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臣男睁开眼,发现一丝光线也没有,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但是两手上传来的钻心刮骨的痛,提醒他这并不是梦。他想看看手上的伤口,却发现自己依旧丝毫不能动弹,两脚传来的麻痹,提醒着自己,自己还站着。
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甚至连时间也不复存在了。他还记得,不知道几天前,自己刚从棋牌室走出来,突然被人用一个黑色的布袋子套住了头,自己的扎挣没有丝毫作用,反而隔着袋子,不断的挨着巴掌。
后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鸡,被人揉成一团,塞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经过一番颠簸,以及浑身的冷风吹过,他的意识告诉他,他被人塞进了车子的后备箱。
然后,当耳边的风停息下来,他就像一个麻烦的货物,被人从后备箱倒出来。落地的一刹,武臣男的下巴磕到了地面,他嘴里瞬间冒出一股咸涩的味道。但他来不及难过,就被人拖着向前走,可怜他的双脚像双手一样绑着,只能靠膝盖在地面摩擦。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膝盖像冒火一样的疼。
然后他就那样跪在那里,这才有人拿掉了他头上的布袋。唯一的光源,就是面前的车灯,正对着他的双眼。可惜武臣男连个遮挡的手都没有,只能低着头,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他被绑架了。
“小武啊,还认得我的声音吗?”
“王老板?”武臣男混着带血的唾沫,含含糊糊的猜测着。头晕脑胀的此刻,根本连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都不知道,只觉得面前的大灯,快要将他烤炸了。
“你果然是天生的好脑子,以前你跟着老柴的时候,我就没少夸你。但是你也忒让我失望了,本想着你赘入豪门,让那姓马的跑跑腿,你也发财,我也发财,大家都能好好的捞一笔。没想到,你居然就让那个大傻子跑了?你真以为我拿钱出来,是指望他啊,我他妈的还不是看你老丈人的面子!”
武臣男借助地上长的吓人的影子,大概判断出王老板就站在他左前方,轻轻挪动了膝盖,对着那个方向,“王老板,你也知道,我们家现在遇到点事,等我爸出来了,一切好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你总还信得过吧?”
“本来我是信得过的,但是这段日子,你那笨手笨脚的老丈母娘,求爷爷告奶奶,钱没少扔,最连个屁也没听着。再这么下去,我怕她连该给我的钱,也要打了水漂了。而且,小武啊,不是我说你,你办事太不地道。彪子虽然给你家下了个‘塞子’,但是他干嘛了?除了在你家吃吃喝喝,可是一句难听话没有吧?你可倒好,彪子上门拿钱,你还叫人把他打了一顿,你说,有你这么办事的吗?”
(塞子,黑话,指眼线,负责堵住债主的家人,防止对方捐款潜逃)
武臣男听着王老板颠倒黑白,心里的怒火被点燃了。什么叫一句难听话没有?胖子每天在他家横在沙发上,看着他爸,就嚷嚷着给倒口水,看见他妈,就嚷嚷着赶紧做饭,完全是一个地主进了佃户家,恨不得撒尿都有人把尿盆端到脚下。石中玉身怀六甲,本来就胎不稳,一直需要安静的休息,结果胖子把电视声音开个老大,吵的人半夜也睡不好,还总喜欢看个恐怖片。有时石中玉在睡梦中,还会瑟瑟发抖。
但是王鹏飞把彪子打了这事,却出乎了武臣男的意料。本来他只是向王鹏飞借钱,因为矿停了之后,王鹏飞很快又在一个小区找到了工作,还是干老本行,保安队长,一个月下来,虽然比不上矿上的待遇,但是养家糊口也够了。
但是王鹏飞听说武臣男家里居然有个“塞子”,而且还很嚣张,当时就咽不下那口气,带着几个保安,把马彪拖到楼下后,狠狠的揍了一顿,还打断了马彪的一颗门牙。
武臣男也许是被逼的太久了,当时也没去拦。可是事后才发现,王鹏飞虽然是给自己出气,但是却埋下了隐患。自己也没别的本事,平时就能打打麻将。说来也怪,最近手气颇顺,基本每天都能赢一两千,很快,他的账户上已经多了两万块钱。
“王老板,我朋友把你外甥给打了,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说着竟然跪在那里,砰砰磕了两个响头。
“你又没打我,和我道的是哪门子歉,应该和当事人道才对嘛。”
话音未落,武臣男只觉得自己还贴在地上的脑袋,从右侧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只踹的自己的脸似乎都变了形,牙齿和舌头缠在一起,唾沫和着血喷了自己一脸。
