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会变得,像邵瑶,像戴毅飞,像自己,以前的袁绍是如何意气风发,骄傲自信。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是多少闺阁女子看好和爱慕的少年郎,谁曾想,谁曾想造化弄人……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美事,没想到因自己年少做事决绝,导致后面波折不断,误会不断……
袁绍想,自己现在到如此境地,名誉前尘都似蒙了灰尘再也不能放光发亮。如果戴毅飞是女子、如果戴毅飞是女子,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不能放下呢?!所有的不甘心,所有的愤怒不平,也都能平息了。
所以他并不觉得屈辱难堪,将邵瑶的话在耳边过了一遍就过了,反而依旧看着戴毅飞,问道,“不知戴小侯爷可是住在候府?”
戴毅飞暗自皱了皱眉头,她是没有想到出来听了书都能遇到袁绍,昨天才刚刚偶遇,本来还想吊着几天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如此,倒也省了自己再去费尽心思找借口去装作不经意的见面了。
“如今是住在一个朋友家里。”戴毅飞不愿意多说。
芳芳已听了大半天,这时突然来了兴趣,扯着戴毅飞的袖口问,“娘亲,你住在朋友家里吗?别人家里哪有自己家里舒适!王府里面的房子多的是,您住哪一间都可以,不如,你便虽芳芳跟父亲回府吧!您若跟我们回家,芳芳肯定会高兴疯了的!”
戴毅飞神色不变,低头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但笑不语。
袁绍,“戴毅飞?!”心里砰砰跳着,上前一步,激动的双颊都红了。
邵瑶“出去!”
袁绍的眼睛发着奇异的亮光,颓废了好多年的他,仿佛重新燃起了真实活着的念头,飘飘乎乎出了茶楼,站在外面被冷风一吹,一颗心反而更热乎了。戴毅飞前后差异太大的态度,让他在悸动的同时也备受煎熬,她跟邵瑶在一起,可是还对他有情?
然而李静思同邵瑶始终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糊涂帐,戴毅飞在这里面所受苦楚,倍受煎熬,要不然,又怎么会一走多年,杳无音信?他心里清楚,要是戴毅飞有心,凭着邵瑶这些年疯狂掘土寻人劲头,怕也等不了这些年。
那么,戴毅飞可是将邵瑶放下了?自己在她心里,又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呢?多少年青梅竹马的感情,她可曾还有留恋么?
再说袁绍身后安静了许久的包厢,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笼罩在众人心头,耳朵里听着楼下人的阵阵喝彩,模模糊糊听在耳朵里,早乱了心思,连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情去听那说书人说了些什么。
芳芳不一会儿就困了,本就风寒未好,精神头不足,所以就软软的靠着戴毅飞的胳膊,用头轻轻蹭着,无声的撒娇。
戴毅飞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放在怀里,问,“困了?”
芳芳掩嘴打了个哈欠,圆圆的双眼浸了一层水汽,羞涩的笑了笑,老实说道,“自娘亲离开,芳芳每日都会来这茶楼里等您,那说书的爷爷情绪口才是好的很,就是日复一日的说同样的故事,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再者,这几日芳芳身体不舒服,总是在喝苦苦的药,所以格外容易困乏。”芳芳躺在娘亲软软的怀里,闻着娘亲身上香香的味道,虽然十分留恋舍不得,但还是懂事的要起来,“芳芳吃的有点多,身体也好,娘亲抱着吃力吗?”
戴毅飞看了看富平怀里的大髦,示意他给自己拿过来,然后盖在了芳芳身上,“身体好是好事,且小孩子能有多重,娘亲并不累。你若困了就睡,娘亲抱着你。”
芳芳没敢看邵瑶,因为心里太渴望了,便任性了一次,乖乖点了点头,小小一团窝在戴毅飞怀里闭上了双眼,十分依恋的唤她,“娘亲……”
戴毅飞眼眶一热,心头复杂难捱,压抑着翻涌的情绪,轻轻点了点头,“嗯,娘亲在这儿。”
芳芳心满意足,不一会儿就呼吸平稳,彻底睡了过去。
邵瑶看着,眼里的冰晶慢慢消融,眉眼温和,看着戴毅飞的目光专注深情,只是眉眼依旧冷厉入鬓,夺了那双眼睛的气势,那深情也内敛其中,看不真切了。
茶水凉了,阿右端着茶壶出去了,炭火没了旺气,富平掀帘出去找寻跑堂去了,如此,不大不小的包厢就余了两个人。
戴毅飞盯着脚下的炭盆,正呆呆的出神,房间里干燥闷热,她虽早就习惯,但阵阵困意还是兜头袭来,不由眯眼打了好几个哈欠。
眼前突然掠过一片白色衣角,然后身子一轻,就被人腾空抱了起来,她吓的一个激灵。那似有若无的梅香淡淡印染,惹得她心里“突突”跳个不停,抬头果然看见邵瑶深沉的双眼,心里一痛,因为怀里还抱着芳芳所以不敢多挣扎,于是垂眸遮掩情绪,“邵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我还当你真的不愿意再跟我开口了。”戴毅飞听了话音一愣,便又听邵瑶说,“芳芳还在病中,每日药理不断,现下是该回王府了。她睡眠极浅,稍有丁点动静都能惊醒。”
戴毅飞秒懂,想了想还是皱眉,“我自己可以走。”
“外面寒风凛冽,在这里待久了,你肯定受不得外面的寒气,你将自己的大髦给了芳芳,我看在眼里,总不能……”他话没说完,添茶的阿右便掀帘子进来了。
乍眼看到里面这番纠缠,顿时觉得自己这块榆木疙瘩进来的不是时候,但退出去也觉得怪怪的,也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奴、奴可是进来的不是时候?”
