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景象就没有多雄壮,甚至还稍显单调了些。毕竟,稍微用脑子想想就知道,在一座平均气温零下的宫殿里大多数花草根本没有生长条件,所以后花园什么的就别想了……另外,不管你给冰雕上什么颜色的漆,它始终都会透出一股寒冰的通透感来。这就使得这间巨大的皇宫仿佛成了某种易碎的玻璃饰品,从里到外都是半透明的,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儿根本就没有建厕所——就算建成了厕所也是半透明的,谁还敢在里头上厕所啊……
陈鹰阴着一张脸,将身后的四人七拐八拐,带进了一间颇为隐秘的房间。这趟隔间足足有一个教堂那么大,高七米,宽约二十八米,却只开了六扇窗户,仿佛一间巨大的蛐蛐笼子,让第一次进入此地的众人都有些不舒服。对面的冰墙上依稀能看见一幅堪称宏大的画像,一个少女屹立在荒岛上,右手举过头顶,紧紧握着一把剔透的三叉戟。她海蓝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着,永远地定格在壁画之中的那一刻。不知为何,画家只给出了她的背影,却足以让访客们对少女的容貌、神态在脑中做出最崇高的补全,实在是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
壁画上大肆渲染了红色与金色的色调,与房间本身海蓝色的深沉冰冷完全不相称。
再将视线拉近一些……整间房子放置了许多装饰性的刀剑,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展览柜台,而非是密谋什么计策的会议室。天花板呈现出一定角度的倾斜,向着来客压下几分,营造出一种乌云压城的紧迫感和压抑感,也不知是否是设计者有意为之。你站在那儿,就会感觉头顶的冰墙随时都可能倒下来。五米开外摆着一张巨大的寒冰圆桌,七张高脚凳——就是那种谈判专用的,显得特别严肃的那种凳子。有三张凳子上已经坐了人,并且从这个分布来看,国王坐圆桌的一角,剩下的那二位应该就是他的左膀右臂了。
“父王,我把人带到了。”陈鹰可算是见着亲人了,先是松了口气,再上前两小步,向他那又是上司又是老爸的爹请示,“路上出了点‘小意外’……”说到这儿,他还特别停下来看了夜鹰一眼,恶狠狠地咧嘴一笑,才接着说道,“他们可能稍稍……有点儿抗拒心理,但总体来说还是相当顺利的。”
他这点儿心思……估摸着也就和被暗中作弄的学生见着班主任差不多,甭管有用没用,先告上一状再说。而且这里说到底也是皇宫里头,是真真正正的若岛腹地,就算有妖气的人再怎么猖狂,也是不敢乱来的……吧。
嗒,嗒,嗒,嗒……
清脆的脚步声从陈鹰耳边飘过,只见一个身影忽的从自己身边淡出,撇下他一个人在那儿嘿嘿奸笑着,好像傻瓜一样。夜鹰似乎完全没有把陈鹰打小报告的举动放在眼里,他甚至都没朝他这边看一眼,而是直接大步流星地走上前,站定,拉开椅子——“喀啦啦——”,那是冰椅子和冰面产生的刺耳摩擦声。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夜鹰就已经大刺刺地落座在圆桌的另一端,正对着对面的新王,身体横躺,顺便还把脚抬起来,“哐啷”一声搁在了桌面上,双手再度绞在一起。
其动作、气势、神态以及表情,都像极了美国西部大开拓时代那种来收平民保护费的流氓魂淡。
“你大老远地找我们,有什么事儿?”夜鹰坦荡荡地问道。
陈鹰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直接就愣住了。在他的印象之中,若岛应当是修仙界说一不二的龙头老大,基本上相当于少林之于江湖,名号一抛出去,甭管认不认识你这号人,总得给几分薄面才是。不想天下竟有夜鹰这样奇男子,不给面子也就算了,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滋事,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找死啊!
