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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2005年,9月3日

2018-02-23发布 2990字

补习班有一个传统被认为是出成绩的法宝,就是月考。虽然这一个月,我几乎所有的课程的都是在睡觉中度过的,但是老东西似乎对我爱搭不理。即使有时我故意在他巡视的时候趴在桌子上,也没见他踢我一脚。

而且月考居然还是模拟高考的安排,从考场的氛围到时间,几乎是一模一样。而且从判卷的速度就能看出学校的重视程度,明明2日下午才考完最后一门,今天早上,所有的试卷和成绩已经被统计出来了。

上午,我继续拿着一本《平凡的世界》在教室里等待着,同桌很巧,也叫王jian,不过与我之前的同桌不同的是,一个是健康的健,一个是建设的建,我就纳闷了,我是跟这个名字好上了吗?王建好心提醒我,老东西快来了。我却恨不得他把我赶出去,但是绝对不会让他撕我手里的书。听说后排的几个人,凑起来的书,已经撕够一套金庸全集了。

果然,老东西提着一个印着“老白汾”的纸袋子,进了教室,却把王建叫了上去,让他在黑板上抄写分数。我虽然表面漠不关心,但也总不由自主的时不时偷瞄两眼。我也知道,老东西之所以让王建干这个苦力活,还不是因为王建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而且,王建已经是第二次补习,如果说之前还有点倔强,如今也所剩无几了。

当王建在第二列写下我的名字的时候,我不由得专注的盯着他手里的一笔一画。写完名字,写分数的时候,我闭上眼,默念了五个数,睁开,不由得愣了,怎么回事儿!怎么和我高考那个恶心的数字一模一样?我偷偷问身后的同学,他也正打算问我,我们一碰头,才发现,原来现在写的都是高考的成绩。不知道老东西又想玩什么花招。

王建写着写着,开始不停擦拭头上的汗水。但是老东西淡然的坐着,丝毫不在意身后的人举着胳膊趴在黑板上累不累,更不在意底下的人是否交头接耳,只有他的红本本才是他的宝贝。

突然,当年我的同班同学王慧走上讲台,我看她捂着肚子,脸色有些苍白。虽然她尽量压制着嗓子,但是还是让每一个角落都接收到了她的声音。“老师我想请假。”

老东西把鼻子上的老花镜慢慢拿下来,任由那两根皮筋控制着眼睛在下巴处晃荡。“怎么啦?你不想看看你的成绩?”

王慧我是清楚的,她和我不同,过去三年她给我的印象很特别,那就是老师口中的简单题,她从来不错,但是所谓的拔高题,她从来不会。说实话,我和母亲也谈起过,像这样的学生,我觉得没必要复习,反正不会的,永远不会。

但是母亲却不认同,说这样的学生,才是好学生。后来上了大学我在小说中发现了母亲所希望的那个模型,名叫许三多。而我,则是母亲即喜欢又厌恶的那一类。所谓的拔高题,几乎没错过,但是那些送分题,却总是犯错。因此母亲也常说我,总是把简单的问题想得太复杂。而我说题目里有漏洞,则会受到更猛烈的批评教育。既然出题的老师不可能认错,那就只好由我来承认错误了。

王慧在讲台上,她从入学的那天就不敢看老东西的脸,似乎会给她带来噩梦一样。“老师,我肚子疼。”

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们这群废柴也知道,她可能是来例假了,此刻痛苦与尴尬快要把她扭成麻花了。毕竟女生的例假和男生的晨勃,在我们这个年代,还都是一些“不要脸”的话题。

“哪疼呢?掀起衣服来,我看看。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老东西的话不单让王建愣住了,不知道谁的名字直接写断了粉笔,这是个“不吉利”的征兆。而坐在下面的我们,更加爆发出了阵阵很轻的声音,变态、恶心之类的词不绝于耳。但是老东西不知道是真聋还是装聋,还是一个劲儿的问:“到底是真疼呢还是假疼呢?掀起衣服来,我看看么。”

