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近三十分钟里,陈鹰的脸色用如丧考妣这个成语来形容都不为过。他们一行宫五个人,坐在若岛特产的“汽车”里头竟也不显得拥挤。由此可见,这儿的车辆生产比龙国的汽车体积更大。只不过上到天窗盖儿、下到车轱辘都是用冰做的,众人一坐进去就跟开了八天冷气似的,冻得直打哆嗦。
夜鹰倒是没有打哆嗦,他只是略微收敛了一下自己体内熔岩之心沸腾的神力,免得到时候开着开着就把车子本身融化掉。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寂中,就连掌门摘星子也开始对夜鹰的行为无从下手,他思前想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不开口,和所有人一样保持沉默——瞎子都能看出来,现在的夜鹰早已有了脱胎换骨的转变,他到底还当不当摘星子是自己人还两说呢!说到底,由于时间紧迫,摘星子对夜鹰的了解已经越来越少了……他头一次开始感觉到,事态似乎脱离了他原本的掌控,即将奔着某个一发不可收拾的结局去了。
唯有夜鹰本人,老神在在地翘着二郎腿,半眯着眼睛,对着窗户外的一片素白摇头晃脑,仿佛嗑药磕嗨了一般,完全不把这沉闷的气氛当回事儿。
……
“这辆汽车的动力……似乎不是汽油呢。也是,就这么一个小岛上哪里能生产出足量的石油来?”谁知,这家伙不出口则已,一出口便差点将陈鹰吓得从座位上滑下来,“在车的引擎位置,有一个,嗯,怎么说呢……小小的方盒。而在方盒之中的,则是一种被加快了几十万倍的过程。你们让水在固液气三态之中高速转换,再时刻从湿冷的空气之中汲取需要的原料,借此来达成完全没有污染排放的能量摄取,高,实在是高啊!比龙国那些直接用化学能的家伙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这番话一说出来,甭说陈鹰了,摘星子都被他惊得够呛。毫无疑问,夜鹰方才所说的事实是需要大量的专业知识,以及足够的想象力才能拼凑出来的。别的不说,一个正常人能想到把水固液气转化然后提供能量这种事儿吗……陈鹰皇子几乎都要崩溃了:这家伙脑子简直好的过了份,不过寥寥几语,便将若岛的一项核心技术完全点破。他一时都有些不敢带夜鹰到皇宫里头去了——那儿的机密可就不是一辆出租车那么简单的,万一夜鹰一打眼扫过去,再像现在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出来,那他陈鹰还不得背上一个“协助泄露若岛军事机密”的罪名?
他是不知道,早在来的路上自家的军事机密都让人家给猜的差不多了……
而夜鹰本人倒是没什么自觉,他说完这番话之后,脑袋一歪,竟是直接靠在海燕的肩膀上,做假寐状,顺便还打了几声呼噜,以示自己已经睡熟了,你们干什么都别来吵我,我也不会回答任何问题。弱水真人小脸抽搐了几下,发自内心得吐槽道,“这份不要脸的劲头倒是和掌门大人如出一辙呢……”
“……”对此指控,摘星子也是无话可说,只得把头扭向窗户假装看风景。
行程过半,一座如同巨大冰雕艺术的冰雪宫殿,已是向众人远远地展现出了它巍峨的一角。纵然摘星子和弱水真人并非是初来乍到,但每次从远处眺望到这座若岛上的皇宫,总会心生些许感叹之词:此乃是真正的神仙阁宇,冰肌玉骨,独立于海天之间,面向一片霭霭素白,执牛耳以号令天下。他们的一句话,不知道就能改变多少凡人、甚至是仙人的命运,能让多少人平步青云,亦或是家破人亡。这就是若岛的能量,这就是领袖的能量。
冰车穿行在一片岛屿的沃土之中,车轮下的公路似乎也是新修建起来的,并没有多少交通工具来往。转两个弯,在几栋冰做的大楼身后,却是突然闪出来一大片空地。只见这空地百丈来宽,正当中竟然摆着一艘等比例大小的破旧帆船!这船的主要骨架都已经被人用冰骨给替代了,否则它根本就可能一直放在这儿展览,一准儿早就烂成灰了。除此之外,甲板之类的地方也是被冰尘覆盖得面目全非,以防止其生虫。总的来说,这艘破船已是改头换面,一眼望上去几乎全都是冰骨支撑着,它就在这么在微弱的阳关下反射着光芒,如同一个早已死亡、但尸体却依旧没有腐烂的巨人,仰面躺在广场上。
巨人空洞的眼神落在一辆飞驰而过的冰车上,与车里的众人短暂交会。
这一别,就是三千年。
“轰——”低沉的引擎声一直在响,冰车快速地从广场边驶过,只卷起一阵冰花。
“这是……”
“天地一沙鸥。”陈鹰刚一开口,夜鹰就突然睁开眼睛,毫不犹豫地抢走了他所能进行的最后一份解说,并丝毫不顾后者那一脸吃了苍蝇般难堪的表情,“三千年前的某一天,你们的祖先就是乘着这艘已经破成渣的船,一路乘风破浪、招摇过市,打退了恶魔族的侵袭最终定居到若岛上的,是吧?”
