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被害妄想症,尤其是身家富裕怀揣巨宝,或者活的太锋芒毕露的人群。前者是因为拥有了别人不能轻易拥有的贪婪和欲望,后者是因为优秀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遭人嫉妒在所难免。
优秀怎么掩盖也能刺到别人,所以无赖的无可奈何着。财宝给人直观就是可以争夺的,这是所有动物的本能,所以即使怀里的宝贝没有被人察觉,你还是可以脑补出千万种场景,要是别人来抢怎么办?!
所以惶恐着,惊醒着,防备着,对外竖起了尖锐的矛,浑身都紧绷的戒备着。
事实上,完全没有必要,只要你不是作死的坦胸露乳,放松自己去融入生活,享受生活……没人会神经病一样冲上来剥你衣服,只为看一眼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戴毅飞侧过去拍了拍富平的肩膀,毫不走心的安慰,“没事,我就耍一会儿,见个人说几句话就回来……咳咳咳!”
话音未落,就灌进去了满嘴的冷风,经不住引出阵阵咳嗽。富平从怀里掏出深蓝色的棉帕,一手轻轻抚着戴毅飞的后背,另一只手用帕子捂住她泛红的鼻尖。
戴毅飞扯过来帕子,侧头使劲擤了擤清水一样的鼻涕,难受的直哼哼。富平看着没说话,却伸手拢了拢戴毅飞的大氅,只露出她的一个头来,戴毅飞就仰头冲他笑笑。
像掉入流沙,自己要等待的,不过是静悄悄的沉沦,富平看着她的双眼,这样想着。
半月过去了,纠结的戴毅飞到底还是来赴柳岩松的约,说好是戌时在东街的老柳树下见面的,届时他会在上悬挂一盏红灯笼。关键是今日时机不对,人山人海的,一眼看过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怎么找?
等戴毅飞千难万难挤过去时,才发现自己的担心真的多余了。只见靠着护城河支流的岸边,老柳树旁,几十个身着红色衣裳的男子围着起了厚厚的人墙,同时那老柳树上还明晃晃的架着一个人,手里加大版的灯笼甩来甩去的玩……
不是柳岩松还能是谁?!
因为在一定程度上堵了别人的路,所以骂骂咧咧者甚多,对那一圈尽职尽责的“红墙”更是毫不客气的推推搡搡,走过路过也频频不满的瞪过去。群众矛盾眼看就要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戴毅飞惊了一下,理智的停下了脚步,思索着还要不要过去。她觉得自己本就手无缚鸡之力,此时还拖着病病歪歪的身体,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是。
所以,戴毅飞握拳挡在嘴边咳了咳,垂下的眼眸闪过精光,略匆慌的转身,拉着愣神的富平就准备远离这是非之地……
可柳岩松是多能耐的人,他冷飕飕架在树上几个时辰,跟傻子一样晃着灯笼,难道真的是吃饱了撑的?!若真让戴毅飞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那才是真的能耐!哼!
“富平!你给爷站住!”柳岩松看着人群中一顿的背影,嘴角的得意还没有散出去,就扭屈成了怪异的模样。
半响怒极反笑,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颚骨紧绷,上下后牙磨的“咯嘣”响。那漂亮的脸蛋儿啊,黑成了不能再看第二眼的程度。
“好!好!好!”柳岩松阴森森的连说三个好字,突然踩着树干站了起来。气愤得将手里的灯笼扔到了人群中,蜡烛翻倒,兴奋的燃了外面描绘精致的花鸟图。
像一团火,投入乱糟糟的人群,不期然砸出一阵惊呼,也将那些蛮横能耐的路人砸的一个激灵,眼神一缩,那高昂的脑袋瞬间落在竖起的衣领里。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你硬起来,他们就软了。
“真的是给你脸了!忘了自己是多大的斤两!”柳岩松冷哼一声,意有所指。轻蔑的目光淡淡扫过底下的人群,然后阴沉的落在不远处着急忙慌的瘦小背影上,真跟身后有鬼追一样。
突然嗤笑一声。
“去!给爷将那个傻蛋抓回来,抓回来了大大有赏,先到先得,后到没有!”说着,食指一伸,指尖端端对向回头惊恐的戴毅飞,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抛着那黄白物什,嘴角一勾,戏谑的眼神堪堪和她相对。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像捅了马蜂窝,马蜂红眼蜂拥而至的瞬间,戴毅飞倒吸一口凉气,眼看着周围人脸纷纷朝手指的方向看过来,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狰狞的面具空洞无情,满街的烛火穿不透一对黑漆漆的眼眶,却能感觉到从里面激散出的情绪。
渴望。贪婪。残虐。
“我去!”戴毅飞鼻翼微缩,电光闪时之际,侧身将手里顺手买的面具扣在了富平脸上,四目相对的瞬间,想要张口落井下石的念头就搁浅了一下。
