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瑶拢了拢芳芳身上的大髦,隐约还有淡淡的草药香味萦绕鼻尖,他修长的指尖不着痕迹的摩擦片刻,“你我师徒一场,虽说四年没见,但情分一点儿没少,何必如此生涩。”
这话说的没毛病,戴毅飞不能反驳,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全苘国上下都晓得,自己又何必故作冷漠?真正放下不计较的人,是能正面自己的过去,谈笑风生的讲出来,而不是纠结扭捏矛盾,遮遮掩掩。
戴毅飞眼睛一动,眉梢眼角起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笑,“学生回来的匆忙,没甚准备,就这样上门拜访未免失礼,待过几日安定下来了,定登门请罪!”
邵瑶握着大髦的手指一僵,那双眼睛黑沉沉,“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那王府就是你的家,何谈登门请罪?”
戴毅飞,“老师当我披着这身男儿皮就是男子了吗?学生终有一日会恢复女儿身的,我年幼时虽顽劣,不甚看重什么礼法教条,只管着自己心里欢喜。”她盈盈一双水眸,黑白分明,冷清的厉害。
“如今得了教训,是万万不敢再胡来了,您高风亮节随性潇洒,学生却不能再连累您一次,被天下人误会嗤笑了……”戴毅飞心里琢磨,这也倒是个好契机,有些事情还是早点说清楚的好。
于是顿了顿,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坏人姻缘本就是极不道德的行为,学生当年不懂事,害您与那位历经波折,始终不得善果。如今学生有新的打算,日后若让那位知道我是女儿身,少不得又是一番波折,何苦来哉,所以,王府学生是肯定不能去的了。”
邵瑶脸色一白,“你这话,是真心还只是说来气我?”
戴毅飞移开视线,伸手掀开一角车帘看了看,转而回头同邵瑶四目相对,认真抿唇答道,“学生不敢欺满。”
邵瑶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对视的时间越长,他的眼里的光芒便慢慢黯淡了,紧绷的肩脊也松懈下来,整个人的气势便跟着减弱到最低,偏头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若不肯跟我回王府,那便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告诉了他还能有安生日子过?更何况那里还有让人琢磨不透的林枫,戴毅飞为难的皱了皱眉头,“还是不劳烦老师了。”
邵瑶,“既然你还喊我一声老师,就知道师命不可违,跟我回王府,或者让我送你回去,你自己选吧。”
戴毅飞的视线落在邵瑶指间,那里有一个熟悉的物什,可不就是在和城的桃林里,自己送他的定亲信物,钻石戒指。那时正是互相表明心迹,爱的正浓烈的时候,也正是桃河两岸桃花开得艳丽的时候。
还记得,自己当时傻乎乎的言语,她说过,两人要想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最好莫过于无名指带上戒指。这不仅是对对方的承诺跟责任,更是一辈子的忠贞与信任。
还说,这个戒指的意义,就是契约,约定一生一世,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容不下别人,因为承诺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情话直白感人,她说的时候用心,邵瑶听着自然动情,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固执的带在指间。
戴毅飞被勾起了许多前尘往事,本来是想长痛不如短痛,给彼此都一个爽快,可看到这个戒指,心里跟针扎一样的疼痛,不到忍受不了的地步,却也难捱。
她叹了口气,事后冷静想想,当年大兴城一案,邵瑶临死都想着要引出一直藏在自己身后,心存不轨的林枫给揪出来,说那样绝情的话,怕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若邵瑶真的对李静思有意,当年从狱中出来,就该被八抬大轿抬进李府了,又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一直拖着,戴毅飞不知道。但她生下芳芳,一语不留丢给他,他既当爹又当娘,拖累这么多年成上京笑料,怕是没有开心日子……
算来算去,都是自己欠他的,便没有开口再说什么扎心的话,算是默认了跟他一起回王府。
芳芳醒来时看到戴毅飞分外的开心,喝药时特别爽快,就连饭菜也比平时多用了一些,事后两人在屋里看没有营养的话本,一天的时间飞快从指尖溜走。
戴毅飞不时看看外面渐渐昏暗的天气,若有所思。而邵瑶就斜靠在不远处的软塌上,从午时到傍晚,手里也就执那一本书卷,不时传来翻页声,看上去十分和谐。
芳芳十分敏感,觉得戴毅飞可能要离开了,就问,“娘亲,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吗?你会跟芳芳,跟父亲住在一处的对不对?”
