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城楼上的双方皆有所图，却没能影响“谈判”的正常进行。

经过短暂的沉吟，墨卿烟注视着耶律长思，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的开口，“陛下即刻撤军，北荒便不会易主！”

开门见山的一句话，换来的是耶律长思的错愣与震惊，还有那一脸仿佛听错话的神情。

“让我们撤军？墨卿烟你莫不是被吓傻了，这般大言不惭的话也敢说出来？”

穆雷是在场中人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相比于耶律长思的谨慎琢磨墨卿烟话语中的含义，他几乎想都没有想就认定墨卿烟实在虚张声势，当即开口嘲笑道。

毕竟现在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墨卿烟根本就是瓮中之鳖，领着千人不到的残兵败将就想吓唬北荒最精锐的战力撤退，这与痴人说梦没什么区别。

原本穆雷还期待墨卿烟反驳几句，亦或者能够在那张平静得让人恨不得撕碎的脸上看到被人戳穿后气急败坏的神情。

然而等了半响，墨卿烟就仿佛压根没听到穆雷的嘲笑一般，偌大的城楼上，上百严阵以待的赤狼禁卫，纵是杀气翻涌，也没能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掀起哪怕一丁点的波澜。

墨卿烟很清楚，无论穆雷多想杀了自己，但只要耶律长思没有点头，那么自己就是绝对安全的！

至于其余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墨卿烟更不会有丝毫在意。

她谈不上什么阅人无数，目光也不如师傅东方烨那般准确犀利，可眼下这个局面，谁有左右局势的能力，谁是破局所在，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是和是战，全在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穆雷见帝王迟迟不言，也不敢太过放肆，便只能站在一旁等待，充满仇恨的目光未曾在墨卿烟身上移开半点。

一时间，城楼上除了血色战旗阴风抖动的声音，竟诡异的变得安静下来。

墨卿烟清楚的看见，耶律长思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从认真到谨慎，再到覆上几分忌惮。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随着帝王心绪的变化，竟被拉得无比的漫长。

以至于耶律长思微眯着眼睛，对着墨卿烟沉声开口时，城楼上不少严阵以待的北荒士兵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大气。

“继续说下去！”

相比穆雷只能看到表象的肤浅，耶律长思要深思熟虑得多。

尤其是他想起了那些才到手的重要情报，让他更加确定墨卿烟不是在虚张声势，危言耸听。

一纸书信诱他出兵，再以枫炎骑为内应，东墨几座边城几乎兵不血刃就夺下，这般犹如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耶律长思一开始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之所以选择踏入此局，不过是他相信自己，能在此局中获得更多的利益罢了。

一如商人之间的买卖，无本做不了，亏本不会做。

耶律长思亲率赤狼禁卫进攻东墨，便是投进此局的本钱，他自信，只要自己集结在边境上的十万大军不动，这笔买卖就亏不了。

可凡事总归避不开一个意外，耶律长思推测的最终结果里面，也并非每一个都能保证他稳赚不赔。

正因为如此，他才相信墨卿烟的话，他也害怕局面会朝着自己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毕竟，无论攻占了多少城池，没办法将它们牢牢控制住，进而纳入北荒版图，那到头来也只是发动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看样子，陛下并非不知晓这是一个局，可还是选择入局，那就是打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主意了！”

耶律长思话音刚落，墨卿烟嘴角便牵起了一抹诱人的弧度——她之前的推测，是正确的！

耶律长思之所以能够趁着她与墨渊内战之际亲率大军进犯，这背后便是陆风辰在推波助澜。

当然，正确的也只是大致的方向，至于个中细节，墨卿烟却是没能完全猜对的。

例如，她一开始本以为耶律长思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沦为了他人的棋子，可从其方才的反应来看，眼前这个北荒帝王，并非毫无表情，而是他本身就是个敢以身犯险的赌徒。

而对付赌徒最好的方式，便是让他误以为这是一个必输的赌局！

想到这里，墨卿烟继续开口道，“我虽不知陛下究竟有何倚仗敢入此局，但实不相瞒，陆风辰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了！”

如果说墨卿烟之前还不敢肯定陆风辰引耶律长思进攻东墨究竟有何目的的话。

那么通过耶律长思的反应以及之前枫炎骑的临阵叛变，墨卿烟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针对北荒的局，一场渔翁得利的好戏。

要知道西华君臣二人看似实力旗鼓相当，可陆风辰蓄谋已久，再加上自己离开西华前还帮助陆风辰破坏了萧寒轩的后方粮道以及陆风辰身边还有陆炎这般当世名将相助的情况下，墨卿烟并不认为萧寒轩能有多少反抗的力量。

否则以陆风辰向来谨慎行事的风格，自己应该是借不来枫炎骑的兵力！

更何况，若陆风辰真只是想让耶律长思没机会插手他与萧寒轩之间的事情，那么仅仅需要挑起东墨与北荒的战争即可，并不需要刻意安排枫炎骑临阵叛变。

毕竟不管怎么看，多几场胶着的战事消磨耶律长思的兵力，对于陆风辰，对于西华而言都是极好的事情。

所以墨卿烟几乎可以肯定，以枫炎骑为内应帮助耶律长思攻占东墨几座边城，便是陆风辰逼迫耶律长思无法轻易从这场困局中脱身。

试想一下，如果耶律长思在进攻沧澜关的时候，陆风辰再带着大军从后方杀来，到那时沧江滔滔江水之下，又会新添多少北荒士兵的尸骨？

不经意间瞥见那在风中翻涌的血色战旗，墨卿烟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看似平静，可若仔细望去，便能瞧见眼底深处暗藏一抹罕见却又熟悉的忌惮。

陆风辰，无论是为盟为敌，墨卿烟都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一如眼下，尽管自己知道了陆风辰的目的，可这对于她而言，已然没有多大的意义。

毕竟一颗局中的棋子想要左右棋手的落子，实在太难太难。

“但愿陆风辰能是一个守信的人吧！”

墨卿烟知道，眼下她唯一的胜算便是陆风辰此番剑锋所指的只有北荒，而并非是想来个一箭双雕！

“终归还是差了许多啊……”

墨卿烟心中长叹，无奈又苦涩，雪羽城下力挽狂澜，墨京城里威震朝野，可这些都不能改变她再次论为局中棋子的事实，她也不得不承认，陆风辰远远超过了自己。

那个西华丞相的权谋算计，运筹帷幄，即便与东方烨相比，或许也不会相差太多！

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西华君臣二人的不和，否则以那两个人的能力，这个天下，恐怕早已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