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驳年走了,在第二天拂晓之前,披挂着月光悄然而去。刘余逸在桂树下亲眼看着曹驳年翻过几道山丘,没了踪迹。盘膝在树下,他抬头看着从上而下飞絮的花瓣,“师傅,我何时下山?”
倚泰就坐在刘余逸身边,斜倚着树干,屈起一条膝盖,微眯着眼,“快了。”
刘余逸重新入定,按照倚泰教习的吐纳功夫运行真气。桂树轻摇着枝干,倚泰拿起身旁的青皮葫芦,倒在面前桌上的瓷碗里,和着飘进碗里的三两片花瓣,一饮而尽。
“余逸。”倚泰突然开口。
刘余逸张开眼,刚刚运完一个大周天,就听倚泰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何要收你为徒吗?在你四岁的时候。”
见刘余逸不说话,倚泰又饮尽一碗酒,“你本来还有一个兄长,在你四岁的时候走了。”
还是第一次听说,刘余逸开口问道:“他叫什么,去哪儿了?”
“刘余玄,去了忘川。”
刘余逸瞳孔陡然缩紧,倚泰仍自平淡的说道:“他是我在五域见过的后辈中为数不多的英才,当的上一朝机缘仙路续,环顾潇洒复优游。可惜,可惜了。喝了一口酒,倚泰喃喃道:“还是晏柔这丫头的桂子酒最为香醇。”
桂树的落花好像从来也没个停歇,“什么时候说给我听?”刘余逸突然问道。
“等你下山。”
唐钧好书,整个村子里十几口子人都知道,自钟家老大到唐家小妹,都是从唐钧这里学到了仁义道德,诗书礼仪。带着书卷气的唐钧一脸和煦,对着刘余逸说道:“从今天起,你每日辰时来此,我教你读书。”
刘余逸长叹一声,赖着嗓子问道:“师傅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自钟大伯开始,曹二伯、白姑姑、千四叔、唐叔您。”
唐钧哈哈一笑,“今个权当放你的假,明日起准时,快些吃饭,待会还要去你千叔那。”
唐小竹看着愁眉苦脸的刘余逸,笑的粥粒都沾在了嘴角,刘余逸恶狠狠的瞪了小竹姑娘一眼,小竹姑娘一挺胸脯,一副谁怕谁的样子。伸手替她抹去饭粒,刘余逸惨淡的清晨总算有了点霞光。
千四叔是个孤家寡人,从那不羁的发型和别致的衣服上就可看出,刘余逸除了在唐家蹭吃蹭喝;在倚泰那修习功法;去钟家练剑之外,没事儿就喜欢往千四叔这里跑,说是跑,其实也就多几个台阶而已。
走过石板路,刘余逸推门而入,隐秀村没有闭户的习惯。刘余逸走惯了,除了白姑姑家还要敲敲门意思一下之外,别人家向来都是直接进门。
千四叔是个铁匠,每天除了敲敲打打还是敲敲打打,因而居住的房子也比别人家更远一些,坐落在了山脚西河岸。
进了门,千四叔果不其然是在打铁,刘余逸合上门,千承见刘余逸来了,放下手里的活计,擦了擦额头的汗液,“小逸来了啊。”
刘余逸点点头,眼睛朝屋门瞟去,千承会意,一大一小两个人进了门,刘余逸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又拿出一个水袋。
纸包里面是几块从唐家顺来的桂花糕,还有一只烧鸡,个头足比平常的两倍还大,是刘余逸从后山打来的。千承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了两个杯子,刘余逸打开水袋,给千承倒了满杯,又给自己斟了三两。
千承端起杯子,在鼻端嗅了嗅,笑道:“是唐晏柔酿的。又从你师傅那偷酒吃了?”
刘余逸撕下一块鸡腿,吃了两口,嘴里含糊道:“师傅那几大坛子酒,少了几斤也无妨。就是莫让五婶见了,不然又要给我脸色看了。”
千承爽朗的哈哈大笑。虽然是个铁匠,但千承的体态,面貌,都没有一样能让人联想到此。若说谁最像,也就只有粗犷的曹二伯对的上号了。
千承笑罢,端起酒与刘余逸碰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刘余逸嘬了一口,就听千承正色道:“说起来,昨日倚泰前辈也给我说起,让我教你。”
刘余逸还含着酒,囫囵问道:“学什么?”
“打铁铸器。不然你想学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刘余逸脸上挂着红晕,千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刘余逸见了,笑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般不醉。”
千承品啄着桂子酒,“下山去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人家喝酒,快了,马上你想醉也很难再醉了。”
千承还是拉着走路打晃的刘余逸去了自己的煅炉,喝了半斤桂子酒的刘余逸已然有些不省人事了,千承也不管,将刘余逸放到靠椅上,拿起锻锤说道:“你看好了。”
风箱不住的嘶咧,炉中的火焰跃起三尺还高。千承有规律的拉动着,炉里的铁块也愈加红透。刘余逸一时被这吸引,虽然平日没少看到但从来不像这次一样。
火红的铁块在千承的敲打下很快就小了又小,长了又细。不多时竟然有了剑状的胚胎。
厚重的铁钳夹起剑胚,千承手腕一抖,胚胎飞起越过墙头,投进了怀青河。
“余逸,想必以你的聪慧,也不难看出,今日我也不瞒你,你且看好了。”扔下铁钳,千承双手交错上举,“你不是不止一次问我,天天打铁,东西都去哪儿了吗。今儿就给你看看。”
微波荡漾的怀青河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随即便宛如鱼跃一般,百千把剑胚直飞天际,千承一拍火炉,火势骤起三十丈,一把把胚子穿过火焰,竟然自行的化成了剑器。
刘余逸早知村子里的都不是一般人,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平日里都为些鸡毛琐事纠缠的叔伯们,也有这种本事?
火炉落地,一柄柄剑器也随着它的落地插在了院子里,刘余逸粗眼一看,三百余柄,难怪从小到大一直看着千四叔打铁,却从来没见过成品,原来都深埋在了河里。再看剑器,好似都有讲究,有大有小,大的三尺余长,小的却堪堪比及五寸短匕。
“小逸,你且看好了。”千承手势一引,十二柄短匕拔地而起,随即落雨一般插进比之稍大一些的剑身中。依次叠加,最后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十一柄三尺长剑,形态各异的插在地上。
“此法讲究以器相叠,化而为一。小逸,你可看清了?”千承负手而立,额头上也渗出了些许汗珠,显然此举并不如想象中的轻松。
刘余逸仔细冥想,片刻才说道:“只得三成。”
千承却笑道:“好,你能看出三成,也属不易,我从你刚出村时便开始锻造,合而为十一,分则成三百六十三数。”
刘余逸又是沉默片刻,“成三百九十六数?”
千承笑道:“聪明。”
出了千承家门已是中午,刘余逸脱下衣物跳到千承家门口,用怀青水洗涤已经印在身上的汗渍。
泡在水中,刘余逸仰头看着从小到大生活过的隐秀村。钟家、曹家、唐家、千承、师傅,自己,以及很少去的白姑姑那里,七座形态各异的房子,十六年来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