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纵容?
朝堂之中已没有人敢违背姚宓的话,正如当年冉奚的威慑力一般,如今的姚宓,就像是另一个冉奚。而那些臣子,也早已麻木了。
封禅之事轻而易举地通过了,定在了神龙七年的五月。
远在宁安的戚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由得怔住了。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自己,还只有十四岁而已。十四岁的她,妄想着可以凭借自己跟上父母去泰山的队伍,却没有出皇城多久,便被戚炎抓了回来。
之后,她便遇见了韩笙。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她同父母一道去了泰山,那么她便不会见到那个影响了她一生的少年,那么,之后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没有席攸觉,没有冉慕,没有宋铭,没有萧然,没有纪颜。她只是简单快乐的生活,和一个自己倾心的男子,建立幸福美满的家庭。
“在想什么呢?”被推了一下,戚芜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萧然的笑容淡淡的,犹如此刻的阳光。“没什么。”她说着摇摇头。
“那对于此事你准备如何?”萧然见戚芜不愿回答,也就不再勉强,索性换了一个话题。
“就让她去吧。”戚芜的笑容里透着轻蔑,“封禅之事消耗极大,她这么做也只是掏空国库,惹得民怨四起罢了。”
戚芜清楚地知道,姚宓的每一步都在模仿着冉奚。她想超越冉奚,却又偏偏是踩在了她的脚印上往前行走。只是,冉奚耗费了大量的心力与时间去完成的事情,她仅用短短的日子来达到,根基始终是不稳。只消外界的力量轻轻触碰,这个由她造就的斑斓世界便会轰然倒塌。
“你恨不恨她?”萧然在戚芜身边坐下,声音里有宁安的冬天所没有的如春风般的暖意。
“说不上恨。”戚芜思索了片刻后回答,目光深远,像是在追溯过往的日子,“有时候,我能理解她的心思,她只是需要得到地位,来证明自己的能力罢了。可是,更多的时候会同情甚至怜悯。她刻意要摆脱我和母亲。她想要让世人知道,她超越了我,超越了母亲。可是偏偏,她由始至终都生活在我们的阴影里。这样的人。”她转过头看着萧然,“你会恨么?”
转眼已是神龙七年的三月,初春临近的天气,枝头上的新芽翠绿而充满了生气。但是在那死寂一般的朝堂之上,面容愠怒的女子正冷冷地看着脚下匍匐的臣子们,“什么叫做国库银两不足?”她的声音冰冷如霜。令那些朝臣们不免一阵战栗。
“回皇后,近些年来各地欠收,加上皇上登基耗费巨大,宫廷中各项开支也无法节省,因而国库的银两并不足以泰山封禅之行。”礼部的官员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一个出错便招来杀身之祸。
姚宓沉思着,并未回答,那紧皱的眉头诉说着她心中的不悦。戚洵看了看全部都惊若寒蝉的官员,不免暗自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么…”他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得姚宓接着他的语气道,“就在天坛祭天吧。”
天坛位于皇城西郊,是戚氏王朝的开创者所立,当年太祖皇帝自觉去往泰山路途遥远颠簸,劳民伤财,因而造了天坛一座,以作祭天所用。如今姚宓选择在此处祭天,也是为了显示出自己与太祖足以相提并论的意味。
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宿嫣遥遥看着那个立在戚洵身后的女子,她的神色是如此的跃跃欲试,恨不能自己成为那初献,而不是位居第二的亚献。
姚宓,这个人的野心勃勃她早已看穿,可是,她注定是难成大器的,因为她无法忍耐,即便有了那八年的祝陵的磨练,可是,也仅仅是磨出了她更加难以改变的迫不及待罢了。所以,她才会被戚芜控制在股掌之中吧。
伫立在一旁的人群移动了几分,宿嫣赶忙回过身来,看了眼姚宓,随即捧上一个精致的托盘,随着其余的九名命妇往祭台走去。
这一切,都是姚宓的安排。素来女子是不能参与祭祀活动的,姚宓为了让自己担任亚献显得理所当然,更是从朝廷官员和后宫中挑选出十名女子来参与祭祀,以掩饰自己的突兀,毕竟冉奚当年能参与祭天是由于她确实功绩不少,而姚宓自身则少有成就,唯有采取这样的方法以消除坊间争议。
但是,百姓之间岂会因为这一些小小的伎俩而闭口不谈这般一桩大事。他们太清晰地感觉到了如同多年前冉奚尚坐在珠帘后时所散发出来的气息。那种将异己清除,为自己制造各种拥护的舆论,都是夺得政权前的准备。
因而当祭天之后戚洵颁布圣旨,封自己为应天神龙皇帝,封姚宓为顺天惠敬皇后时,整个皇城一片喧然。
这一切代表了什么,呼之欲出。
另一个冉奚的时代就要到来了么?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这样的担忧,虽然他们并不反对冉奚的当权,因为她虽然用过诸多激烈的手段来镇压反对自己之人,但是,至少在之前与之后是为民生社稷着想的。可是,姚宓呢?她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个在和大人斗气的孩子,当天下落进了她的手中,他们真的会有好日子过么?
