摇了摇头,自己却毫无顾忌地吃了起来。
郭复也扯了一块,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小米面的煎饼又脆又香,郭复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他蓦然觉得,这个李忠孚好像并没有那么讨厌。
当你在饿肚子的时候,不管是谁给你送来一餐食物,你都会觉得对方其实并不那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