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一夜没睡,何生郎的精神依旧饱满地很,因为他脑子里满是一股子的兴奋,就好像那笔巨款已经是他的似的,以至于早饭喝米粥时他一直在思考该怎么花那笔钱。
换个角度来看也能够理解为什么草药师的待遇远不如匠人了,像陈本他们有些状态亢奋的匠人在昨晚就已经开始做活了,第二天更是不用说,打铁声、锯木声不绝于耳不断响着,然而草药师属于被动干活职业,只要周围没病他们就是闲人,至少一开始过来时什么事都不用做,就整日逛逛街聊聊天休息休息,一些同行的其它医师有点耐不住性子,毕竟他们来顺新城之前可是给自己规划了一套大好前程的,就这么干等着消磨时光可不行!
对于何生郎来说现在这状况正好,这样他就能有功夫去找顺先王了【而且就算出了什么状况,也有同行顶着。】,不过顺先王可没有固定所在地,顺新城也比平安镇大太多,人口数更是一天比一天高,他先是询问了几个身边的人,那当然得不到什么结果了。
“你找顺先王做什么?”一个被同行尊称为陆师傅的草药师疑惑。
“我有个事情求她。”何生郎道。
“什么事?”
“这——不好跟你说。”何生郎挠了挠脑袋很为难,这个陆师傅不能得罪,因为顺新城草药师里他管事,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前途“有点儿复杂,说不明白”想到这儿他补充了下,给自己留点退路。
陆师傅脑袋上宽下尖棱角分明,样貌上给人感觉像个小人,思索起来那眉宇皱地比较夸张,有一种表达厌恶情绪的错觉“没什么重要事情不要乱找人,有什么重要事你也先跟我说。”
何生郎捏拉着鼻子,只想逃避“行,那没什么了”【我到其它地方找人,这陆师傅麻烦咧。】
“嗯,那你先去吧。”陆师傅顿了些许后如此说道,何生郎犹犹豫豫,他目的没有达成,本想再尝试让陆师傅开口,但想不出该怎么说,也认为这陆师傅本身自己也不知道国君的位置,那就算了。
接下来这一早上他都在盘算着这事,问了很多人依旧没有什么收获,等到中午歇息时他找到了满身是汗的陈本大师兄,跟他说白了自己的情况,陈本想了下,道“你要找顺先王倒是不难,但问街边的人肯定不对,你这么聪明,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了?”大师兄不明白了。
“怎么说?”
“国君是公家人,你得找同样的公家人问才行,还不能是寻走的那些守卫,要有官衔的才行···”他想起来了“你记得不,那招募官带我们来顺新城时先去了一个叫行政处的地方,然后招募官就带我们去了陛下那边并说陛下还没离开顺新城,那铁定是行政处的人告诉招募官的,要不你也去打听下?”
陈本大师兄说得对“那我知道了!谢了!”他茅塞顿开,中饭胃口大开吃了两碗厚粥一块烤红薯,然而就他便寻着记忆找到了那行政处,不过他进去时门两旁的守卫拦住了他。
“干什么?”守卫问。
“我想问下陛下在什么地方。”他解释
“滚一边去”守卫不瞎,知道这是个小毛孩儿“国君忙得很。”
“不是,我有急事。”
此话一出守卫略有犹豫,迟疑片刻后敏感地问“洛封二国残留党羽的情报?”
何生郎没有选择撒谎“不是,是我自己的一些事情。”
“去去去,一边儿玩去,陛下可没时间跟你瞎折腾”守卫语中带了些许呵斥,何生郎留意到那腰间的佩刀,加上这守卫看上去不是个讲理人,只能摇着失落的脑袋离开。
在这里瞎寻思也没什么用,加上已经翘了半天的活儿了——虽然没事干但也不能第一天就不在岗,【找陛下的事明日再说吧】男孩回到兽栏附近逛着,这时再望时却看到一个戴小高帽官服模样的人正在与刘师傅说话,而与此同时刘师傅和那小官人也把视线挪到了男孩身上。
何生郎本能一缩【糟了!他们在找不见人影的我!】想到这儿他的心扑通高跳起来,正迅速思考着怎么打马虎眼时,却发现刘师傅和那小官人又继续聊自己的,全没怎么在意何生郎。
他战战兢兢离开,等心神放松后又好奇地走了过去听他们的聊天内容。
这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话题,何生郎凑过来有意无意地听并未让刘师傅和小官人反感,由于是半路插进去听的,所以好长一段时间何生郎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直至后来渐渐明白了——国君有一只意外早产的剑齿虎幼崽情况好像不太妙,需要被医治!
