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平并不想理,那字帖他也认识,当时戴毅飞日日捧在手心,当珍宝一样藏着。就因为认识,所以才不想让它再次出现,所以顿了顿就再次关门。
阿左一手抵住,竟然也让富平动弹不得,“这是小公子的东西,收不收都由她来决定,我只是让你送进去,如果小公子不收,你再送出来也不为过!”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阿左沉下双眸,不容拒绝的将字帖放在了富平怀里。
富平敲门被应后,掀帘走进了书房。戴毅飞正坐在桌前,气定神闲的执笔写字,手腕上挂着沙袋,稳稳的垂下空中,终于不像最开始时抖动不会下笔了。
诺大的一张纸,已经写了大半,富平将背在身后的字帖挪到前面来,上前轻巧的搁在桌角。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她说丢出去的话,于是默默的又退出去了。
如袁绍调查的一样,院子里的一主二仆低调的很,若没有客人上门,简直可以一天不与外面接触。
不过今天真的是个奇怪的日子,晚些时候,又有人敲响了院门,老伯去开的门,在外面喊,“公子,林公子来了!”
戴毅飞放下筷子,倾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富平快步过去掀开门帘,刚好等到林枫走到门口。他一如既往的低着头,伸手去掀门帘摸了一把空,抬头时就臊红了脸。
戴毅飞不厚道的笑了一声,重新拾起了筷子,指了指桌上的三菜一汤,“你瞧,不知道你要来,也没什么准备,要是不嫌弃,坐下来一起吃点?”
“不了。”林枫摇头,走过来将手里的几个油包起来的食物搁在桌上,抬头看向戴毅飞,端的是绿竹一样的脱俗,对于一个奴侍来说,不经意露出的这种气质真是太过奇怪。
难怪要一直低着头了……
“丽苑楼招了新的掌柜,等交待清楚了,恐怕我也同公子一样去青州了,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想着琐事太多,就提前来看看您,给您说一声,怕您到时候找不到我……”
“听我家公子说,您在翔茶诗会大出风采,现在外面都说的是您的事……我虽然不懂书上的事情,但听着也十分高兴,刚刚来时路过街市,就买了些吃食,就当是祝贺了。”知道她最贪零嘴,送的贵了也一定不会收。
戴毅飞看着桌上高高叠起的吃食,不由展颜一笑,沉闷一下午的小院也似拨云见日,明朗了起来。
“幸好你来了一趟,我还想着过几日去找你呢,不然肯定要扑空了。”果然见林枫勾了勾唇角,很是开心的模样,“你们都走了,我一个待在和城也没什么意思,七月底我也会来青州,到时候肯定要去拜见你家公子,算来也四五月……”
林枫早在背后算过了,但听戴毅飞这样委婉的安慰自己,心里果真好受多了,遂点了点头,“嗯。”
“那我先走了,您好好吃饭。”赶的时间不对,怕耽误戴毅飞吃冷饭,所以就要离开了。
戴毅飞深知他的性子,有点无奈,“你看看你,每次都像有人在催你一样,去吧去吧,顺便告诉你家公子,就说我说的,让他一路顺风!”
林枫眼神微闪,“是。”
富平并不喜欢他,却喜欢他来了说几句话就走的性格,也喜欢送他出门。
“公子,我来时瞧外面站了一个人,五官端正温和,穿着青色的长衫,垮了一个包袱,一直朝着里面张望……”因为看着磊落,不是那种猥琐的鬼鬼祟祟,所以说时有些犹豫。
戴毅飞脸上的笑容一顿,低头拾了一筷子青菜,塞在嘴里嚼了很久。
富平不满的冷哼一声,“走吧!”
林枫自知说错了话,努了努嘴,最后也没说出个什么,被富平不怎么客气的送了出去。大门一开,果然阿左还徘徊在门口,听到声响眼睛一亮,笑容满面的站直了身子。
结果富平根本没有看他,连带看林枫不顺眼,一句话没说,使劲将院门上了栓。
真是晦气。
眨眼之间天就黑了,富平出门帮戴毅飞倒了洗漱的水,拎着空盆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戴毅飞合上书本,熄了蜡烛熟睡,他才苦笑一声,带了满身的寒意回了屋。
明天大概又是一个好天,所以繁星满天,昨天的大雪飘飞就像老天的一个恶作剧,它无情无爱,自然不懂人的悲伤,绝望,欲望……它还不知道它闯了多大的祸。
戴毅飞裹着披风,从屋里出来,走到门前打开木栓。老伯睡觉轻,稍微一响动就起身下床了,一边扬声问,“谁?”
