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刘季述发动政变,拥立新帝后,曾想动手除掉崔胤,因为自崔胤成为宰相后,对宦官势力一向很不友好,所以他心存嫉恨,但是一想到崔胤背后站着朱温,便不敢动手。
尚书右仆射张浚调三镇防御使来救,他却不知道,崔胤与邠州防御使孙德昭关系很好,孙德昭原先在神策军中为将,眼看神策军腐败烂透,又忿恨于宦官任意废立侮辱天子,常饮酒后哭泣不已。
因此崔胤与孙德昭合谋,最终除去了刘季述。孙德昭的邠州兵力最多,又在神策军中有故旧,所以李晔重登帝位后,论功行赏,以崔胤功劳最大,反而把最先提议的张浚排挤走了。
李晔对崔胤信任有加,但是他没有想到,就是这个自己最为倚重的宰相,召见时不喊其名而以其字称呼,辅领朝政,兼领三司诸使大权的人,竟然在最为紧要的时刻,投靠了朱温。
李晔原本收拾了车驾,准备出长安西门,先奔岐州,再入姑臧,却被崔胤提前告知了朱温,被朱温心腹蒋玄晖拦截,无奈退回了大明宫。
蒋玄晖先朱温一步进入长安,击败了宁州防御使周承诲的军队,然后拿着崔胤的密信,笼络了邠州防御使孙德昭,使得他按兵不动。
早已经烂到了骨子里的神策军一哄而散,蒋玄晖很轻易地就控制了整个长安,然后他见到了低调得似乎已经被人们所遗忘的京兆尹韩建。
韩建自从被李弘益引兵击败之后,被送往长安为京兆尹,他一向心思阴重,平日里很是低调,既不与旧部联系,也不与同僚来往,仿佛长安就没有这么一个人似的。
然而他与王行瑜、李茂贞一样,素来目中无君,而且他与王行瑜的关系还勉强算不错,王行瑜被李克用、李弘益联手除去,再到李弘益灭李茂贞,他引以为切齿大恨。
所以当去年长安大乱,韩建立刻暗地里联系旧部,趁着朱温兵驻三原,京师惊恐,他也凑了千余旧部,然后找到了蒋玄晖。
他假意对蒋玄晖说:“唐数已定,紫气在汴,天下人望在东平王,蒋将军以为如何?”蒋玄晖对朱温的野心比任何都了解,于是故作迟疑地问:“尹使是何意思?”
韩建说:“将军与我诛杀诸王,为东平王扫清障碍,君以为如何?”蒋玄晖虽然胆子大,但是杀死诸王的事情,他还真不敢干,看着韩建,额头冒出一滴冷汗,说:“做不得!”
韩建说:“天家兄弟皆为王,先除掉这些人,如何?”李晔的兄弟众多,蒋玄晖一想,觉得事情可以做,于是说:“请尹使上表。”韩建只是想出个主意而已,他更没有这个胆量,于是怂恿蒋玄晖:“如今长安以将军为尊,下官愿为附骥。”
两个老狐狸都没有足够的胆子,于是互相推脱,最后韩建说:“以下官的意思,不如说诸王典兵,阴联河西,欲行不轨,以此为借口,天家那里也说得过去!”
李晔数次欲重建禁军,选拔宗室为将领,其实就是想依靠自己的兄弟们,可惜王行瑜拥立吉王李保,让他对自家兄弟也不敢完全相信,所以还圈养在十六王宅中。
两人商议既定,于是七月初,蒋玄晖与韩建各出五百人,将十六王宅团团包围,诸王大惧,批发攀上围墙大呼:“官家救命!”甚至还有些王爷登屋爬树,想要躲避士兵的追杀。
然而这些不过是徒劳无功,天子李晔的兄弟,自通王、覃王以下十一王,并家人侍卫数百人,尽数被押至渭河边,无论少长皆杀之。
然后蒋玄晖无耻地上奏天子曰:“自陛下即位已来,与近辅交恶,皆因诸王典兵,凶徒乐祸,遂致舆驾不安。今闻延王、覃王尚苞阴计,勾连河西,阴图辟立,愿陛下宸断不疑,制于未乱,即社稷之福也。”
李晔大惊:“岂至是耶!”他可不相信李弘益会在这个时候再干出拥立诸王为帝的事,只觉得蒋玄晖和韩建将他当做是个傻子来随口忽悠了。
得知诸王尽皆被诛杀,李晔大哭一场,然而始终无可奈何,长安已经无兵可用,四处勤王也不至,他现在后悔不已,当初李弘益提议直接将韩建杀了,他和诸宰相都不同意,却没想到留下的是这么一个祸患。
朱温到了咸阳,听蒋玄晖上报消息,心中大喜,当然面子活还是要做的,于是上书朝廷,将蒋玄晖斥责了一番,并请天子降罪。李晔的性命都被蒋玄晖捏在手里,他还能怎么办呢?
