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停到海福县看守所大门口的时候,卜慌坐在车上很久没有下车。他两腿发软,面色蜡黄,已经发紫的嘴唇不由自主的哆嗦着,一双手甚至有些夸张的捂住自己的脸。
他不知道经过如此磨难的林正疆现在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见了他之后自己要说些什么。林正疆的自首是他卜慌一手“导演”的,他不知道林正疆是不是恨他。如果是,自己该如何收场?
一想到这些,卜慌的心里愈发不安,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死乞白赖的求着肖刚找关系、托人来看守所看林正疆。
“老卜,下车啊,怎么了?害怕了吗?”看着卜慌蜡黄的脸色,张海一边说一边笑了笑:“连监狱都坐过了,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看守所吗?连我这个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的人都不如啊?快下来!”
说到这里,张海一伸手抓住卜慌的胳膊,把他从座位上拉下了车。
站在车头前面正在和高风一起抽烟的肖刚见卜慌被张海拉下了车,咧着嘴笑了笑。他知道此时此刻卜慌心里在想什么,便假装若无其事的跟他开起了玩笑:“哭着喊着求我帮忙来看守所看林正疆,可到了看守所门口连车都不敢下,你就这么怂啊?”
踉踉跄跄的站直了身子,卜慌不好意思的冲着肖刚笑了笑,然后说道:“监狱长,我们进去吧?”说完,他又看看高风说道:“高风,把后备箱里我们给正疆买的东西拿下来!”
“等会儿吧,不着急。这是看守所,我们想进就能进得去啊?等着我的朋友来接我们进去才行!”肖刚一边抽烟,一边冲着卜慌摆摆手说道。
卜慌点点头,然后走到肖刚身边,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问道:“监狱长,我太担心了!”
“担心?你担心什么?”肖刚知道卜慌要说什么,但并没有挑明,而是假装一脸迷茫的看着卜慌问道。
“您知道,林正疆自首这件事是我促成的,现在他被关进了看守所并被判了无期徒刑。等会看到我,他会不会恨我?如果是,我应该如何跟他解释呢?”卜慌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的看着肖刚。
“哦,你是想这事啊?告诉你吧!”肖刚笑着看看卜慌,然后把嘴巴凑到卜慌的耳朵旁边,故作神秘的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真的!”
“老肖,你来的好快啊!”卜慌刚想说些什么,不远处,一名穿着一身警服的民警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挥着手和肖刚打着招呼。
“于所长,麻烦您了!”肖刚赶紧把手中的烟头扔到地上,走到于所长身边与他握了握手。
“来,给你介绍一下!”握着于所长的手,肖刚指着卜慌、高风和张海说道:“这三位是林正疆的朋友,到海福办事来了,想顺便看一下他。所以,我只好麻烦您了!”
听完肖刚的介绍,于所长笑着点点头,然后走上前来分别与高风和张海握了握手。
当走到卜慌面前的时候,于所长一惊,然后扭头看看肖刚:“老肖,我没有认错吧?这位怎么和你们监狱的那个办报纸的服刑人员长的这么像?”
“哈哈哈哈,你这家伙眼睛就是厉害!”肖刚笑着走到于所长和卜慌身边,看着于所长说道:“这位就是我们海福监狱原来的服刑人员卜慌,《育新周报》的总编辑。不过,他已经刑满释放了,就在今天来你们这里之前刚办的刑满释放手续。哈哈哈哈!”
“于所长,在我的印象里好像没有见过您啊,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握住于所长的手,卜慌有些吃惊的问道。
“去年的时候,我们看守所组织了一次现身说法会,去的就是海福监狱。当时,你给我们上的课。你的发言内涵深刻,教育意义大,我们很受教育!”拉着卜慌的手,于所长继续说道:“之后,我们参观了你们的《育新周报》,报纸办的非常有水平,甚至可以与我们地区的报纸相媲美。当时肖监狱长给我们介绍,你就是这份报纸的总编,所以,我对您印象深刻。刚才一看到您我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说到这里,于所长看了看肖刚说道:“老肖啊,卜慌这一走你可是断了一条胳膊啊。一个这么好的人才流失了,你不心疼啊?”