邵瑶,“不吃茶了,回府。”
富平领着端箩筐的跑堂也回来了,戴毅飞觉得闹起来到底不好看,蔫焉的敛了面上的情绪,又想着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实属违和,想拉大髦将自己遮起来,又怕捂到芳芳,所以有些犹豫。
邵瑶看在眼里,心里轻轻一叹,从包厢里出去时觉得胸前一动,低头看时只看到戴毅飞僵硬的后脑勺,白玉兰花的束发簪子,黑色的发丝柔顺,两厢黑白分明,愈发衬得耳后白皙的皮肤莹莹发光。正面窝在自己怀里,明明清浅的呼吸,隔着衣服都不真实了,却让人心里翻腾起波澜。
说书人今天尤其激动卖力,此时正说道最精彩的部分,道,“……只见那盗贼犹如黑燕一样敏健轻妙,轻点地面便翻到了屋脊上面,手里的折扇还扣在掌心,转而‘嗒嗒’的敲着右腿,轻蔑的冲下面的钦差大人一笑……”
“好!”“好!”堂下众人拍掌叫好,台上说书人顺了顺胡子,待声音小下去后继续说道,“钦差大人冷笑一声,听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他已掏出了腰间的宝剑!“嗖!”的一下从地面上弹了起来!直直就冲着上面的盗贼而去……”
“好!”“好!”众人兴致勃勃,激动的双颊绯红,不管是哪个朝代的人,仿佛都忠爱这种正邪的争斗,百听不厌。
然后这声音便渐渐小了下来,半响也没有听到说书人激奋的声音,只听脚踩楼梯的“咯吱”声,还有姗姗来迟的店老板,依旧结结巴巴的欢送,“……今日、今日招待不周,还请邵大人、请邵大人海涵,等下次、下次再来……”
邵瑶低压声音,“本官晓得。”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一大一小,皱了皱眉头,店老板立刻紧闭双嘴,视线也不敢偷瞄,一路恭恭敬敬在众人视线里将这一家三口送了出去!
待外面马车声离的远了,才有人咽了咽口水说道,“先前进去的那两位公子,我怎么看着有一位似几年前走失的戴小侯爷?!”因多年前邵瑶地毯式的寻人,所以上京人都见过戴毅飞的画像,见一面或许会忘,但一天几次的敲门搜查,就是再五官平淡的人,也能被人熟悉,更何况戴毅飞并不是无盐之人。
有人咳了咳,附和,“早就听闻邵大人十分宠爱这位最小的徒弟,当年金銮殿前,可是跟袁家闹的十分不愉快了!今日一见……”搂搂抱抱,跟抱着眼珠子一样小心翼翼,怎么看来看去,都十分附和市井里传言的风流史。
那人犹豫半天,回神才看到众人都睁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看,被迫无奈下挤出了冠冕堂皇的几个字,“……果然名不虚传……”
这么一句无心的话,便让众人憋在心中的熊熊八卦之火瞬间熄灭了,一个激灵想起当年的万民上书。饶是圣上不喜欢戴毅飞,还不是要照样派兵给邵瑶,让其领着一帮只会打架的莽夫,闹得上京几个月不得安生。
毕竟当年戴毅飞救了几个城池的人,抗的过瘟疫的奇人,说起来也未免邪乎,算不来怕真是什么托世仙人,众人心里暗自嘀咕,倒是不敢再闲话了。
再说此时坐在马车里相顾无言的师徒两人,面面相觑显得太尴尬,戴毅飞面上却淡的厉害,稳稳的坐在一边,怀里抱着熟睡的芳芳,垂眸等着到目的地。
两人已四年未见,昨夜黑咕隆咚的模样,邵瑶醉的云里雾里,姑且不算是正经的见面。今天确确实实见了,却没说过几句话,他本就不是多话的性子,以前总是戴毅飞上赶着找话题,现在好了,也省了那个心。
邵瑶在戴毅飞发愣的空档起身,坐在了她身边,挨的紧紧的不留空隙,戴毅飞眉头一蹙就要挪开,邵瑶却早一步按住她的肩膀,俯身从她怀里将芳芳轻轻抱了起来,“芳芳的身体很好,你若再抱下去,恐胳膊要酸了!”
本来还要说话的戴毅飞就没张嘴,看着芳芳恬静的小脸,松了手,芳芳睡的正酣,邵瑶身上的味道也是她熟悉依赖的,所以并没有醒来。
戴毅飞在心里叹了口气,双手放在膝上缓了一缓,等马车再走一会儿后轻声开口,“邵大人,过了这街就将我放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