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有了清玄的面具,谁都可以是婉儿。”她得意地扬了扬手中刚刚撕下的那张面具,随即将信放回了宿嫣的手中,正色说道,“这段日子里姚宓的行动太多,首领要我们多加注意,所以今日我来看看,没想到恰好撞见了她。”
“是啊,她是越发的急不可耐了。”宿嫣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重又在桌案前坐下,眉眼间显出丝丝缕缕的疲惫来。
“所以我们要更加的小心翼翼。”半夏在她对面坐下,言语中虽有凝重,但表情依旧是轻快。有时候宿嫣甚至会羡慕她这样的个性,好像什么事情都与她无关一般。她是风,可以逗留,却无法永驻。虽然注定要漂泊,但至少自由。
“那么,我先走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才站起身来,重又戴上面具,朝宿嫣点点头,旋即离开了书房。只留下那孤单的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无法自拔之中。
有些漫无目的地走在雀阳街上,绕过了一条小巷,穿过曲阳街,抬头便是没落了的宅院。不知为何,早已被训练得没有了七情六欲的心竟然感觉到了一阵暖意。近乎迫切地推开门,走在早已熟稔的长廊下,女子的脚步越来越快。
“碧落,你在哪里?”找遍了半个宅第也不见另一个人的身影,她的心中竟然有种莫名奇妙的不安。
“怎么了怎么了?”从未见过她这般急切的男子从她背后的一扇月亮门后现出身影,“出什么事情了?”
这温暖而低沉的声音像是催泪的药一般,半夏有些丢脸的发现自己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努力地忍住自己的泪水,并未回转过身去。这令碧落感到一阵不妥,忙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唉,你到底怎么了?”
一直显得淡漠而开朗的女子此刻正单手捂着眼,低垂着头像是在回避,偏又显得无助。她微微侧过身,不让碧落靠近。“出什么事情了?你别什么话都不说啊,你明知道我猜不透这些。”男子的声音因为着急而提高了不少,他有些急躁地原地跺脚,虽是急切与关怀,但又不敢靠近,生怕会引起她的不快。
察觉到他这般的举动,半夏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一笑倒让碧落安心了不少,但是她依旧坚持的躲避让他的眉间印上了不解的情绪。
“你到底怎么了?”下了半天的决心,他一个箭步上前拉开她的手,下一个瞬间,便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眼眸,也许是那尚未消失的泪水还残留在眼眶中,那灵动的双眼显得愈发的醉人。他一时间看的竟是痴了,连手中的细腕如一尾灵活的鱼一般游走都未曾察觉。待醒悟过来,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宁安的六月有别于皇城,有一种独特的广阔和斑斓。满眼都是鲜艳而纯正的色彩,让人感觉世界变得纯粹无忧,心中竟会油然而生一股无法言语的欢乐喜悦。
城外的湄阳河边传来清脆的笑声,十一岁的女孩挽起衣袖和裤脚管,站在尚有些冰凉的水中看着不远处的少年空手抓鱼。“哥,都四分之一柱香了,你怎么还一条都没抓到呀?”
少年闻言擦了擦额角的汗,直起身体看着少女,“你别看人挑担不吃力,这鱼可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抓呢。”
女孩一脸“我才不相信你呢”的表情,嘟起嘴不看他。少年也不恼,重又弯下腰努力着。女孩走上岸,朝那正坐在马车前的草地上闲谈着的两对男女走近。“母亲。”她走到一名容颜绝色、眉眼间透着疏散之情的女子身边,“您看哥哥,我觉得他一个时辰都不会有结果呢。”
看着女儿明明有些轻视地嘟囔着,眼睛却没有离开那个不远处的少年。戚芜温柔地笑着,抚着她的头发,道,“那我们就等他两个时辰好了。”她说着从一旁打开的食盒的一层托盘上拿了块点心,“要不你先吃点糕点?”
“不要了,沫儿还是去看看他好了,免得哥哥偷懒。”以沫说着站起身来,又往河岸走去。
“小沫,母亲,你们看,我抓到了!”正走到一半,便听到少年雀跃的声音,只见他双手牢牢抓着一尾鱼,那张在宁安的阳光下变得有些小麦色的脸庞上虽然挂着溅起的水珠,但却挡不住他比阳光还要明媚的笑容。
“哥,你好厉害呀!”以沫欣喜地跳了起来,刚要往席渊跑去,偏在下一刻,过于激动的少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暗石,一步没有走稳,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摔倒。
少女的脸色苍白,还未来得及叫出声来,便感觉一道白影掠过,再定睛一看,沉着的男子稳稳地拉住了少年,将他,连同那尾鱼一道安全地带到了岸边。
这惊险的一幕让以沫怔了怔,随即撒开了脚步跑到席渊身边,在一旁的戚芜、湘蓉和宋铭也赶了过来。
“哥,你没事吧?”