“是我,您不用起来了,我同外面的人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去睡了。”戴毅飞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搁在清亮,听到老伯应了声,这才踏出院门,顺便扭身将门拉好,隔绝外面的声儿。
“小公子!”没见之前曾那么期待,真的面对面对视时,突然就语塞了。
院外挂了两个崭新的灯笼,蓝色的外纸,戴毅飞亲自糊的,上面还画了长眼睛的苹果。莹润的灯光投在两人身上,柔和了一些棱角,却添了些许隔阂。
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沉默了好久,阿左也看了戴毅飞许久,脸上习惯性的存着笑容,“公子说您在这里,让奴来找您……”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从哪里开始。
然而对于戴毅飞,看到阿左,跟看到邵瑶没什么两样,任何与邵瑶有关的人和东西,都会一遍遍提醒她寄人篱下,浑身是伤时每个不眠的夜晚。
她腰腹留下了旧疾,每到阴天就疼痛难忍,上月来了葵水,跟死了一次没什么两样,而且以后的每个月都会经历这样的折磨……富平虽然没说,但她知道,自己日后能否怀孩子都是一个未知数。
他那样绝情,本着弄死的心态,让自己几个月不能下床,行动不便。就算是是仇人,做到这个地步也是极限了,戴毅飞不想再回忆。
戴毅飞似没有听到他干涩暗哑的声音,低头将字帖硬塞在了他手里,然后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再没有什么小公子了,我这人虽然心善,但却爱憎分明,眼里容不得沙子。别人若对我好,我会千倍回赠回去,别人若使我难过,没关系,远离他就是了。”
“我不知道你家公子让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他对我好过,可也那是过去了,如今能站在这里,也是托上天的眷顾。”戴毅飞搓了搓胳膊,努力让自己身子回暖,“之前的那些事情,现在再提也没什么意思……我的态度,想必你现在也清楚……就这样吧!”
说完,戴毅飞就准备转身回去,却听身后的阿左幽幽叹了口气,“小公子还请留步,且听奴一言。”
“当日您与柳公子的无心之举,让府里的贵人失足掉进了护城河,差点让她香消玉碎,再醒不过来。”阿左微皱着眉头,犹豫片刻再次开口,“想必您也料到了,她是女子。国有法定,伤害女子,轻则入狱受刑,重责剥皮抽筋,还要受万人唾弃。”
“公子不想将您交由官府,那里是什么地方?!又有多少肮脏的手段!公子怎会将您送入那样的境地,只能……只能……”
“大义灭亲吗?”戴毅飞嗤笑,转身抬头望着阿左,双眼冰冷摄人,隐含讽刺,“在牢里在府里有什么区别吗?结果还不是一张破草席,我倒宁愿他绝情一点,直接将我交给官府。也不用他假仁假义!大义灭亲?呵!你怎么不说是假公济私呢?嗯?”
阿左一惊,“您……您晓得……”
“我晓得什么?我什么也不晓得。”戴毅飞伸手摸了摸旁边冷冰冰的墙面,想冷静一下,也想收敛一下自己的失态。
只是猜测罢了,一个女人的第六感,从第一次见到李静思,从邵瑶看向她的目光,从两言行举止透出来的不同寻常……外面都在八卦邵瑶,说的最多的就是他大婚当日被人抛弃,风华正好时当了弃夫。
那么李静思为什么不会是当初抛弃了邵瑶的负心人?除了这个,戴毅飞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能让邵瑶不顾自己的名声,将一个女子放在自己府里的楼中。
当然,这只是猜想,如今阿左的反应,却是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真相往往都是煎熬的,偏偏有人就喜欢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看不到旁人的好。
阿左惭愧,“这事儿都怪奴,公子早就吩咐过奴,给您行刑时耍个心眼,要看起来严重而不伤根本,最后给您通气,假死骗过去所有人,等这事儿过去了,再接您回来……”
“不料当时被别人钻了空子,换了给您行刑的人,奴一时不察,差点酿成大祸!奴万死难辞其咎,求公子责罚!”说着,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也不敢和戴毅飞对视,“错都在奴,但公子对您却是真心诚意的!奴不想您误会公子……”
戴毅飞侧身躲开了,却不想与阿左在这里纠缠,其实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就当是这样,那你来寻我到底是做什么?总不是来解释这些吧?”
阿左猜不透戴毅飞的心,被转移了话题其余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顺着她回,“公子叫奴来寻您,说马上就要秋闺了,让您不要着急去应试,再等三年也不迟。还指奴来服侍您……让奴带您去上京……”
“还有别的吗?”
阿左内心无力,直觉这次来的任务恐怕没那么容易达成,邵瑶也确实没再说别的,于是摇了摇头。
戴毅飞轻声笑了笑,没有讽刺没有不屑,只是单纯听到个笑话,觉得十分好笑。她走过去扶起了阿左,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你的话我收到了,但我是不会跟你去上京的!”
她退后一步,眼神凉薄,跟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对着阿左无动于衷,“现在不早了,估计客栈门也关了,你若是不嫌弃,嗯……这外面也挺宽敞的,委屈你凑合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