这机会就像是老天爷眷顾何生郎恩赐给他的,他要是错过了就太说不过去了,于是他当即自告奋勇跟刘师傅说自己能胜任这个职位。
对于偷听对话,虽然刘师傅不反对,但也不代表他喜欢“一边儿玩去,这事情跟你没得关系。”【你才来几日?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徒瞎凑什么正事的热闹!】
“大人,我跟父亲当过几年山医”他直接对那官人道,知道谁是管事的“在山上给畜生看病比给人看病多”他撒谎,保险地补充了句“我觉得我能胜任,至少肯定能有所收获”。
那小官人短暂思索了下,选择站在刘师傅这边“顺新城像你一样想要表现自己的人数不胜数,小家伙年轻气盛有冲劲是对的,但路得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
“你给我去牛棚那儿帮给牛挤奶”刘师傅冷不丁地吩咐“那是冰魂高原来的好牛,金贵着呢,当心点。”
何生郎别无选择,机会再一次与他失之交臂,他极不情愿地在按照刘师傅的要求抵达牛棚后,有趣的一幕出现在他眼前。
不是说奶牛有趣,是正在叉草的人有趣,那不是普通人,而是白发白肤蓝眼的雪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长相不一样的人,虽然头发覆盖了那雪灵的耳朵,但尖长的耳尖还是隐隐约约透了出来。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女雪灵,她体格较为健硕、五官深浅轮廓极为分明,后背带里睡着一个雪灵小孩儿,旁边还有一个雪灵小女孩在跟另一个雪灵小男孩玩跳格子的游戏,后来何生郎才猛然注意到这地上的草堆上还睡着一个男性雪灵,一顶草帽盖在他脸上。
雪灵妇女看了眼何生郎,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那对雪灵小孩儿年纪六七岁,跟十一岁的何生郎都算孩子,因此那对小孩儿倒是警惕犹豫了起来【他是谁呀?我们要不要跟他一起玩游戏呢?】
但显然何生郎更愿意跟大人打交道,在表明自己来的目的后那雪灵妇女擦了把汗对他微微点头,给他吩咐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儿。
可雪灵为什么会出现在青川之地?何生郎在父亲的故事中听到过这个种族,现在头一次见到本该提起很大兴趣,这雪灵定然跟周人有很大区别,但渐渐交流后他发现除了样貌不同外,这雪灵跟黄皮黑头的人给人感觉是一样的,因此如果何生郎表现地大呼小叫,反而显得他莫名其妙没见过世面了。
在逐步的接触后何生郎也是从雪灵口中了解了他们的故事,虽说是雪灵,但眼前的这几个他们从来没去过冰魂高原,他们出生在北海海岸凋零之地,那个先前躺地上睡觉的也不是女雪灵的丈夫,而是她的一个伙伴···嗯···这故事略有复杂,但还是稍微说下吧。
女雪灵名为希察柯,这是一个雪灵那边比较俗的名字,她的祖辈一直都是北海渔夫,直到她父亲眼光不局限于整日划船,寻思着做起了向周天诸国做生意的套路——改善生活是每个人都希望的,可以理解,一开始贩点鳕鱼没什么,北部的一些周人城邦也是经常收购鳕鱼,而有这想法的雪灵多如牛毛,因此这鱼肉多了自然价格就下贱,虽说希察柯父亲也能赚到钱,但感觉一路下来划不来,对一家人的生活没有明显的改变。
后来同村一个常年在外跑路,外号叫‘老混子’的家伙给希察柯的父亲点了个道儿,说把鳕鱼做鱼干运到江南、太西州、酣州能赚很多钱,老混子给希察柯父亲说了一大通大好前程,描述了南方璀璨无比的花花世界,试问能有谁不心动?而且这老混子家景一年比一年好倒也不假。