虽然他最后的语气是疑问句,但却丝毫没有表现出那么一点点好奇。说完这段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历史之后,夜鹰便再次两眼一闭,打起了鼾,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陈鹰——你也不用回答我了,我就是问着意思意思。
他回想起在琉璃宫中的经历,回想起三千年前的那一场航海,所有的细节终于都对接在一起,将夜鹰先前不明了的疑难一一揭开。为什么海燕刚好就能记得若岛的坐标,为什么她放弃了修仙者修习的力量,而是转向“水”部那一沓厚的令人发指的航海图上,每日每夜地研究着?这都不是偶然……可以说,是若岛的传承造就了海燕的诞生,也是海燕的诞生才造就了若岛的存在,这是一个穿越时空的死循环,到底是先有海燕还是先有若岛,恐怕夜鹰这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就算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原理是什么不重要。”夜鹰没心没肺地想到。
开车的那哥们儿眼见气氛不对,心都快从嗓子里头蹦出来了。在若岛,皇室的血脉权利不言而喻,要是过会儿陈鹰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拖出去枪毙了都正常。心下大急,这位仁兄便暗自猛踩油门,巴不得将这一车子的神仙赶紧送到皇宫地下,自己也好麻溜点儿离开现场,省的继续给皇子大人碍眼,吃力不讨好。
于是乎……这车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在新公路上飞驰起来,不一会儿就停在了皇宫旁边。
到了这种地步,陈鹰也实在是装不下去了,他一把推开冰制的车门,气哼哼地下车,面上的神色好像是有人欠了他几百万似的。众人此时已是来到了最最原始的“若岛”上,守备可就不像方才那般松懈了。只见一排排士兵都穿着厚实的玄冰甲,胸前配五色襟花,肃然而立,几乎就是武装到了牙齿。他们在皇宫门前分作两列,手持一杆藏青色的兵器,待到陈鹰一下车,所有人的目光“呼啦——”一下齐齐投射过来,像是要将跟在身后的摘星子等人活活射死。
“诸位……”陈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请’随我进宫吧。”
说完这个加重的请字,他还特别挑衅地看了一眼夜鹰,那神情的意思是……现在到了老子的地盘,你就给我等死吧。
结果他就看到夜鹰一脸淡然地在抠鼻屎,嘴里还不停地抱怨着,“你们把窝安在冰墙里面,冰屑乱飞,都飞到鼻子里面去了……”
陈鹰皇子终于感受到了世界观不同带来的巨大落差,他很明智地没有再接茬,而是转过身去,径直走向了宫殿里头。自己十几年来建成的价值观在这个黑头发妖怪面前俨然已经败的溃不成军,再这么耗下去,陈鹰担心自己也会被他同化,变成某种奇奇怪怪的人。
说来也怪,明明是皇宫,宫殿的名字却要在进入正门之后才能看见。
门梁上刻着“冰魄宫”这三个大字,苍劲有力,雕刻者竟是能在这万古不化的玄冰上留下字迹,其功力之深厚由此便可见一斑。推开正门,便又是一处开阔眼界的纪念广场——这个小小的岛国总是有这么多东西可以纪念,毕竟它的壮大与发展都实属不易。
一块巨大的圆形冰柱屹立在广场中心,它就像是一座小山那么高、那么大,甚至连阳光都暂时为他所遮蔽。这块冰柱总体呈淡蓝色,可越是往冰柱里面窥视,它的颜色就会变得越来越深,好像是有意阻止人们往里头看一样。不仅如此,冰柱的表面上还雕刻着一些花纹,夜鹰以极其强悍的视力分辨出那是一些非常普通的线条以惊人的效率在重复着,除此以外,他也看不出什么玄虚。
立在地上的碑文倒是挺熟悉的——“这世上看似有很多五光十色的选择,但说到底,只有是或非两个不同的选项而已。不管是多么复杂的事情,都可以一点一点地拆开、揉碎,用这两种选项逐渐排除,分析。黑与白,善与恶,零与一,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夜鹰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他还是头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以往不过是随口说说的一句话,竟然会有人把它们认真记录下来,甚至保存几千年,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殊荣。
再定睛一看,夜鹰的笑意迅速被冷汗所取代了,封印在冰柱之中的,赫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黑曜石恶魔!他本人是当真和恶魔族干过架的,自然是不会认错,若岛人,竟然将恶魔族封在这座小山一般的冰柱之中,像炫耀战利品一样以此来自夸!
陈鹰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大冰柱子的存在,再加上他心情不好,也就没有多加介绍,直接从旁边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