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冉母一手拉着戚芜,一手拉着冉慕,甚是不舍地开口,“我和慕儿能有今日的生活,都要谢谢你。”
“母亲。”戚芜不禁红了眼眶,在她手边坐下,“我们既是一家人,又何必言谢呢。”
“母亲,您刚刚醒来,身体尚虚,还是多多休息为好。”冉慕边伸手掖了掖她的被角,边说道。
怎料冉母却摇了摇头,“公主。”她侧过头望着戚芜,“慕儿这个孩子素来内向,不愿开口,有什么心事都放在心里,久而久之,非伤身不可。日后还望你多多操心了。”
望着她这般郑重其事的表情,戚芜心中咯噔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冉慕,他此刻的神情是隐忍的悲伤,“好,我答应您,日后一定和母亲一道,让他将每日的心思都告诉给我们听,好么?”她向冉母说着,语气听来像是在安抚一个任性的孩子。
冉母满意地点点头,“慕儿。”
冉慕闻言抬起头。“你与公主二人既是夫妻,就要好好过日子,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知道么?”
“母亲,您别再说了,再睡会儿吧。”冉慕说着,扶着冉母躺平,替她盖好被子,直到看着她又一次沉沉睡去,才松了口气一般站起身来。
“去将朝服换了吧,我守在这里就好。”戚芜望着那个显得有些疏远的背影,轻声说道。冉慕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点了点头,随即打开门走了出去。
凝视着那道开启又关上的门,戚芜轻叹一声,重又在床前坐下,又一次陷入昏迷的女子看上去像是将一切交付妥当般的放松和安详。
但是,她始终在思索着方才她对冉慕所说的那一句。他在想什么?是否和他这几个月的疏远有关?
冉慕换上了月白色绸衫,无所事事般在花园中散着步。他思量着母亲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他知道,她一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所以才会说这些。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太残忍,明明心中无比希望可以接近戚芜,但是脚步却是在远离。但是他相信,这一切都是好的,至少等到以后,那个叫韩笙的人回来之后,他不会感到太难过,他可以很轻松的离开她,然后,让她拥有幸福的生活。
这一切的折磨,都是为那一天作准备。
虽然面对着戚芜关心而疑惑的眼神,他会感到心虚。那么既然是这样,不看她的眼睛是不是就可以了呢?
“驸马。”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冉慕身后传来,回过身,只见宋铭青色衣袂在微风中卷起小小的弧度,衬着那张俊朗温和的面容,愈发的潇洒倜傥,举手投足间是一股浩然侠气。
“宋先生。”冉慕对他微微颔首。这是戚芜请的西席,自从进府之后并不经常露面,连向以沫教授课业也是在西苑的书房之中。
“驸马可知公主此刻身在何处?”宋铭直接开口问道。
“那可有联系到?”听及是与自己母亲相关,冉慕忙追问道。只见宋铭有些为难地摇摇头,“未能寻得他的踪迹。”
“有劳先生了。”冉慕闻言,眼中希望的光亮又一次黯淡了,他点头侧身,“不打扰先生了,可要我带你去南苑?”
“不,不用劳烦了,宋某自己去便好。”宋铭说着作了个揖,“宋某告辞了。”
再一次来到南苑的时候,已是下午,只见戚芜正坐在房门外的走廊上,清淡的神色,仿佛正沉浸在某一种无奈之中。
“阿芜。”他走上前,戚芜有些惊讶地回过神来。
“母亲吃了午饭又睡了,湘蓉在里面照料着。”她像是在解释一般对冉慕说道,一副生怕冉慕误会自己没有好好照看母亲的样子。
冉慕听她这般说着,心头涌起一阵怜惜。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
“辛苦你了。”他有些歉疚地说道,戚芜一愣,随即笑了,笑得有些哀怨,“我们何时竟这么客气了?”
躲避着她探究的眼神,冉慕无言以对,刚想进屋,却听得戚芜缓缓开口,“你我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这一句话,像是魔咒一般,冉慕对上了她漆黑的眼眸,竟是再也无法挪开视线。
“我…”他想否认,又发觉任何的谎言在此刻都违背自己的心愿。他其实是想告诉她的吧,告诉她自己的不甘,自己的慌乱。
“冉慕。”她唤他,带着一种属于他们之间的亲切。
“韩笙,他还没有死,对么?”
听见这个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戚芜怔住了,转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吧。”
“如果他回来了…”
“那一夜,你听到了么?”戚芜恍然明白过来,或许那一个晚上她和湘蓉之间的交谈他是听见的。毕竟曾经很多次,自己在夜里起身出门,他都是知晓。或许那时他正在不远处也不一定。
思及此,望着眼前的男子那怅然的表情,戚芜不禁莞尔。
“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存在不会阻挡你的幸福。”冉慕的话让她眼中的笑意凝固。她不由得重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这几个月来的疏离竟然是为了这个原因么?