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聪明的姑娘,去躲起来!”富平并未犹豫,只匆匆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仓惶的跑掉了。唯腰间那丑巴巴的荷包受风力吹打,颓然顺着衣衫朝后飘飞,和本该顺滑的头发缴在一起,乱了这如诗如画的古道灯景。
那样不像话的荷包,戴毅飞随意绣了许多,攒放了一兜匣,她自己也不愿意佩戴的,或许心血来潮,会随手赏给底下的小奴。
富平好像拿的最多……
戴毅飞叹息,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相信过他……
独留愣神的戴毅飞站在原地,一路被人推来搡去,要不是柳岩松眼疾手快拉住她,恐这时已经掉进护城河里去了。
“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抱着你的真金白银耍土豪去吧你!”柳岩松眼睛一眯,戴毅飞一噎,“我……小生家贫势单,盘不得您这样的高枝,如今就此别过,今后见了您定绕道而行,再见!”戴毅飞就势发作,甩了甩林岩松捏着自己胳膊的手,呃,没甩开……
“哼!”柳岩松似笑非笑一声冷哼,就着五颜六色的灯笼低头瞅她一眼。戴毅飞梗着脖子瞪过去,他却移开了目光,转而一语不发的扯着人朝前走去。
“不知好歹的东西,今天这事还不算完!”让他在树上呆这么久,多丢人的事情,还不是因为站的高望得远,担心她看不到自己找借口溜了,让别人上去了又怕不认识她将人错过去了。
果然,他还是很了解她的。
护城河在城里就叫护城河,流出城外便叫桃河了,桃河水流不快。乘船顺流而下,两岸火树银花,灯火闪烁,像点了一堆篝火,正燃烧到最高潮的时候。
林岩松慵懒的歪在船头,水蓝色的长袍大氅,玉簪束发,五官精致妖气,不怪古话说灯下看美人美人更美。他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手垂在船外,慵懒的扫视桃河灼灼闪烁的祈愿花灯,边若有所思的扣着船舷,显然在盘算着什么。
船上就三人,除了柳岩松和缩在船尾的戴毅飞,还留一个面善的绿衣小奴,正低头撑着船桨,存在感很低。是那次来集市送信的林枫,戴毅飞记得他,因为上次见的时候……他也是穿的这个颜色的衣服。
皎洁的月光轻轻柔柔从高空泄下,和着河中重重叠叠的灯影,虚虚实实,平添几分朦胧的美感,让人分不清梦境现实。直到扶舷探出身子,温热的指尖触碰那森冷的河水,才恍然若失。
这般美得让人微醺的景色,应该和老师一起来看的,可惜,可惜他有佳人相伴,此时应该比她要自在一些。戴毅飞赏月赏灯的一晒,手掌枕在脑后,懒洋洋躺在了船上,身子随着船身摇摇晃晃,有种错觉,不知要漂流到哪里去,但却不想上岸。
柳岩松看她这般自在的模样,倒是突然直起了身子,饶有兴趣的盯着看了许久。这里远离古道热闹,氤氤氲氲的烛火里,照出戴毅飞的患得患失,苑里思春的男子都这般,那眉眼叹息都是失心,随风摇曳的枯草绿枝一般,来去都不由自己。
他脸上的情绪翻涌,最后渐渐冷却,慢慢的伸手抚了抚衣角,问,“你喜欢上了谁?”
船身一晃,船桨失了力道,河水晃荡溅了上来,林枫诚恐,“扑通!”一声匍匐下来,“奴该死。”
戴毅飞紧跟着弹了起来,甩着手里的面具显得很惊讶,“喜欢?!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有喜欢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四目相对,林岩松悲悯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这当头一棒,让戴毅飞无措的同时,也让她心里那懵懂的爱恋种子发了芽。在这美轮美奂的灯光下,在这烟花绽放炮竹声声里,戴毅飞侧头对着满河的灯影闪烁了目光,羞红了双颊。
那时她还来不及想太多,刚知情事却又不知情事,这便朽木开窍,一头扎了进去。
“到了。”
船不知何时又悠悠荡荡朝前,戴毅飞回神一看,就见前方三层高的红色漆船舫,舫上张灯结彩,灯火辉煌。一眼看去,船头有风流才子吟诗作对,不时阵阵赞叹吹嘘,船尾雅妓拨弦弄调,吚吚哑哑,船上来往人声嘈杂,真真是好不热闹!
有人眼尖瞅见了邵瑶,就在舫楼上招手打招呼,唤,“三公子!”
戴毅飞眯眼一瞧,见舫上阁楼的窗户闪过一个不清晰的人影,侧头时,刚好看到柳岩松不耐烦的皱着眉头。于是双眼一转,凑过去开口,“我看柳公子今晚有约,既如此,就不打扰你的雅兴,这便先走了。”
好啊,走吧,有本事,就撩起裤腿跳进河里淌回去。
两船相接,有个类似阶梯形状的长木板被放了下来。有人从上面探出半个身子,瞅了一眼,又退了回去。这时,有另一个穿青衣奴仆打扮的侍从上面露出笑吟吟的脸,很是热情,“三公子,您小心点,这船晃悠,不是很稳当。”
末了,伸手探身来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