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了,一眼就看到第一次探出身来的男子,看样子,已过了而立之年。他穿了墨色的对襟长袍,银冠束发,通身气派,款款而立,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失神的看着柳岩松,说,“我道今晚又见不到你了。”
柳岩松朝前拱手行礼,“大人盛情邀请,草民怎会不来。”
哪怕他此时故作正经严肃的模样,可那五官颜色却是好看的,连举态都带了别人没有味道。
对面那人上前托起柳岩松的双手,说,“你我也算旧识,叫大人不免见外,我既已脱了那累人的官服,此时便不是你口中的大人,平常就好。”微微一叹,很是无奈的样子。
“您说的是。”柳岩松不着痕迹的抽回双手,转身就着戴毅飞的大氅狠狠擦了擦手,一边警号的瞪她一眼,一只手顺便搭在她后腰,然后朝前一推。
我去……
戴毅飞就这样没有一丝丝防备的朝前凸了出去,关键是柳岩松力度拿捏的好,外人看起来不像她被坑,而是脚步略显缓快的走了出来,似有话要说。
除却一楼,往上便是小包厢,里面虽小可也五脏俱全,也比楼下多了隐私和安静。
话都是客套话, 绕来绕去也就那三两句,可举杯畅饮时,下肚的都是实打实的啊。景色很好,戴毅飞酒量也好,可她却不喜这样虚与委蛇的场面,夹在柳岩松和许岙之间,突然想不明白自己坐在这里的原因。
遂找了个借口,走之前瞅了下柳岩松的脸色。他喝了不少,已有了醉意,迷离的眼神映衬着窗外的光晕,沉沉浮浮。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勾着酒杯在手里把玩,衣袂逶迤瑰丽,木桌也失色拖不住,艳羡他风姿绰约。
面上犹豫,许岙一挑眉,戴毅飞立马收回了目光,再次拱手,转身出去了。
此时那圆台上已有倌人在弹琴,琴声铮铮,有些韵味。众人都移步进楼,戴毅飞瞧了一眼,锦衣华服者,无一不奢,无一不笑,夸夸其谈。
她也笑了笑,惬意的叹了口气,侧身倚在漆红雕花的木栏上,一手垂下放在身侧,随着琴音旋律扣着拍子。
也就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柳岩松就撵了出来,直接扑在了戴毅飞身上,她“哎吆!”一声,一个踉跄,嘴里咒骂了一句,勉强托住了人高体重的柳岩松。
她问,“你怎么出来了?”
“你怎么出来我就怎么出来的!”柳岩松伸手掐住戴毅飞的脖颈,没怎么用力,只为了稳住他的身子,也方便他与戴毅飞对视,“我不喜欢里面那人,可他位高权重,是青州知府大人。若他刻意要与我为难,我恐是在青州迈不开步了。”
戴毅飞撇嘴,那也是他的事情,与她何干。
“你也知我不是良善的人,实话告诉你,与我有过交情的,还从未在我这里得到什么便宜。唯独你,钱财我给了,抬举也给了,就连丽苑楼,我也分了你一份!”
“这世道不堪,背在阴地里烂掉的脏事儿一捏一大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柳岩松用拇指摩擦着戴毅飞的颈脉,满意的感觉到她喉咙上下一动,竖起了防备的绒毛。
“我这人从不做亏本买卖,爱死了贪图便宜占利息,今天就给你讲清楚了,若我等会儿不能囫囵从这里走出去,那你就等着给我垫背好了!”
柳岩松勾唇,看似神志迷糊的靠在戴毅飞身上,实则弓身侧头对着戴毅飞的耳廓,压低了的声音危险暧昧。仿佛说的不是让戴毅飞垫背,而是要跟她私奔殉情。
这其中的苟且,还不因这祸水颜色炫丽,明明是七尺儿郎,那般委婉动情的眉眼生来有何用,男子不像男子,女子不是女子……乱了套了!
戴毅飞眯了眯双眼,任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算计,若不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心高气傲的柳岩松何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外强内需,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时候。
她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柳岩松,虚虚的依偎着身后的木栏,也不嫌弃那雕花纹路咯背,伸手出去捏住他的下巴,眼里流光溢彩,确实带了几分调戏。
“按理我不该以貌取人,可秀色可餐这句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柳老板天香国色,说出这样的话来,富某还真不忍心拒绝。”
“富某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十分有自知之明,若是连柳老板都觉得棘手的问题,富某又何德何能,敢说能囫囵带着您离开这里。”
大概是真的醉了,所以目之所及,欢喜她专注的眉眼。柳岩松俯身,双手撑在戴毅飞身体两侧,堪堪将戴毅飞虚空拦在怀里。
“那我这秀色可餐的美貌,你可还喜欢?”他就着那明亮的灯火,漆黑的双眸凝视着戴毅飞,瞳里飞进了神秘的萤火虫,让人看呆了恨不能握在手里。
“好!好!”“好!哈哈……”“……”
恰好底下台上的倌人一曲终了,起了一阵热闹的鼓掌叫好声,从下而上席卷翻涌,哄哄嗡嗡冲进耳里。
戴毅飞眼珠左右动了动,也没敢乱动,就尴尬的咧了咧嘴角,“柳老板说笑了。”暗怪自己刚刚不该特意打趣柳岩松,此时被他捉弄倒也不冤枉。
“柳公子?”
