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约瑟和众多中国传教士的努力下,圣约翰修道院招募华工的进展非常顺利。几乎每天都有当地和周边地区的居民前来询问。
报了名的,就填表登记,按上指印。登记表格,就是一个所谓的“甘结”。表示双方都愿意承担各自的责任和义务。填表之后,修道院再发给介绍信,让应征人员分期分批赴威海卫集中。
自打招工告示贴出来那天起,李忠孚就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无限期的在修道院待下去。
这毕竟是在马长临眼皮底下,万一他哪天找上门来,不仅会连累姚存义、武孝仁,修道院的其他修士也会受到牵连,窝藏“杀人犯”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离开的话,就又要过起逃亡的生活,天下虽大,可自己身无分文又能逃到哪去呢……
这期间,李忠孚托武孝仁去了一趟李村,他实在想知道自己一家人过得怎么样。武孝仁虽然找到了他家,却没遇到他的家人——一打听才知道,李忠孚一家人已经去“闯关东”了。
当武孝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何去何从,李忠孚一时又没了主意。
去关外找他们?别说自己没有路费,就算有,可要想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找到自己的家人,无疑于大海捞针。
不管怎么说,现在回到家人的身边的既不现实也不是时候。
威海卫招收出洋华工的消息不禁让他眼前一亮:出国应该是目前自己唯一一个最好的选择。
首先,马长临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欧洲,到了那,根本没人认识自己,自己的一切都是全新的;其次,出国务工不仅工资高,雇主还管吃管住,每个月赚到的钱就可以攒起来。等避过了风头也攒足了钱,那时再回来也许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想到这些,李忠孚就填好了一张报名表。
就在他准备让约瑟帮自己开介绍信的时候,就又迟疑起来:出国虽好,可一旦踏出国门离家中的双亲就更远了,父母辛辛苦苦抚养自己长大成人,自己却不能留在他们身边尽孝,简直是天大的罪过……
自己的罪名什么时候才能洗刷清白?马长临的罪行什么时候才能召告于天下……一想到这些,李忠孚又犯了难,不知该如何抉择……
馒头店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可苏惠真的烦恼却并没有因此减少。
原本忠子来店里帮忙,苏惠真一开始并没怎么在意。
可随着他来的次数愈见频繁,苏惠真也觉得不太合适。虽然自己心里很干净,但毕竟自己是有婆家的人。人言可畏,孤男寡女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会生出许多是非。
更何况忠子还没成家,谁家的姑娘也不愿看到意中人整天往一个已婚女人的店里跑。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忠子,苏惠真都觉得应该找个机会跟他说说。
这天忠子又来了,苏惠真正在和面,店里没有其他人,她本想利用这个机会跟忠子好好聊聊。可谁曾想,没等自己开口,忠子竟先说话了:“惠真妹子,俺问你个事儿。”
“啥事儿?”苏惠真随口应道。
忠子一边拍打着沾在衣服上的面粉一边问:“都到哈尔滨这么久了,俺咋一直没看见过你男人?”
苏惠真听忠子这么一问,心里一紧,嘴上却若无其事地说:“你不是知道吗?他没跟俺一起到关外来。”
忠子拽过一把小板凳坐下来:“你们家现在是最需要男人的时候。咋?他连自己的爹娘、女人都不要了?”
苏惠真面色一变,使劲揉了几下手底下的团面:“他不是那种人。”
忠子说:“那俺就想不明白了,他既然不是那种人,为啥现在还不来找你们?还有啥比跟自己的女人在一起还重要的事儿?”
苏惠真把面团往面板上一摔:“忠子哥,你今天是咋了?竟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忠子见苏惠真急了,也不由涨红了脸:“俺……俺自然是心疼你了。”
苏惠真愣住了。
“你说你有男人,可你男人却连半个影子都见不着,你跟守活寡有啥分别?”忠子站起身,痛惜地说,“你看看你,起早贪黑的……忙活这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人都瘦成啥样了?”
苏惠真没想到忠子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忠子又向前走了几步:“惠真妹子,你跟俺说实话,你男人到底是死是活?”
苏惠真紧咬着嘴唇:“死了咋样儿?活着又咋样儿?”
“死的话,你就趁年轻赶紧改嫁;”忠子也咬了咬牙。“要是还活着,俺……俺就想跟他见个面儿。”
苏惠真冷笑着说:“改嫁?嫁给谁?”
忠子鼓足了勇气,斩钉截铁地说:“我。”
苏惠真怔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俺男人活着。”
忠子挺直了胸脯:“既然活着,俺一定要跟他见一面。”
“作啥?”
忠子说:“俺要告诉他——他不配有你这样的女人。”
忠子说完这句话,用火辣辣的目光凝视着苏惠真。
苏惠真脸色苍白,白的就象面板上的那团面。
空气仿佛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惠真重又揉起面来,看也不看忠子一眼:“你走吧。”
忠子又朝前走了两步,一脸的愤愤之色,“他就是个孬种。俺就不明白了,你都难到这份上了,他都不管你,你还跟着他是为啥?”
苏惠真一言不发,只是用力揉着面。
忠子抬高了声音:“你根本就是在骗自己,我看他就是死了。”
苏惠真再次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视着忠子,一字一顿地说:“他没死。”
忠子瞪大了眼睛:“那他在哪儿?你让她出来。”
“在俺心里。”苏惠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也抬高了声音,“他一辈子都在俺心里。”
忠子张大了嘴,过了半晌,长长叹息了一声,默默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