“哈哈哈哈,老于你太可笑了。我即便是有万般不舍又有什么用呢?卜慌是一名服刑人员,可能永远在监狱吗?如果他是我的民警,我是绝对不会让他走的,但现实情况不是啊!”说完,肖刚有些无奈的冲着众人摊摊手。
“哈哈哈哈!”肖刚的一席话和有些夸张的表情把在场的几个人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老于,目前林正疆的情绪怎么样?”笑声平静之后,肖刚一边给于所长递烟,一边问道。
“走吧,我们进看守所大院,你们的手续我已经帮你们办好了,咱们边走边说!”于所长拍拍肖刚的肩膀,然后几个人一起向看守所大院走去。
“林正疆的案子是前天宣判的。据民警反映,判决刚回来的那一天林正疆的情绪很不稳定,几乎一天没有吃饭。但过了一个晚上之后,情绪有些好转,该吃吃,该睡睡,还时不时的和同监舍的犯人开个玩笑。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一周之后就要送监狱服刑改造了。”一边往看守所大院走,于所长一边和肖刚说道。
“按道理来讲,林正疆是万幸的。”听完于所长的话,肖刚点点头,然后接着说道:“两条人命啊,虽然说错不在他,但实实在在的两条人命毁在他的手上,没有判死刑就算捡到大便宜了。唉,这个王八蛋啊,老死在监狱算了,出来干嘛,祸害社会,祸害老百姓!”
说到这里,肖刚咬牙切齿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发泄着心中的怒气。
“据法院的朋友讲,林正疆之所以没有判死刑,有两点起到了关键作用。如果没有这两点,他必死无疑。”于所长看看肖刚,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
“于所长,是哪两点啊?”这时,跟在于所长和肖刚身后的高风插话问道。
“第一,就是你们肖监狱长刚才说的,被害人有错在先。他的妻子在南方打工时与被杀害的男人相识并形成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以至于在林正疆坐牢回家后还继续保持着这种关系且被林正疆抓了个正着。所以,他们有错在先;第二点也就是主要的一点,林正疆的自首得到了法律的认可,大大减轻了他的罪责。如果没有这一条,他想减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有一件事情那么可能都不知道吧?”说到这里,于所长停下话题,一脸神秘的看看肖刚等人。
“什么事情?”肖刚和卜慌等人停下脚步,饶有兴趣的看看于所长,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海福公安局是在甘肃天水火车站把林正疆抓回来的,这个情况你们可能知道。但你们不知道的是,他林正疆去甘肃,并不是为了逃命,而是另有它图。事情是这样的。”结果肖刚递过来的香烟,于所长点点头接着说道:
“在把妻子和那个奸夫抓了个正着之后,林正疆并没有立即杀人,而是逼着那个男人讲了同妻子认识并形成奸情的经过。在这个过程中,这个男人说出了与林正疆的妻子有染的另外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他们在广州打工时的车间主任,是个甘肃人,现在正在老家甘肃修房子。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林正疆怒火中烧,举起砍刀杀死了妻子和那个男人,然后,按照那个男人提供的地址,坐车去甘肃找另外一个与妻子有染的男人。在火车上,他可能是想通了,向铁路公安自首。这样一来不但终止了接下来的犯罪,而且主动向公安机关自首。因此,法院依法认定了林正疆的自首情节。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给他判了一个无期徒刑!这个情况你们知道吗?”
说到这里,于所长笑着对肖刚等人点点头。
听完于所长的话,肖刚和卜慌相互对视了一下,两个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走到看守所门口,于所长把一张通行证交给把守大门的武警战士,然后便带着肖刚等人走进了监区大院,并在一名民警的带领下来到了接见室。
“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提林正疆。”把肖刚等人安排好,于所长和那名带路的民警一起走了出去。
看着于所长和那名民警走出接见室的背影,肖刚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心里着急的想着:林正疆现在是个样子?等会儿见了他之后的第一句话怎么说?
看着卜慌紧张的手足无措的样子,肖刚笑了笑:“看你这没有出息的样子,监狱都蹲了七、八年,一个小小的看守所至于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吗?”