自进了王府,戴毅飞就有些心不在焉,听了这话后,低头看着芳芳固执的小脸,那双眼睛生的像自己,她伸手捏了捏孩子头顶小小的发鬓,“娘亲也不知道。”
芳芳一听就受不了了,眼里迅速含了两泡泪,情绪有些激动,“娘亲是不是不喜欢芳芳?所以才这么急着就又要离开了呢?!芳芳知道自己是男孩子,所以不惹人疼,娘亲定是嫌弃芳芳了,呜呜呜…”
戴毅飞慌乱的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对她的小脸蛋亲了又亲,“娘亲爱你,娘亲怎么会不爱你呢?娘亲比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要爱你!芳芳、娘亲,娘亲……”
芳芳揉揉眼睛,委屈道,“既然您爱芳芳,那为什么不同芳芳住在一处?别人家的孩子都同自家父亲母亲和和睦睦,亲亲爱爱,娘亲你不知道,每当我看到旁人那样,心里有多羡慕,我和父亲等了您这么多年,孤苦伶仃的没人疼爱关心,如今,您又要将芳芳丢下了吗?”
戴毅飞眼里一热,将芳芳紧紧拥在了怀里,自出生起她就欠芳芳颇多,没有一日不是在受煎熬,孩子说着这么窝心的话,她如何能再说出绝情的话来,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怀里一松,原是邵瑶起身走了过来,将戴毅飞怀里的芳芳抱了过去,十分耐心的用帕子擦了擦她的眼泪,“都回家了,到你跟前了,自然是不会再离开了,你且别哭了,别惹的子君也落泪了。”
芳芳抽抽泣泣,眼泪却说收就收,想了想后勉强同意,“既然爹爹您都这样说了,我便姑且相信了。”
邵瑶勾唇,朝外将阿右唤了进来,“带芳芳下去洗漱,喝点米粥,若困了,就哄她睡一会儿。”
芳芳瞅瞅戴毅飞,再看看邵瑶,心里虽不舍,但为了之后还是决定同意,遂恭恭敬敬冲二人行礼,“娘亲,爹爹,孩儿先退下了。”
她这礼做的歪歪扭扭十分可爱,戴毅飞看在眼里,心里的难受就淡了许多,借着侧身的动作,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湿热。她近年来十分冷情,觉得将什么都不看在眼里,唯有芳芳,能轻易撩拨动她情绪的起伏。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邵瑶转身,看到戴毅飞去倒了杯茶,将茶杯捧在手心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里有猜测,眼眸微闪,坐回了软塌,将搁置在一旁的书本拿了起来。
“天色不早了,你若执意要离开,我也不好强留,可要我去送送你?“
戴毅飞抿唇不语。
久久听不到回应,邵瑶便将书本合上压在了腿上,扭头看她良久,最后幽幽开口,“芳芳是小孩子,不懂事,说出的话也幼稚,你不必放在心上。”
正是因为幼稚,所以才更加真实令人心酸,戴毅飞垂眸遮住眼里的情绪,“我如何能不放在心上。”
“那你便留下。”邵瑶指尖僵硬的厉害,面上却显得淡定冷静,“你那时住的那处院子还在,不如……”
“我可以将芳芳带走,跟我住一段时间吗?”戴毅飞紧紧捏着手里的茶杯,不敢抬头,“我会回候府住,想带着芳芳住一段时间,我知道这个请求十分无理……”
“知道无理你还开口。”邵瑶眼里泛起火光,眉头紧蹙,额上青筋直跳,宛若实质的冷意强势直逼着戴毅飞而去,“你是芳芳的母亲没错!我也是她的父亲!你可以借着爱她的名义让我同意你带走她!那么我呢?!或许你认为我是铁石心肠?!可我给她的爱,不比你少!”
戴毅飞身子一震,叹自己真是个人才,能将邵瑶惹的这么生气,也着实是不容易。且他说的话合情合理,自己提那样的要求,真的有些过份,所以无话可说了。
“芳芳虽然年纪小,可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争来争去,她若知道了,又该如何伤心呢?”邵瑶将书本搁在一旁站了起来,侧脸冷的厉害,“芳芳不是谁的所属品,你若想带她走,那就问她,如果芳芳同意了,我无话可说。”她不是非要芳芳,只是不想要自己罢了。
说罢,再不停留,捏着那本皱皮的不知名书本离开了。
戴毅飞欲言又止,半天叹了口气,伸手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上京的街道流言飞的很快,这边戴毅飞还在发呆,就听到窗外一阵吵吵闹闹的脚步声从这边过来了。只是临近了,却又停在了原地,几个大嗓门的人争来争取,声音清晰的传到了屋里。
一人道,“王爷真的是好大的威风!好大的心思!整日里霸着芳芳不给我看也就罢了,如今我自家女儿回来了你也藏着掩着,你是何居心!”
一人急的跳脚,“真是天大的冤枉!本王一天都在外面遛鸟看戏,刚进门就被你推搡在这里来了,哪里去见你的女儿!莫不是生病了罢你!我都不知道你女儿是谁!……你不是没女儿……你女儿多年前不是丢了吗?什么时候找回来了?!”
“再者,芳芳是本王的小孙儿!我霸着她是理所当然!倒是你!你没脸没皮整日在孩子面前献殷勤!还让孩子唤你外公!本王都没说什么呢!你倒是跟我来抱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