【离开这冰天雪地的受罪地,去南方做生意去】下定决心后,希察柯父亲借钱做了很多鳕鱼干又是走路又是坐船地辗转反复好几次终于抵达了南方···
希察柯一家在凋零之地静静等着父亲归来的消息,但两年过去了,还是见不到人影,加上催债的人过来,更是把希察柯一家逼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第三年,那老混子回来了希察柯父亲却还是没见到,其一家就询问老混子人去哪儿,老混子唯唯诺诺说不出口,但扛不住百番纠缠,最后把事情缘由只能道了出来···原来卖硬如皮革木头的鱼干也赚不了多少钱,真正赚钱的是存灵,但周天诸国对这东西查地紧,所以这些商人都是把存灵藏在鱼干肚里假卖鱼干,懂行的老毒鬼自然知道里面是什么路子。
了解行情真相后希察柯父亲也没抗拒,对于他来说能赚钱就行,而且倒卖存灵利润肥划得来,但问题就出在他太过于激进了,要知道这样卖虽然隐蔽,但也别太招摇,可希察柯父亲不明白这点,最终还是在宁国西龙城集市被督查的人给逮到了,没收了钱财关进了黑牢还牵连了好几个同伙。
得知此事后希察柯一家如晴天霹雳,但老混子说救人倒是有办法的,他做生意走江湖年头多,宁国蛇泉家族他有认识的人,可以花钱买通了把人给赎回来···但你让本就欠债的希察柯一家怎么赎?
真的是无巧不成书,那段岁月爱诺希尊义天子跟北冥家族的大小姐好上了,因此带动了一波周人跟雪灵结婚的热潮,希察柯那年十三四岁,为了补贴家用替老爹还债她寻思着准备找个贵族门下当女仆,她对自己长相还算有信心——嗯,她模样不算极美,但也让人看了舒服顺眼,年轻时肯定讨人喜欢。
但还没找到落脚地,一个名为任何的云游者就跟她邂逅了,这云游者比她大十二岁,正是男人最吸引少女的年纪,一次偶然得知她的遭遇后任何对她照顾了起来,希察柯被生活所压抑的少女心顿然苏醒涌现,加上又是花儿一样的年纪,两人的爱情就那么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可以带你去南方找你爹,我就是宁国人,我在玲水附近镇子上有个房子,我们可以在那边住下来,你嫁给我跟我过好日子”那晚在床上,任何搂着希察柯甜言蜜语道,少女绯红着脸欣然接受【只要有你在就行。】她心想着。
希察柯一家怎么也不同意女儿嫁那么远,不过最后央不住少女的决心,只能任由她去。
但在抵达南方后···才发现这任何云游者已经有老婆了,并且任何的大儿子只比希察柯小四岁!希察柯不是说不能接受做他二老婆,毕竟雪灵那边这又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她无法接受的是爱人瞒着她、骗她不告诉她真相!【他把我当什么了!?】,和其它故事不同,这个任何其实不算是‘渣男’,“我不敢告诉你是害怕失去你”他央求地说,后来希察柯告诉何生郎,她之所以决定还留在南方跟任何过日子,是因为有一次任何的原配老婆欺负她,结果任何果断站在她身边,但何生郎听完故事后认为原因并非如此,而是因为当时她还要去西龙城靠关系找她父亲,在南方一个雪灵举目无亲能指望谁?一个女人需要一个男人很多时候不是因为爱情。
后来任何的确带她去西龙城寻找了几次人,但好几年下来都没找到希察柯的父亲(在这里必须得批评下宁国漏洞百出极为敷衍的记录审查制度了!),起初任何嘟哝着说她父亲恐怕压根就没被抓,而是自己在外面娶小老婆养家了。
“你胡说,我爹怎么也不可能是那种人!”希察柯坚定道。
