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冲击我脑神经的不是商紫墨此时的疲态,而是我很清楚,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他的出现,让我心里产生了罪恶感,好像我是个背叛者,而他湛亮的眼神正在做着对我的审判,让我所有的丑恶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音,跟我走!”商紫墨直接走到我面前,还朝我伸手。
我有些不明所以,于是看向狱警。
“是许督察保的你,在你生产后一个月前的日子,可以保证你的自由!”
那狱警说完,竟然自己走了。
“不,我不要自由,我跟你回看守所,我不要回去!”我害怕地喊道,脚步追着那个狱警,希望能马上消失在商紫墨面前。
商紫墨不说话,只是抓住我的手臂,他的力气用得很巧,不抓痛我,但是又不允许我跑掉。
他平静无波的眼睛越是没有任何信息透露出来,我就越是感觉他心里的不平静。
他显然也是才知道我怀孕的事情,应该是狱警告诉了他,然后他找了许旭,所以狱警刚刚才会有那样的举动。
“音,不要任性!你必须跟我走!”
他的声音,让我渐渐平静下来,不过平静的是我的身体状态,我知道自己无力和他反抗,但是我心里依旧风起云涌,不知道他的突然出现,是想要做什么。
这段时间,他都在北京吗?
记得很久以前,我就听他说过,自己不喜欢从商,反而更愿意去做一些文职的工作,后来接了商垚的生意,他退不出来,只能干下去。
商垚要从政,就必须放弃自己手里所有的生意,原本他还有个儿子,是商紫墨的同胞兄弟,可是后来死了,除了商紫墨,没有人能接管他的生意。
后来,段紫渊去世,手里所有的资产也落到了商紫墨手里。
他应该很忙才对,怎么会这么快出现在我面前?
就算是他身体不舒服,他也不喜欢来这样的公立医院,他是来做什么的?难道是跟着我来的这里?
商紫墨不由分说,把我带到他的车上。他并没有马上开车,而是眯缝起眼睛,好像在看着虚空,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音,你是可以和他在一起的,我没有办法祝福你,但是,我不会干涉你的幸福,你为什么要放弃那样的机会?”
他似乎是酝酿了很久, 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我……有了……”
“就是因为你有了孩子,你才更加需要他的照顾,难道你不再爱他了吗?”
这样的感觉很怪异,更多的,是揪心。
一个自己的爱人、丈夫、孩子的父亲在自己面前劝自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而且那个人,还是他的朋友。
“紫墨,你这么说,是在怪我吗?怪我……”
为什么突然肚子会痛?
不是一点点痛,而是像死去一般的感觉,也许比死亡个过程更糟糕,那样的痛,像是没有边界的冗长,仿佛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好,而且,每一秒钟难熬得让人发疯。
“……啊……”我忍了不过几秒钟,就承受不住,大声喊出来。
“音,你是不是又吃了蒋建国给你的东西?”
待他说话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早就被他抱进了怀里。
我吃了,吃了什么?
“孩子……”
“申音,这个孩子,你必须马上移植出来,否则ta会死在你的身体里,告诉我,你是否想保住ta?”
“要,当然……要……”
我眼睛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我没有昏迷,为什么我看不见了,还是这么痛,不是昏倒了,人就不会痛了吗?
我能感觉到脸上有热热的液体滴淌下来,可是我却再也听不到商紫墨说话了。
我感觉,商紫墨启动了车子,不知道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
听不到,但是心里却有感觉,就像是……能听到一样。
钢琴?
商紫墨抱着我,然后握住我的一只手,让我触摸到光滑冷冷的物体上。
琴键,是要弹琴吗?
我心里想着,因为疼痛,无法想到更多,被商紫墨放下来,好像是放到地上。
随后,《黄泉的天鹅》在我脑海里弹奏起来。每个音符都进入我的毛孔,我的肺腑,我的灵魂……
我好像闻到了薰衣草的气味,然后,是越来越多的薰衣草……
当我醒来的时候,没有了音乐,也没有了薰衣草,取而代之的是满世界的洁白,还有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音,你醒了?”
“紫墨……”我想坐起来,商紫墨拦住了我:“孩子已经取出来了,你放心,ta是活的,只要细心培养,ta会长大,ta会健康起来的,并且被再一次移植到健康的身体里,直到发育成形,然后再生出来,到时候,你就能看到ta了。”
商紫墨说得很快,却用一种很舒服的语言,让我起坐难平的情绪也有瞬间缓和了许多。
孩子没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紫墨……我……”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到商紫墨,竟然有种想要抱着他,狂吻他的冲动。
“你的脸很红!”商紫墨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表现得太明显,所以他知道了我心里的想法。
“紫墨,我……你能亲我一下吗?”身体的反应战胜了理智,我选择了最腼腆的说法开口。
商紫墨似乎并没有意外,他没有开口,却用行动表明。
他高大伟岸的身子往下低,他的眼睛,如墨染过一般的浓厚,看着我 ,里面写着人世间最美丽的情诗。
就在他的嘴唇要贴近我的前一秒,病房门开了。
“申音,你没事了,太好了!”