“可是,你知道么,你才是我的幸福。”戚芜的目光闪亮,有种欢喜的光芒,“无论韩笙是否活着,会不会回来,我都是你的妻子,永远。”。冉慕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仿佛隔了一生一世般,一个慢慢绽放开来的微笑爬上他的嘴角、眼梢。
他的脑海中一直回旋着那一句,“你才是我的幸福。”
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不是么?既然她已这么说着,那么,之前的那些疑惑,那些躲避,那些挣扎,都烟消云散了。
此刻的冉慕感到无比的轻松和满足,他甚至想要嘲笑之前的那个自己,那般的不自信。“阿芜,对不起。”他伸手将这个久违的女子拥进了怀里,轻抚她的背脊,传来比自己的手掌稍低的温度。
雪慢慢地落下,毫无重量一般,压在万物之上,染成素白。这一片素白也染上了公主府,那长长的白色,牵记了连绵的悲伤。
冉老夫人在这个初雪的深夜,永远地跌入了她的沉睡。
孤清的背影,灰色衣衫在春的艳丽中,愈发苍白无力,隐隐的,带着绝望。
戚芜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那抹身影。她见过太多类似的场景,从冉奚,戚炎,戚治,楚悠,到此刻的冉慕。一个人的坚强需要很多人撑起,失却了母亲,对他而言就如同一根承担了他大部分重量的柱子化成了粉末。他的世界随之晃动不安,随时都要崩塌。
“冉慕。”走到男子身边,她柔声唤道,伸出手,握进他冰冷的手掌,试图传递给他一丝暖意。
犹自失神的冉慕下意识地握住那只手,熟悉的触感使心头涌起一阵阵的安心。
云湖畔,一抹白色,寥落单薄。宋铭靠近了些,又在相距两三步的位置停了下来。
“节哀。”他张了张嘴,明明有许多的话想说,最后竟只化作了这两个字。
戚芜手执白玉短箫,微微垂首,浅浅一笑,“有劳挂怀。”
“泛浅他…”宋铭刚想要解释什么,却被戚芜止住了,“我知道。”她说,“泛浅行踪飘忽不定,要联络上他并非易事。”
静。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铺在二人之间,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宋铭无声地凝望着眼前的女子。他忽然感到某种恐慌,她已不再是昔日里在朝堂之上与冉奚对峙的纪颜的首领了,此刻的她,只是一名为家庭劳心的普通女子。她的手心里不再升起风云,放下这一切之后归于平淡,再也与自己无关了。
想到这里,宋铭心中一阵刺痛。曾经,他希望她可以放下一切,回归最单纯的生活。可是,当她正在朝这样一条路而去之时,他却又感到不甘了。
其实,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吧。是的,他无比地希望,她的平淡幸福是由自己给与的,而不是另一个人。
地宫里,总是昏暗。身体日渐康复的萧然在院子里缓缓散着步。抬眼间只见一抹明黄掠过。仍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枚笑容。“半夏。”他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开来,话音未落,便见女子站在了萧然面前,面容清理,眉眼间略带倦意。
“可算是回来了。”她的字里行间尽是轻快,“纪颜的众部都安顿好了,我也终于可以休息些时间了。”
“谁说你可以休息的?”杨浔从走廊另一头缓缓而来,半夏眼中的雀跃因这一句而削减了不少。“既然你已回来,暗部的事我就不再插手了。”
“师叔。”半夏一脸乖巧地蹭到杨浔身边,“师叔您就当我没回来吧,反正您也要留在部中照顾萧然,再替我照料几日,也好让我休息些日子嘛。”
神色淡漠的男子侧过头看着她,片刻后才露出一抹笑容,“就两天。”
“多谢师叔。”半夏作了个揖,不忘向一旁的萧然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杨浔装作没看见一般,关照了徒弟早些休息后便走开了去。
“不怕了?”待得男子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里,萧然才走到半夏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调侃道。
“哼。”半夏瞥了他一眼,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你也回来了,伤也无碍,他又能怪罪我什么?再说了,”她向萧然展开一枚灿烂的笑,“暗部的首领可是我呢。”
“你呀。”萧然一脸无可奈何地在她对面坐下,“你倒是在他面前将这些原封不动地说说看。”
“你让我说我就说呀,才不要呢。”半夏嘟囔着,睨了他一眼。
月亮门后青色衣袂一掠而过,眨眼间已到了地宫出口。
外面正是漆黑的夜,月亮洒下的光泽被纷乱的树枝拆成了零零散散的碎片。他踏着这些碎片,往山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