“呜啊——”弱水真人更是被吓得浑身一颤,脸上的表情憔悴得好像被几百头奔跑的豪猪踩到了肾一样,双目无神地喃喃道,“掌门大人,我看我们还是来世再见吧……”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摘星子做的更绝,连下一辈子具体变点儿什么都想好了。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不对,那位一直端着架子的新王也终于绷不住了,只见他双手撑桌、站起身来,竟然有两米来高。“鹰,退下吧。”新王肃然下令道。
“啊?”夜鹰愣了一下,随即又眼珠一转,暗自念叨,“貌似叫的不是我吧……”
陈鹰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这件密室里退出去,还不忘把门给带上。夜鹰这家伙的污染力实在是太强了,被他这么一搞,甭管新王原本准备了点儿什么开场白,肯定都得忘得一干二净。陈鹰可不想再以皇室人员的身份接待夜鹰了,俗话说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还是能者多劳,将麻烦全都丢给自己的父王,还有两位国王之手(作用类似于听政的宰相,有干涉国王政治的权力)吧。他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定应付得来。
“啪嗒”一声,大门被轻轻带上。
海燕、摘星子和弱水真人也都拉开椅子入座了,只不过他们三人皆是一幅拉肚子拉到虚脱的表情,七成生无可恋外加三成听天由命。反正形势都已经这样了,看状况也轮不到摘星子再插什么嘴,夜鹰已然是用行动来告诉随行的同伴们——你们坐下看我表演就是!那甭管演的好还是演砸了,自己就乖乖地看着呗……
此刻他们心里想的是:难不成还能更糟吗?
“呼……”见谈判终于进入正题了,新王俨然也是松了口气,“那就开始吧。”
话音刚落,只见王左边的男人嚯地一下便站了起来,用一种仿佛播音演员试音的搞笑腔调说道,“摘星子掌门,弱水真人……还有这位黑头发的小兄弟。”他倒是很上道地没有忘记带上夜鹰,毕竟这家伙一看就是个刺头儿,实在是惹不起了,“你们面前的这位是——海上霸王,大陆沉默者,冰霜唤来者,黑夜里的启明星,分海之神,氢能侍者,冰原领主,若岛新王陈广,以及他两位忠实的仆人。”
“……”虽说摘星子之前也见过若岛的领袖,但还从来没和他面对面谈过,自然是不知道人家的习惯。这么一长串名号说出来,当即就吓尿了,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要说什么“在下有妖气掌门”之类的名号,和陈广一比简直就是个渣啊!
然而,夜鹰一开口,摘星子就知道自己还是尿早了。
“好说好说。在下……弥林之王,阿斯塔波的解放者。安达尔人、罗伊拿人和先民的王,七国统治者暨全境守护者,草海多斯拉克人的卡丽熙,打碎镣铐之人,不焚者,风暴降生丹妮莉丝,龙之王。”夜鹰毫不介怀地把某位龙姑娘的头衔搬过来就用,向着对面的国王娓娓道来,在名头上愣是不逊色半分,“您就是若岛的新王,幸会幸会,久仰久仰。”
“卧槽!”摘星子更是惊为天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完全不知道夜鹰这一长串名号是从哪里来的,这看着也不像是现编的啊……反正换了他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打死也编不出来。
“这……”那位播音哥当即就两眼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和摘星子一样,这么一长串名号他连听都没听见过。试想以往,哪个大家门派见了若岛不是好言好语,礼遇有加,又哪会在口舌上多费什么功夫?像夜鹰这般敢于同若岛呛火的也真是天下独一份了……
不过眼前这位哥们儿显然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败下阵来的善茬儿,他可是国王之手啊,要是连夜鹰都顶不过的话干脆改名叫国王的肋骨算了。只见这位播音哥眼珠子一转,看了看一旁的三人,便再度笑问道,“我听一些传言说……这位夜兄弟以一人之力便停下了龙国同妖国之间的战争,不知,是真是假?”