湄阳河边吹来温暖和煦的风,扬起了戚芜的嘴角,望着不远处的一双子女,眼底的柔情难以忽视。“如果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身边的叹息虽然轻,但还是飘进了戚芜的耳际,她侧过头看着他,眼角的笑意散去了些许,“很多事情,既然开始了,就没有回头的路了。”说完,她绾起衣袖徐徐朝湘蓉、宋铭等人走去。独留下萧然凝视着愈行愈远的背影。俊朗依旧的眉眼间不知何时起多了份沉重的情怀。
“下一步,应该就是要逼迫宪宗退位了吧。”宁静欢愉的片刻总是短暂。将近子夜,别馆的书房里,戚芜、萧然、宋铭三人在那烛光下坐着,桌上是下午刚从皇城寄来的信件。
如今皇城到处都在歌颂着姚宓的贤德,甚至有一首称颂她的童谣在坊间广为流传。那童谣的字字句句都在夸赞她身为皇后,一心为民生社稷,甚至亲自带领一班有品阶的夫人与农妇一道采桑养蚕,甚是体贴民心。
更有传言说在某日深夜时看到姚宓的床顶升起耀眼的紫光,一时间竟将沉睡的她笼罩进去,久久都未散去。
这一切的惊世骇俗或者温馨美满,都只得来远在宁安的戚芜冷冷的嘲笑。宋铭说完后抬眼看了看依旧沉默的二人,再次开口道,“我们真的要任由她这般下去,置之不理么?”
“既然已经答应了二哥的事情,自然不能反悔。”戚芜摇摇头,语气间充斥着惆怅,“但是,纪颜还是要密切注意,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反倒自乱了阵脚。”
“可是若那时姚宓已掌握了全局,吾等又何来力量与其抗衡,昔日里朝堂之中尚有一干为纪颜效力之人,如今除了赵子非,还有谁?”萧然显得有些不甚赞同戚芜的做法,提出了反对之辞。宋铭有些出乎意料地看了他一眼。这些日子里,素来都是他最能明白戚芜的心意,二人间的配合也颇有默契。何以突然之间,萧然竟露出些咄咄逼人的情绪来?
戚芜好似没有注意到这些一般,柳眉微颦,静静思索了一番,随即说道,“这些我自心中有数,断不会陷自己于危急之中。”
看着这早上明明还好好的两个人,瞬间在此时便仿佛有了隔阂,宋铭显得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离开后叫住了那个有些垂头丧气的男子。
“可是有什么问题了么?”宋铭与萧然并肩走着,月光洒在地上,照亮着孤单的石板小路。
“没什么。”萧然苦笑着否定,抬头望着那一轮月,虽然明亮皎洁,但始终不够圆满,一如他当下的心。
宋铭亦跟着他停下了脚步,轻叹一声,“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爱她,就应该知道,有太多事情不是你想改变就可以的。”
正仰头望月的男子明显地僵住了,片刻之后才低下头,看向宋铭的眼神中既有惊讶,又带着丝尴尬。
“曾经我也想,带她离开这一片杀戮,去到一个宁静安详的地方,过着简单快乐的日子。”宋铭不无惆怅地说着,迎着萧然的目光里尽是释然,“但是,最后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因为她属于那里,离开了那一片被血滋养的土地,她就不再是她了。”
“她的肩上背负了岂止一个人的仇恨,即便她自己有心原宥一切,又如何能轻易地放下?我们已然走在了这条路上,便是无法回头,惟有一直走,走到尽头,才是唯一的解脱。但是这一路偏又太长,走着走着,就忘却了自己的初衷,究竟是为了支持,还是为了阻止。所以,我们才都会有希望一切停止的念头吧,但,这真是个好的结局么?”宋铭说完,静静望着他,随即微微一笑,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那里有还未熄灭的烛火在窗里闪烁。他是越来越依赖那微弱的却从不会暗下的烛光了。
那么他呢?他要如何是好?是踏上他父亲的旧路,将好不容易回到戚氏子孙手中的天下再次拱手交给一个外姓之人?还是,用尽哪怕最后的力量,也要将这流失的一切夺回?
若他选择了前者,那么王朝中的百姓和皇族将再一次面对数十年前的腥风血雨。他甚至不能肯定戚芜和戚况二人是否可以幸免于难。若他选择了后者,他相信,戚芜定会用最雄厚的力量给与支持,也许姚宓真的会被打败也不一定。
他不知道,他有太多的迷惘。直到眼下,他才发现自己与德宗有太多的不同之处。他还不够坚定,他尚缺少决绝。他还在担心着除了姚宓之外的人。
所以,他注定要在深夜的宫殿里漫无目的地徘徊。直到自己都感到疲累。
抬起头的时候,昔日繁华的宫殿在短短几年间竟显出了颓败之势,那小篆书写的“永宁殿”三个金字已经黯然,唯有月光,用它冰冷的温柔静静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