王慧虽然算不得漂亮,但是炎炎夏日,女生纯棉的半袖下面,或许只有一个胸罩。面对这样无礼的关心和问候,王慧突然大喊一声,“我不请了!”说着竟然匆匆跑回座位上,把头埋在双臂之内。我们看着她的头发一跳一跳,却听不到一点抽泣。而老东西口中后排那帮二百五,一个一个都快按耐不住了,若不是灵魂深处有一条锁链捆住了他们的脖子,一定会上去将老东西撕碎。尤其是,王慧的绯闻男友也在其列。

“你们这群孩子啊,不要在我面前耍这些滑头。”老东西似乎很得意识破了一个奸计,“想当年我们在劳动队干活的时候,也天天想着怎么偷懒啊。那会儿最常用的一个理由,就是肚子疼。为什么呢,因为看不出来嘛。你知不知道我们的教官怎么对付我们呢?”

老东西拿起了桌子上的教鞭,对着讲台狠狠的,啪,一下子,桌板之间的灰尘都被震出来,“用打的呀!”

老东西把教鞭轻轻放回原处,很享受回忆的过程。“那会儿谁要是敢喊肚子疼,先问你上不上厕所。肚子疼吗,肯定就是要拉肚子,就让你站在地里面,当着所有人的面脱裤子。人家说了,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要是能拉出来还好,还会给你倒口热水;你要是拉不出来,就等着挨鞭子吧。”老东西得意的笑着,“你们现在好啦!打不得!轻轻碰一下家长还要来找老师的麻烦。”

我只觉得,老东西说的和做的,完全不是一件事。

老东西突然说:“王建,你写你的,抓紧时间。”

王建这才发现,自己拿着一根崭新的粉笔,已经等了两分钟了。也忘记了擦鼻翼两侧开始反光的汗珠,赶紧又挥洒起来。我只希望他用力点写,给老头子头上,多添点白。也许这样,能让他早点去死。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我不禁又开始出神,想起了祖母。

老东西似乎还在继续他的表演,“现在有些女孩子啊,比男生还耍鬼。为什么呢,用你们的词语,叫青春期是吧?就是来那回事儿。你不要看我老,我老才什么都知道。你以为就你们女娃娃有那回事儿?我们那一代人,女人们来事了,照样在地里干活,照样去河边洗衣服,哪能舒舒服服在家睡觉嘞。”

“所以以前的人都命短呗!”后排传来一句起哄的话,我不用扭头,就知道是王慧的绯闻男友在做有限的反抗。

“谁说的?站起来!”老东西被这句话扎痛了,但是后排的人都在面面相觑,好像都在说,是不是你?

老东西面色一沉,冷冷的看着后排:“你们这群东西,就是这样对待你们的爷爷奶奶吗?”老东西的年纪可以说比我们其中很多人的祖辈还要年长几岁,可惜我见过的那一辈人,没他这样的。尤其和我的祖父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你们将来,都有老的一天!想想吧!”老东西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接着他看向还低着头的王慧,“真的肚子疼呢?你要是真的肚子疼,那你就回去吧?是吧,老师也得为你的健康负责啊!你自己说,是不是真的疼?”

王慧的脖子就像断了一样,就靠着脖子上的皮和肉连接着那颗脑袋,发出了狠狠的一声:“是!”

“那你回去吧,好好休息啊!啥会想来了,啥会再来。”老东西把老花镜放回鼻子上,继续对着他的红本本看起来。

王慧从座位上站起来,一直到出教室的门,任由耳鬓的头发被泪水粘在脸上,似乎这样才是最自然的掩饰。她走出教室的时候,教室里的空气,也轻松了一些。

很快,王建抄写完了全部名单和高考的成绩。但是没有听到命令的他继续留在那里,因为他看到老东西从袋子里抽出一张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苍蝇大小的字。王建接过去,开始在黑板上,一边寻找名字,一边写下新的分数。

“都看看啊,都看看。”老东西脖子一缩,目光从眼睛的上方穿射出来,“这是你们这次的成绩和高考的对比,自己好好算一算,是提高了,还是退步了。回去以后,自己写一份总结,把进步的原因写出来,或者把退步的原因写出来,随后,我要家访,我要确保你们的父母,都能看到!”

我的眼睛立刻找到了那个位置,看着王建终于在后面添上了一个新的数字,不出我预料,我的分数回到了我真实的水平。或许是因为这次的试卷,难度有所降低,我的分数,按照老东西的说法,提高了一百三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