是麦溪,她身后站着聂恒,门口离我更远的地方,还有白筠。
显然,白筠看到了刚刚商紫墨的动作,她不走近,也不离开,就那样倚在门上,眸色无神。
“是我让他们来的,音,你现在还是自由身!”商紫墨凑近我,用第三个人听不到的分贝说道。
他提醒了我,我是要回看守所里去的。
之前是因为我身体有孕,所以他才能在许旭的担保下带我离开,而现在,我身体里的胚胎,已经取出来了。
“让麦溪陪你一会儿,现在天气暖和,你们可以出去玩几天!只要不超过一星期就好!”
他的嘴唇随着说话时候的一开一合,不断变换着形状,却始终带着一股吸引力,让我无法摆脱自己心里莫名生出来的一股火焰。
刚刚虽然被打断了,可这一刻,我却更想吻他。
我也这么做了,抓住他的脖子,顾不上正在看着我,离我不到两米远的麦溪,直接吻上了他。
越吻越火热,我一只手攀住他,另一只手撩开身上的薄被,然后腿也缠了上去。
此刻,天地万物,只有我和商紫墨,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只想让他解了我心里的火。
开始,商紫墨还肯配合,不过很快他就变得僵硬起来,嘴唇也不再有任何主动的表示,直到他用力扼住我的肩膀,大喝一声“躺下”。
“申音,你不会是发烧发糊涂了吧?”麦溪的脸红彤彤的,看着我,一只手指过来。
我顺着麦溪的手势看,入目的是我挂在商紫墨身上的大腿。
“这里可是公众场合,你就是要那啥,也要注意一下形象和个人隐私吧!”
感觉自己的后脑似乎被踢了一脚,我急忙窝回被子里,因为动作有些剧烈,小腹有些隐隐作痛。
我最不想让白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于是我朝门口看了一眼。
白筠已经不在了,她是看到了我刚刚的那些疯狂举动吧!
“紫墨……我不知道……”
“我明白,你不要多说,还是休息吧!”商紫墨给我盖了一下被子。
五月份,天热起来了,这样躺在被子里又有些憋闷,可是看到商紫墨脸上的僵硬,我不敢多说一句话。
我原本就对他心里有愧的,我不想让他再有任何的不高兴,更何况还是和我有关的不高兴。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你不要有任何担心,好好养身体,我会再来看你的!”
商紫墨说完,然后往外面离开。
“紫墨……你走慢些,我跟不上。”
我听到,是白筠在叫他。
像是有了连锁反应似的,我看到,聂恒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没多久,他也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麦溪。
“你怎么不走?”我知道麦溪不是从前的麦溪,她的时间,应该没有太多浪费在我身上。
而且,她还怀孕,应该少到医院这种地方来才是。
“我陪你不好吗?申音,你刚刚的反应,是你心里的真实感受吗?我认识的申音,不是这样的……”
麦溪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比商紫墨更加信任。
至少我认识麦溪的时间比商紫墨要长,而且麦溪是个很好懂的人,不需要对她有任何揣测,就能读懂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开始,身体觉得有些热,那时候我还感觉很奇怪,后来,紫墨他靠近的时候,我的理智就被他吸走了,我完全失去了自主的思考能力,我不是故意想那么做的!”
在麦溪面前,我说话可以没有任何顾忌,想说什么都可以坦言相告,而且这么对她说出来,我心里感觉也没那么难受。
此刻,我变成了一个倾诉者,而麦溪就是我引导我走入良善的医生,我知道,自己的心里有很多乱念,无法控制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跑出来,但我不愿意, 真的不愿意这样。
“申音,你知道,为什么大哥当时要坚持让你学习降头术吗,如果他知道,你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肯定不会那么做,你有没有恨过他?”
“当然恨,当然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利用我脑子里的潜意识,扮作段紫渊的影子来接近我,甚至对我下降,让我夜夜噩梦,那段时间,我活得生不如死,只有他可以救我,让我感受到一点点阳光的温暖,我根本没想过,他竟然会是始作俑者。”
“聂恒跟大哥都不让我告诉你,可是申音,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大哥,他其实早就入了降头界。”
“紫墨他?”