卜慌没有说话,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轻轻的摇摇头。
看守所的接见室与监狱的接见室是一样的:一间房子被一道厚厚的玻璃隔成两半,一溜台板的两端分别放着两排电话。服刑人员与探视亲属分坐在玻璃的两边用电话通话,可以见到人,但绝不会有身体上的接触。
不一会,玻璃墙那边的小门开了,穿着一件印有“海福看守所”字样的黄马甲的林正疆推门走了进来。看看玻璃墙这边已经站立起来的肖刚、卜慌等人,林正疆一愣,扭头就往门外走。
但他还是被跟在身后的于所长推了进来,然后低着头走到玻璃墙边上放着的凳子上,然后犹豫着拿起了电话。
肖刚看看卜慌和高风。三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卜慌看着肖刚说道:“监狱长,您先来吧!”
肖刚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坐在凳子上,拿起电话看看对面一直低着头的林正疆说道:“低着头干什么?有胆量做事就要有勇气面对。抬起头来!”
林正疆慢慢的抬起头,看看一脸怒气的肖刚,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哽咽了一会儿后,突然放下话筒,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肖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
等到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大片血丝。
于所长和负责监听的民警把林正疆拉起来,按坐回凳子上。
“一刀下去,两条人命,几个家庭因为你的犯罪支离破碎甚至家破人亡。林正疆,你还有一点人性吗?上次临出监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呢?是放屁吗?”见林正疆重新坐了下来并拿起了电话,肖刚怒火中生,对着话筒大声吼道。
玻璃墙那面的于所长隔着玻璃冲着他笑了笑,然后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肖刚:哥,你小点声,别把人家林正疆吓死了!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肖刚的怒吼声,林正疆没有害怕。在肖刚的手下生活了五、六年,他已经习惯了他的大嗓门。再说了,面对肖刚的质问,他林正疆也确实无话可说。所以,手里拿着话筒,林正疆只有流泪,没说一句话。
“你就是个畜生,你知道你的父亲已经被你气死了吗?你知道你的儿子差一点流浪街头,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吗?老子不想再跟你说一句话!”说到这里,肖刚砰地一声把话筒摔在台板上,然后气哼哼的坐回到卜慌身边的凳子上,就像刚从斗牛场上下来的斗牛士一样,张着鼻孔呼呼的穿着粗气。
卜慌见状,赶紧走到肖刚刚在坐着的凳子上,拿起耳机,看了看林正疆,没有说话已经是泪流满面:“正疆,你还好吗?”
抬头看看卜慌,林正疆停下了哭声,用袖子抹抹脸上的泪水:“卜哥,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正疆,你不怪哥吧?是我让你自首的,否则......”
“否则我就是死路一条。”没等卜慌把话说完,林正疆便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继续说道:“我这一次能侥幸的捡回一条命,就是因为我有自首情节。而我能放弃幻想去自首,则完全归功于你的劝导。作为死里逃生的我,感激您都来不及,那还能很您呢?卜哥,您就是我林正疆一辈子的哥哥!”
说到这里,没等卜慌说什么,林正疆又接着说道:“昨天我表姐来了,他跟我说了家里的情况。您和高风、张庆还有肖监狱长帮着我处理了父亲的丧事,帮助儿子进了县里的留守儿童中心。既出钱,又出力,说实话,听到表姐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说到这里,林正疆实在说不下去了,趴在台板上大声哭了起来。
“好了,不说这些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见林正疆伤心的样子,卜慌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掏出纸巾擦了下泪水,然后接着说道:“错已经犯了,就勇敢面对吧,只要有命在,其他的都不是个事情。等你出监回来,我们还是好朋友,还一起干事业。在监狱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我和高风在外面等着你!”
说到这里,卜慌隔着玻璃墙对着林正疆笑了笑。
林正疆也笑了,他用手擦了擦眼泪,然后对着话筒说道:“哥,我判的是无期徒刑,即便是再努力,没有十五年我也出不了监狱啊!我们是在监狱呆过的人,这点法律知识还是懂的。所以,你就不要安慰我了。”
“卜哥,让我说两句呗!要不然等会儿到时间了,我就不能说话了!”正在这个时候,高风悄悄的走到卜慌的身后,小声说道。
卜慌回头看看高风,然后笑了笑,把手里的话筒递到高风的手上:“你小子啊,说话都跟我抢。你......”
这时,高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有些着急的摇摇头,一边小声的埋怨着,一边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的号码,然后对卜慌说道:“卜哥,你再说两句,我接一下电话,我妈打来的!”
说完话,高风走到接见室的角落里,对着电话说道:“妈,怎么了?啊?要生啊,人现在在哪里呀?好,我马上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