“那也有可能是后来自己逃出来了,现在有可能就在你家里呢···”任何这么道,这说法希察柯觉得有点对,但并不满意“你再托人找找看吧”她皱起了眉宇。
直到后来,希察柯的父亲虽然没下落,但小渔村里的一个同雪灵村民却在牢里被发现了,那人就是跟她现在同待在顺新城牛棚的那位,其名叫德凯,那一天跟着希察柯父亲一起上的路···。
“他死了,你爹他死了”德凯在黑牢中给了希察柯一记晴天霹雳“被抓的那天他吼着自己不能出事,自己还有家人,但西龙督卫不管他,然后他在牢里就渐渐疯了,最后他抓到机会要劫持一个卫兵,结果被乱刀砍死~”
直到现在每当提到这个希察柯都会相当忧郁难过,“那你怎么又会来青川之地呢?”何生郎困惑不解,完全摸不着头脑,希察柯便跟他说起了缘由。
虽然父亲没了,但小渔村里的其它人还在黑牢里,她目睹了北方的雪灵背井离乡到南方生活时的窘境,买东西被周人忽悠、被地域歧视的家伙辱骂、信仰被讽刺这些都还算轻的,他们干活拿到的工钱也比周人少一半、犯罪受到的刑法比周人重,而且还被一部分周人莫名其妙贴上了‘存灵贩子’、‘瘟疫灾星’的标签。
在寻找父亲这个目标丢失后,她有找到了新的目标——团结在南方的雪灵,互相帮助!让雪灵在周人世界里能够享受平等待遇!她瞒着夫君偷家里的钱去赎老家被抓的雪灵,这事情被发现了后任何终于忍无可忍,彻底与她决裂——不过何生郎感觉应该还有别的原因,是希察柯不愿说的一些原因。
辗转几次,最后无所事事也无家可归的德凯跟着希察柯一起在南方漂泊,在这期间他们收养了两个雪灵小乞丐,几年来飘忽不定,在江南的辛周、无夕、上诗、狂齿城待过,也在酣州的甘露、花白、吾子、观峰、光顺、海歌、万树城待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飘忽几年下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唯一多的就是三个跟着他们同样漂泊的孩子···
后来他们一行人进了虎头关到了双中城,结果那会儿正赶上甲对封宣战、顺国顶替洛的三国混乱局面,虎头关对于他们成了一张渔网,进得去出不来···
她自知这封国肯定要被战火烧成一片,只能选择深入青川之地到安全的地方,抵达顺国地界时,顺新城建工初期正需要人手,既然提供伙食住宿那她们一行人就这么落脚了,正好几头冰魂高原的奶牛不知道怎么处理,顺新城管事人一看来了雪灵,就把这任务交给她们了,直到现在。
说到这儿,希察柯笑了“其实我根本没去过冰魂高原,这奶牛我也不会养,但当时为了安居下来硬着头皮上了,自己摸索着也就了解了牛的性格与特性,很多时候一件事情难不难不在这个事情本身,而在你是否有努力去摸索的勇气,顺先王是个好人,她还请我们吃过饭,对我们就跟对别人一样,所以我们就决定定在这边了。”
希察柯的故事何生郎断断续续花了五天才听完,这期间他也一直没找到顺先王的下落。
“你离开任何那边,就为了所谓的团结、帮助其它雪灵?可这得不偿失啊···”何生郎想不明白。
希察柯抚摸着奶牛背脊,眸子黯淡嘴角微扬“一件事情是否要做我觉得不该去计较得失,而是该考虑这件事情到底是对是错,就像阿兰德黛一样,创造万灵对于她来说并无好处、甚至以后还会有人诋毁她,但她觉得是对的,就这么做了。”她虔诚地说。
很多人在生命的某一刻都会有一种‘顿悟’的感觉,年轻的何生郎这是他的第一次顿悟,听得这话何生郎猛然愣住,好像明白了这一切。
一个人有时候会做一些让别人看不明白无法理解、甚至荒诞的事情,但只有那个人自己知道这是他这在对他短暂并渴望无憾的生命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