李晔这才意识到,只怕这一次的难关是真的过不去了,于是他终于想到了李琪。当年李琪为李弘益所举荐,考中进士,先授校书郎,后升任监察御史,然而随着李弘益的势力越发庞大,李晔心中忧虑,于是李琪也跟着不被重用了。
长安大乱,刘季述还顾及不到李琪一个小官,再加上军情司暗中保护,李琪倒也安全,只是他一个小小的御史,再也难以探听到更多关于朝政的消息了。
蒋玄晖虽然控制了长安,却不敢插手皇宫,只是将守卫换成了自己的手下,李晔便秘召李琪前来,与何皇后拥第九子李柷,说:“蒋玄晖与韩建杀诸王,河西李卿又不至,只恐这一次朕自身难保,还请御史护此子至河西,留天家一点血脉!”
何皇后批发赤足,伏地大哭,李柷和太子李裕是她亲生的两个儿子,李晔诸兄弟被杀,想来朱温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因此李晔与她商议之后,决定将李柷送出去,总好过一家人在长安等死。
李琪也伏地大哭,磕头不止,他心中万分悲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竟然到了这般地步,他额头青肿,不住地说:“李郡王和泾国公已经发兵勤王,还请天家和皇后勿忧!臣等无能,被朱温逼迫至此,皆臣等之过也!”
李晔泪眼朦胧,摇着头说:“非尔等之过也!是朕错了!悔不听李郡王、泾国公之言,乃有此难!愿御史善待吾儿,”他顿了一顿:“若朱温谋逆,大唐不存,好歹留得一点皇家之血,叫他”,他哭得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地说:“若到了河西,能做个富家翁,朕与梓童,便再无牵挂了!”
何皇后已经哭昏了过去,李琪头磕破开始流血,李晔抱着还不到十岁的李柷,泪如泉涌,猛地推到李琪面前:“吾儿,速去!”
李琪抱着李柷,看他换了一身宫人打扮,擦了脸,以白布绑了额头,复又戴了官帽,然后带着李晔给的一车赏赐物品,朝宫殿外而去。
蒋玄晖派的士兵前来拦住,有宫人连忙说:“这位是李御史,一向忠贞严明,天家喜他为官清正,特发内库,赐予绢帛数匹。”带队的士兵打开车厢胡乱看了一看,李琪摸出两块银饼,悄悄递了过去。
那士兵队长见李琪识相,摆了摆手,放他们出得宫门,李琪放下一颗心来,他把小皇子藏在了车厢内,又嘱咐他不要出声,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出来。
回到西南坊间住所,李琪立刻联系了军情司长安分处的探子,商议着如何将李柷平安无险地运往姑臧而去。
就在李柷被送出宫的第三天上午,长安城戒严,因为朱温终于兵进长安了。长安南的杜曲镇,李琪带着李柷,身边跟着七八名军情司的密探,远远地回望了一眼长安,然后坚定地朝洋州方向而去,他们准备翻越秦岭,取道山南西道,然后返回姑臧。
得知朱温入朝,李晔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摆出皇家仪仗,以接待藩王的礼节接待了朱温。在大明宫含元殿,朱温等在殿外,心中突然慌乱了起来,哪怕他的野心再大,他的心始终是虚的。
于是朱温战战兢兢地进入大殿,然后匍匐地跪倒在地上,撅着屁股,头埋得低低的,咽了口吐沫,大声说:“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拜见天家!”
李晔温和地叫他起来,并且御前赐坐,问了许多话,朱温老老实实地回答,等到朝见结束,他走出殿外,只觉得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回到住所,抱怨地对李振等亲信心腹说:“天子气势宏大,吾不敢直视也!”他做贼心虚,李振心中耻笑,说:“大唐享国二百八十余年,天下板荡,皇室衰微,是到了改立明主的时候了!”
朱温不愿接话,说:“河西李弘益早晚有异动,若不除此小儿,关内难定,大事不可为也!”蒋玄晖立刻接话:“某愿领兵扑灭小儿!”
朱温摇摇头:“李弘益起于西北,听闻当初在玉门关只有二百兵,十年之间,便鲸吞三十州,陇右道尽在其手中,又善用火器,实在吾之大敌也!”
他难得地表扬了崔胤一句:“若非崔昌遐暗中说动,使得归义军与河西反目,只怕我这一次西来,不会如此轻松啊!”
崔胤跟随朱温回到长安,他的官位、名爵再一次被复,而朱温虽然不喜此人,却还是带他在了身边,崔胤闻言矜持地笑了起来。
想了一想,朱温说:“密切关注河西动向,吾与李弘益,少不得一场大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