“终于来了……”摘星子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咬咬牙,冷汗登时就淌下来了。他料定若岛决计不会对此不闻不问,就算是再宽心的皇帝也不能忍耐自己领土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能开天裂地的大神人却视而不见。此次征召,敲打有妖气是假,探寻夜鹰的底细和立场才是真。若是夜鹰的立场有什么问题的话……先杀后问说不定都能做得出来。
“假的。”夜鹰面不改色地说道。
“……???”播音哥的身体很明显地抽了一下,他脸上的笑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搐着,远看跟犯了羊癫疯似的,“可是,我听传闻……”
“哎呀,你都说了是传闻啦,那种一传十十传百的东西能信吗?”夜鹰一边笑得花枝乱颤,一边冲他们挥手,“其实我跟你说,我在那场战争中压根儿就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风头全让龙国那个石油王子给抢了。充其量也就是个打酱油的、跑龙套的而已,干了点儿微不足道的工作,实在是不足为人道也。”
“这……”播音哥腆着笑脸,似乎还想再抢救一下,却被一声怒喝生生打断——
“够了!”但见陈广陡然起身,满面怒容,两道英气十足的剑眉紧紧揪在一起,宛如怒目金刚。这么一个大家伙突然站起来也是挺有压迫力的,想来这位刚刚登上王位的篡位者脾气也不怎么好,原本一直忍着不说也就罢了,终于还是忍到了极限,这一记起身甚至还带起了一阵劲风,足以见其心中之恨。“哐!”的一声,陈广满是老茧的右手固握成拳,重重一下拍在议事桌上,竟是将这玄冰制成的桌子生生拍出几道裂纹来,在场的人无不心惊,虽然多半是被吓得……
“东大陆的草民,你最好认清现在的形势!你以为这样装疯卖傻很好玩是吗?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朕劝你,收起那一套自大的嘴脸,趁现在一五一十地把所作所为交代出来吧,否则的话……”
“哼,一个篡位者,在寒冰王座上屁股都没坐热的篡位者,居然就开始自称为朕了啊。现在我看看,嗯……陈鹰果然是你的亲儿子,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跟你像。”夜鹰也收起了那一套耍宝的功夫,冷笑连连,眼里的神色仿佛是要择人而噬般凶狠,“我不说,你怎么样?来干死我啊?”他冲着对面的陈广无比轻佻地点点头,露出一个要将其生吞活剥的阴狠笑容,“一句话就把我们从东大陆不远万里地喊过来……到了之后没人迎接也就算了,居然还是清一色长枪短炮对着,还真是国民级待遇啊?你把我们当什么了?召之即来的狗?还是犯下滔天大罪的犯人,值得你们这样戒备和羞辱?!”
“你……无礼之徒……最好不要太得意了,不然的话……”依现在的样子来看,陈广当年必然是凭武力值篡的位。看看这一身横练的筋骨,隔着礼服都能透出轮廓来,俨然就是爆发在即的节奏。他这会儿恨不得自己不是什么国王呢,这样就可以扑上去就一顿乱揍,而不用担上什么责任……
“不然你怎么样?嗯?恐吓我是吧?!”夜鹰的表现仿佛就是混迹上海滩的老手了,声调一声比一声高,谈个判愣是给他谈出了流氓骂街的即视感。只见这家伙也一样抡起拳头,做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状,一拳朝着自己面前的玄冰圆桌上狠狠砸去。
“轰——!!”圆桌被这一拳彻底砸成了粉末,碎冰与尘屑纷飞,其响动宛如敲响黄吕大钟一般,响彻云霄,更是将这几千年来一阵都很安静的议事厅搅得鸡犬不宁。摘星子在夜鹰动手的前一瞬间倒是来得及给海燕和弱水真人套上一层法术盾,只不过这位掌门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反应及时而感到半点高兴,他的心已经随着这张玄冰桌的碎裂而碎成了一撮一撮的粉末:这一趟回去,有妖气和若岛可就算是决裂了……到时候出点什么事都不奇怪。
这么大的声音,要是再没有士兵进来反倒是不正常了。
于是乎,一群穿的宛如斯巴达勇士的士兵们鱼贯而入,鞋底和冰面的摩擦之声不绝于耳,这些兵手持冰枪,将会议室围得好像铁桶一般水泄不通。他们见夜鹰和自己的国王呈对立的姿势站着,皆是满面怒容、分毫不让。再看看地上那一堆冰渣子,立马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几百年了,还从来没有人敢在若岛里面撒野呢!这些士兵们大概都以为是陈广怒急出手,一拳就扪碎了玄冰圆桌,纷纷心下暗惊。
只见夜鹰冷笑一声,手上未有什么动作,便有一片警铃大作之声,响彻了整座冰魄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