那阵热闹歇了下去,倌人安静调试琴音,旁边几人争执下一曲用哪首来衬这花好月圆。这时人已经陆陆续续回了阁楼里,空着的座椅也慢慢补齐。
柳岩松收回手,皱眉揉了揉额角,转身对着不知何时出来的许岙,“舍弟顽劣,我怕她不识规矩,得罪了什么人,遂出来看看。倒是大人怎么跟出来了,难不成,怕我们两人跳船跑了不成?!”
这话说的不怎么客气,还颇有些不耐烦的模样,戴毅飞暗了撇嘴,不觉得柳岩松忌惮许岙什么。倒是这个许岙,也不见生气,面上还是温和一派。
还有,自己什么时候成他舍弟了,真是红口白牙,谎话都不打草稿的。
湖面起波澜,船身就随着水纹开始晃晃荡荡,船身晃荡,里面的悬挂灯笼就支支吾吾。人也随着来来去去,起起伏伏,站不稳了,头也晕了,昏昏沉沉。
柳岩松酒量本就不好,许岙有心使力,他纵然巧舌如簧,也不能次次扫兴。如今他还有耐心陪自己玩捉迷藏,玩猫捉老鼠,一旦这种心态不在,等待他的只会有一条路。
这世上女子稀少,不算麻衣粗布的百姓,就那样锦衣玉食的老爷大人们,都摊不到一府一座楼。摊到了的,还得亮明白了继续分摊,十几个,几十个夫郎侍郎们,绿着眼睛巴巴的盼着,半个月,一个月,夜夜听那楼里嘤嘤的娇吟。
等到轮自己的日子,忙忙换了新衫新簪,匆匆穿过宽敞的庭院,跨过高高的门槛,“吱吱嘎嘎”冲上楼。才能见那女人一面,才能舒畅一次,一面得意自己夜里的声儿是否响亮,一面唉声叹气,何时才能再进楼门,再让那声儿飞扬起来,最好越过府墙,飘到越远越好……
那那些等不到的人呢,他们甚至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的模样,那声儿飘的那么远,勾的人心里火烧火燎,一到夜里就起,起了也歇,可歇了没多久便又起了……
心里起了火,总盘算着那滋味,夜里就睡不着了,眼睛灼得通红,熬不住了,琢磨来琢磨去,突然就恍然笑了。总是那档子事,跟谁去磨有关系吗?夜里灯一吹,裤子一脱,照样能起那声儿,也是起了歇,歇了不久又起。
只是没那楼里的声好听,粗粗嘎嘎的,不过开始喊爹喊娘,调教好了就乖了。这世道,自顾不暇了,谁还管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不了哭喊几日,过后日子照过。
要不然呢?让顺心的继续顺心?让仇恨的继续仇恨?错了,哪个阶层的人,就该按哪个阶层的规矩办事,不然,世道就要乱了!
许岙嘴角微微上挑,外人看来刚是亲善温和的样子,他抚着袖口花纹,对自己这样的皮相还是比较满意的。
戴毅飞被许岙侧脸一闪而过的阴冷骇得一个激灵,又或者是梁上灯笼晃悠,闪了神了。她大概是眼瞎,闪了神了。
“别碰我,我没醉!”柳岩松一把甩开那青衣小奴的手,小奴本来笑容满面,被这么抗拒的一推,脸色一白,嘴巴委屈的瘪了瘪。
“好,你没醉。”许岙附和,心里龌龊着,面上坦荡荡温和笑着,伸手过来捏住柳岩松的胳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不送拒绝的将人往自己怀里拉。
这柳岩松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戴毅飞还当他嚣张跋扈,放飞自我惯了,真的不会看人脸色呢。想是这么想,可那衣冠楚楚的许岙行为也算得体,如果柳岩松反应过激,闹起来几人面上都不好看。
于是拉住了柳岩松的另一只手,柳岩松顺势甩开许岙的手,借着戴毅飞的力道,轻飘飘伏在她肩膀上,半眯着眼睛置身事外。
其实戴毅飞真的没使多大力气,托柳岩松的福,从上船至今,许岙第一次正眼瞅向一脸愣神的戴毅飞,视线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眼。
戴毅飞挺了挺后背,露出得体的笑容,说,“大人,这天也不早了,虽说是元宵灯节,却也不能在外留驻太久,家里规矩严,晚了也恐家人挂心,要不……小生就同柳老板先走了。”
话说的合情合理,许岙不置可否,收回自己滞在空中的右手,“你说的对,在外滞留太久确实不太好,富公子若是想回去,许某当然不会多加阻拦。”
“只是……”他的眼神放在柳岩松身上,眼里的笑意加深,“柳三公子家里已经没什么亲近的人了,自然也没有人为他挂心。更何况,我与他之前有约定,今晚势必要把酒言欢到天亮的,他醉了,便胡言胡语说不清楚了,你放心将他交给我,明天他肯定不会怨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