“看来姚宓如此祭天,引来的争议可不小呀。”宋氏旧宅中,半夏提了壶酒在花园中的石桌前坐下,边说着边斟了杯酒递给一旁的碧落。“她能堵住朝臣们的议论,却管不住百姓的口舌。”男子接过杯盏,碧色的眼眸中透出些微的鄙夷。
“不知她可有能耐效法冉太后那般镇压一切舆论。”半夏若有所思地望着酒杯,嘴角慢慢挑起一抹笑意。
“有些事情,只适合某一种特定的时刻,过了就是过了,再努力也是徒然。”碧落自顾自满上酒,抬眼看向女子时恰好对上她那双褐色的眼眸。“怎么了?”他显得有些不自在地问。
“有时候,越和你相处,我越是不明白真实的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半夏含笑说道,尚未畅饮,便已微醺。转眼间,他们已经在这座早已被荒废的宅院中滞留了多个春秋。她渐渐地发现,眼前的男子并不如自己一开始以为的那般,沉默,甚至木讷,将所有的情绪都放在了心中。其实他更多的是没有一个适合表达的机会罢了。
“怎么?贤妃对本宫的赏赐不满意么?”出乎意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宿嫣背脊一挺,略显僵硬地回过身,随即牵起一抹笑容,镇定地行了个礼,“皇后多虑了,奴婢为皇后效力实乃奴婢之荣幸,并未图谋什么赏赐之类。”
姚宓此番前来也并非是为了这些琐碎的小事,见宿嫣回答地恭敬万分,也便不再追究,一转身,便往正厅而去。
“本宫今日突然造访,虽然突兀,但是贤妃应该不会见怪吧。”姚宓在首座上落座,气定神闲地对立在下首的女子说道。话语间虽是客气,但那隐隐约约的霸道是无法忽视的。宿嫣也不介意,谦卑地屈了屈膝,“皇后何必如此见外,这宅院乃皇后所赐,奴婢也是皇后的奴婢,无论您何时来,奴婢都只会感到荣幸之至罢了。何来见怪之说呢,真真是折杀奴婢了。”
“贤妃不必如此自轻,本宫可是将你视作左膀右臂的呢。”姚宓向茉心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明了,带着所有的侍从走了出去,转身关上了门。
正厅中顿时只剩下了宿嫣和姚宓二人。
“此刻只有你我二人,”姚宓抬眼望着宿嫣,语气中没有了方才的婉转,反而平添了不少颐气指使之意,“有话且直言无妨。本宫只是想来听听你的意见罢了。”
“不知皇后要奴婢说些什么?”
“本宫祭天封号,皆已齐全,下一步…”姚宓话及至此便不再开口,她知道,宿嫣早已明了了自己的意图,只是为了谨慎起见才再次发问而已。
“奴婢以为,一切不可操之过急。”宿嫣的一句话便将姚宓内心无比激烈的情绪浇灭了。她明白,眼前的女子是多么想立刻登上顶峰,可是,偏偏她离那高处还有太多太多的距离,自己却浑然不知。自从冉奚开了女子为帝的先例之后,王朝中的一班贵妇们都野心勃勃地想要步其后尘,却不懂衡量自己的实力。姚宓,便是其中之一。虽然她有着那些人所不具有的智慧,但是,这样的谋略相距于冉奚而言,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她甚至,连戚芜都斗不过,又何来与冉奚并肩之说?
“如今皇后您刚掌握全局不满三载,若贸然行事只怕会功亏一篑,况且,”宿嫣迎着姚宓愈发不友善的目光,“皇后您此刻能控制住朝臣,但是百姓呢?”
这一句话,让姚宓的脸色阴沉了不少,她低垂着眼睑不发一言,宿嫣静静地等待着,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话在她的心中起了怎样的作用。
约摸半柱香时间后,姚宓才幽幽开口,“那你说本宫还应如何?”
“当年冉太后登基之前有奇石、祥云相辅,此乃吉兆,奴婢以为,不久之后,此类祥瑞应会再次出现。”宿嫣说完,意味深长地望着姚宓,她已经将话说至此,无论对方是谁,都应甚是明了了。
得到了提点的女子满意地点点头,“若不是你心不在陛下,本宫还真是想将你真正地收入后宫呢。”她说完,露出冰冷的笑容,走过微微低垂着头的宿嫣,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府第。
“婉儿。”待得姚宓离开之后,宿嫣将侍女唤至了书房,“将这封信放到厨房的篮子里去。”
始终沉默的侍女接过信,并未有任何其他的举动。“你怎么了?”宿嫣对于她这一举动显得惊讶不已,但在下一刻便明白了一切。
“半夏,你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