“彪子,下手轻点,打坏了你还得陪他钱,咱上哪说理去?”王老板似乎有点着急。
武臣男左脸着地,透过地上荡起的灰尘,看到马彪站在自己刚才跪的地方。微微张开的嘴唇里,似乎透露着一点金色的光。
“小武啊,他还是个孩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小孩子打架,很平常嘛。赶紧,过来把你们武哥扶起来。”
武臣男这段时间身子实在是单薄的不能再单薄了,两个人毫不费力的就把他又拖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跪着。
“小武啊,咱们还是应该把事先解决了。那个什么,你也别天天往棋牌室跑了,看的人怪心疼的,这世上,哪有常胜将军啊。万一哪天你出老千让人剁了手,这岂不又成了我的不是了?那我这罪过可就大了!”王老板淡淡的说着,一点也不像心里存了愧疚,“要我说,你还是趁着现在房价高,赶紧把房子卖了吧。我都打听好了,除了你和你老丈人两套房子,姓石的以前没少黑钱,在海南和青岛还各有一套,这要是都卖了,估计也够还债了。”
武臣男却不知道石总在外面还有房子,只知道上次丈母娘来的时候,只希望尽快把人捞出来。武臣男继续讨饶,希望能博取一丝同情:“王老板,我媳妇马上就要生了,您给我点时间,好歹等孩子生下来,安顿好了。哪怕我们把房子卖了,我出去租房子住,也一定把钱还上。”
“知道,知道。来这的人,都这么说。但是你想想,你老婆生孩子需要时间,你卖房子也需要时间啊!既然都需要时间,那咱们就慢慢来,这段时间,委屈你在我这里休息休息。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工地,放心吧,那孙子卷了钱跑了,留下这么个豆腐渣,平时也没人来,不会有人打扰你。彪子,扶你武哥去休息。”
突然,两个人一把抄起武臣男,武臣男这下直接离开了地面,蹬直了腿竟然也够不着一点灰尘。然后,他的后背在黑暗中撞到了一个坚硬的柱子,接着,他的手被人解开,然后又重新拴住,倒挂着,就好象抱着这根柱子一样。
“王老板,你听我说,钱我肯定还。”武臣男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语无伦次,竟然说道:“你这样抓了我,一分钱也拿不到。”
没想到,王老板竟然呵呵笑起来,“小武啊,你还是太年轻了,知不知道我最佩服什么人?我最佩服的,就是那些革命军人,什么老虎凳、辣椒水,吭都不吭一声,为了自己的信念,那可真的是不惜一切。但是现在的人啊,普遍都没有信仰,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家伙。光觉得看着别人有钱就想借来花花,也不管人家的死活。这就是你,不厚道!”
“你呢,要是有那样的气魄,我还真就钱不要了。但是我就是想问问啊,假如,哪天你姑娘上学的路上,被一个横冲直撞的汽车给撞了一下,弄个残疾,你心里难受不难受?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就因为这点毛病,将来只能找个残疾人嫁了,多窝心啊!”
武臣男瞪大了双眼,张大嘴正要喊,却冷不防被一块擦车的毛巾塞进了嘴里,一股油腻的味道,恶心的他嗓子都要抽筋了。
“还有,你这老二马上就要生了。现在这人贩子,太可恶,太猖獗!你说你人也不在跟前,爹妈年纪大了,丈母娘连自己都顾不住,还想着你老丈人。万一哪天打了个盹,醒来孩子不见了,你说你,多难受啊!”
武臣男眼睛都要炸裂了,向着车灯的方向,不顾眼睛上传来的焦灼,却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他怎么也想不到,以前那个在矿上送货,偶尔还带着手套亲自搬货的老王,私下里,心肠竟然如此歹毒。他恨不得把嘴里的毛巾,吃了,吞了,也要大声的斥责王老板。石中玉二胎怀的是个男孩,不管姓什么,这可是武臣男至今没有被现实击倒的唯一信念。如果这个姓王的敢动他的孩子,他做鬼也不放过他。
“我呢,也不打你,也不羞辱你,就让你在这好好想想。明天,让彪子再过来一趟,你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别以为你失踪了,报了警,咱就更不好相处了。这里是地下二楼,你也就别费劲瞎嚷嚷了,好好睡个觉。”
武臣男看着四个人陆续上了车,当车尾灯看不见的时刻,他就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此刻他的心好像被人用刀子片成了渣子,他狠狠的咒骂着马文涛,自己怎么会瞎了眼跟这种人一起共事。他深深的咒骂着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