“是的,他学习降头术,因为他要给你和他弟弟报仇,所以他想学习降头术,想要除掉蒋建国,可是他后来才知道,蒋建国并不如他相像的那么容易对付,所以,他才让你也……”
“他是为了……”
“不,大哥不是为了要你以身涉险,他让你学降头术,初衷只是让你自保,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从你们一开始在一起,他就知道,你们的结局,不会真的幸福。他从没想过,你会去练害人的丝罗瓶,结果你的身体出现异常,所以,他才想让你和容少再续前缘?希望你能离开降头界,可是,一切似乎都晚了,申音,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生出奇奇怪怪的各种念想吗,而且都是带着邪念的,你虽然没真正开始练丝罗瓶,但是你的精神上,你的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个被降头界厌弃的人,因为你的自暴自弃,所以你的心灵,才会得不到净化,所以你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让蒋建国得手。”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也知道一点,就是我的心神总是由不得自己做主,好像经常会走神,还会被各种幻象迷惑住,以至于身体会做出一些自己主观意识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我知道一切都是幻觉,但是处在幻觉里的我,根本就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甚至现在,我和麦溪的对话,都让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怀疑,自己也是处在一种幻觉里。就算不是,从前太多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在我现在的任何时候想起来,都像是幻觉,无法去辨定真伪。即使知道是真的,也像是假的。而同样,童年,或是更早或者更晚的时候做的一场梦,也仿佛真实发生过一般。
即使有时候会突然在脑海里闪现出一股激灵,也只是中断了自己当时正在想的一些事物,而同时,在那之后,我又进入了另外一个理想世界,再次让自己深陷其中。
到底一切的一切,是真是假?
麦溪这么说的时候,即使我心里是有些明白的,也不由得害怕。
我真的怕有些东西,我生命里在意的一些东西,都是我臆想世界里创造出来的,而我所有的价值存在,不过是一场梦,会醒来的梦。
那些所有的关联者,都是不存在的,只有我一个人,在梦幻的世界里,又哭又笑, 没有醒来的一天。
天哪,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申音,你不要觉得害怕,因为,容少和大哥都是同样爱着你的,不管你失去或者得到,他们的心都和你在一起,所以这一点,你不需要怀疑,至于那些过去的经历,过去的便是过去了,你再去被那些臆想世界捆住,受折磨的只有你自己,任何人都帮不了你!”
麦溪的话,让我更加不由自主地抖颤起来……
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一场深度的恐怖世界,比地狱更黑,比绝对零度更冷……
商紫墨是真的,容允上也是真的,那么……
那么谁是假的?
“申音,你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麦溪的眼睛里有浓重的担忧,但是,她的眼神也坦诚得可怕。
“不,不是真的,你是骗我的,你骗我的是不是?”
“申音,孩子是真的,你怀孕也是真的,只要大哥能用心照顾那个胚胎,九个月之后,你就能见到ta了。”麦溪见我激动不已,又对着我说。
“你住口, 你不要说了, 我不要听!”我大叫着,喊来护士,让护士赶走了麦溪,不让她说出来我心里害怕的那些无法面对的事。
不,什么都没有,是麦溪骗我的,是她在骗我……
麦溪走了之后, 护士手里拿了个针筒朝我走过来。
这一刻,我安静得出奇。
“我不需要打针,我只是不想见到她!”
护士见我拒绝得这么理智,似乎也相信我是真的没事,拿着针筒走了。
整个晚上,我抱着被子,把从我记事以来,直到今天,所有重大的,经历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把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也归纳了一遍。
我最爱的人是我的爸妈,爸爸申泽荣,妈妈闫真。
我的妹妹是小美,从我出生之后,我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直到我大学毕业,她才以另外一个身份——卧底警察陈飞丽,进入我的生活。
我最爱的人是段紫渊,可是他早就死了,后来是容允上,和容允上分手之后,便是商紫墨。而成辉,我心里明白,是商紫墨自己自编自演的把戏,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不会是成辉。
我的同学里面,和我关系最好的是麦溪,其他人,除了叶琰之外,如果会是其他的任何人,是无法打击到我的。
我的生母是拉瑞恩,我的生父是蒋御,我还有个小我几岁的弟弟。他叫蒋烨,对我的帮助很多,他不会是假的……
照麦溪的意识说来,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一个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那个人只存在于我的精神世界里,现实中,没有任何人见过ta。
我不知道是谁,但如果麦溪说的那个人,真的在以上的名单里,我想,我真的会疯。
我躺在病床上,极力地想要入睡,虽然我感到,整个晚上我都不会有睡着的希望,而且尽在重复想着由于思绪纷乱而在心里产生的所有可怕后果。
我竭力想以新鲜的,或者快乐的思想来制止那些可怕事实。我根本接受不了这个。
我知道,自己是个理性的人,很容易把自己的思想脱开跟我个人产生的关联性,然后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去理性分析事件本身,但像这样的事情,我却没有办法理性思考下去,我的脑子里一团乱,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怎么面对未来我无法面对的事实。
麦溪是不会骗我的,而任何一个人的不存在,都会让我崩溃。
模糊的场景和事实的存在相互在我的心里剧烈冲撞,我恨不得不要知道。
永远只当刚才所有的一切是幻觉好了。
麦溪没有来过,而我的孩子,顺利地被移植出我的身体,ta会长大,直到我看到ta健康地生活在这个世上,也许,结果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上天是不是太公平了,知道我的孩子要平安出世,所以要从我的生命里带走一个?
唯一使我感到兴趣的念头支撑着我,度过难熬的每分每秒,直到确定睡意今天晚上不会光顾了,我决定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