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是气愤,晏连浦骤然将案上的砚台和手里的帕子一同拂落在地,“噹!”的一声巨响,那素净的帕子被染上了漆黑的墨汁,如同被泥土玷污的梅花一般,躺在地上有些破败。
颓废了数日的晏连浦终于不再沉浸在失去喻孝和的后悔中,他心里是对一对奸夫淫妇的唾恨,他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冷峻与威严,且比往日更加的令人畏惧。
四九是最能体会到皇帝变化的人,所以整整一天他弓起的腰都没有抬起过,生怕任何一件事情会引起自己主子的不满。
今日按照皇帝的吩咐,内常司又开始每日进奉选侍的牌子,分成等级的用不同材质制成的牌子,最高位皇后为象牙所制,四妃选用昆山白玉,妃嫔以下皆采用金丝玉,胥盛后宫妃嫔众多,一个玉质的圆盘竟没有呈下,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的捧起跪着,待皇帝拣择。
晏连浦一边看着奏折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四九,怎么多了几个出来,朕怎么不记得?”见变成了两个盘子,晏连浦皱了皱眉毛。
“皇上是这几日刚入宫的,太后着令内侍省从贵族、世家选了几位秀女充盈后宫!前几日陛下未令內常司选侍,所以陛下便没有多少印象!”四九答道。
晏连浦看着那些金丝玉的牌子哼笑了一声,朕的母后可真是贴心,日夜想着如何向自己的后宫塞女人,还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
“和贵人?这人是谁?”晏连浦对另几个算是有些印象,无非都是太后近臣家的女眷罢了,唯独这个和贵人没什么印象,名牌也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回皇上,这个和贵人是太后相中的一个秀女,因姿容出众,识大体被选入掖庭,是太常寺付大人的侄女!”四九记得,除了那几个沾亲带故的,也就是这个和贵人算是个凑数的,也算是她福气好,会说话,让太后将她一同选了进来。
“那今晚上就她吧!”晏连浦伸手将牌子扣了过去,扭过头继续看折子。
温香软玉,青烟缭绕,缀芳楼得了侍寝的圣旨上下欣喜忐忑,教导侍寝的嬷嬷一个劲儿的在夸和贵人有福气,刚入了宫便有机会事情,这宫中入宫一两年的小主也未必有此福分。
侍寝的轻纱薄衣,遮蔽玉体若隐若现,自带‘半遮面’的妖娆与清雅,乌发垂肩,用一根素净的青色绫子扎上,脸上妆容轻盈,这还是当朝皇后喻氏所创的倦容妆,听闻是受过陛下的赞赏的。
付玉和既欣喜又害怕,脸上因为羞涩和紧张微微绯红,侍女最后用熏香染了一遍身子,衣衫和身体都散着淡淡的荷香乳甜来。
“贵人可别害怕,这样的事情一闭眼睛就过去了,皇上雨露恩泽,必会怜惜贵人的!”教习嬷嬷提醒道,“只是贵人不该说的话可不能乱说,一面惹了陛下不高兴!”
“可我怎么知道皇上不喜欢听什么?说错了怎么办?”付玉和有些担心,听闻圣颜难揣,当今圣上是个冷峻之人,连朝中臣子都终日小心侍奉。
“贵人只要少说话就是了,只要顺着皇上的心思,皇上想怎么,贵人只管听从即可,女子娇羞恭顺才惹人喜欢,而且贵人生的楚楚可怜,皇上必会喜欢的!”
外面的太监进来问是否准备停当了,教习嬷嬷也示意两个丫鬟将凤披给贵人穿上,好扶上凤鸾春恩车,“贵人,日后荣华富贵还是独守空闺就看今晚了!”临行前那嬷嬷在付玉和的耳边小声说道。
“谨记嬷嬷教诲!”付玉和上了马车,心里始终翻滚着两句话‘荣华富贵’‘独守空闺’,后宫里的女人都逃不过的两种命运。
进来了人,晏连浦皱着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皇上的眼睛如同夜幕寒星,明亮摄人魂魄,付玉和连忙施了个万福礼请安。
晏连浦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晚上翻了牌子了,“你过来!”他放了手里的书说道。
付玉和莲步轻挪,走到了案前,又福了福身子,“把你的面纱取下来!”长得的确还不错,就是总是低着头,显得额头有些大,晏连浦已经到了取次花丛懒回顾的地步了,所以这一类的美人看起来都一个样。
“侍奉朕更衣就寝吧!”晏连浦起身入内殿,付玉和愣了一下,方才跟着进去,为皇帝更衣脱靴。
“你叫什么?”挑起那美人的下颌问道,她低垂着眼睛不敢与圣目对视,在这宫里晏连浦也就只遇到了一个敢用眼睛上下打量自己女人,那就是喻孝和。
“臣妾付氏玉和!”她轻声答道。
来自帝王的宠爱是霸道的,即使是床笫之间,只有不停地索取与顺从的给予,没有心灵的交流,甚至连语言都没有,付玉和甚至不清楚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男子心里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喜欢自己,是不是喜欢与自己这样交融为一体的这样一个夜。
身体的感觉促使付玉和很想呼唤出来什么,尤其是这个男子的名字,可惜除了一个皇上的称号,她一无所知,就算是知晓又怎敢轻易出口,而‘帝王’两个字带给自己不会是慰藉,只有征服和屈从。
为何天下女子都像如掖庭,都上到这龙床之上,付玉和此时不清楚,可她看着晏连浦那清俊的眉眼,迷人的容貌时心里却突然没那么伤感了,她给予的男子,何等的英俊潇洒,何等的地位尊贵。
云雨过后,晏连浦仰面躺着,双目似乎是放空的在看着窗幔上的龙形花纹,而付玉和则在他的身边疲惫入眠,晏连浦侧过头看了眼身边的人,还是一个额头,和两弯细细的眉,莫名的索然无味。
方才很奇怪,在欢好亲热之时,他的眼前怎么会断断续续的幻想出喻孝和的样貌来,自她入宫以来,从未侍寝过,自己怎么会想象得出她在自己身下承欢的样子,竟然还巧笑倩兮,顾盼流连,还是那一双眼睛,如同漾在水中的玻璃珠子,玲珑怡人。
甚至在最后一刻,他闻见了一丝她惯用的百合熏香的味道,清甜里带着微苦,唇齿间都涩涩的,晏连浦做了噩梦一般的坐了起来,惊得身边的付玉和也连忙坐了起来,双臂交叉遮挡着胸前的春光,长发披在身上满面惊恐。
“陛下?”她轻唤了一声,见皇上怔愣的看着自己,付玉和心中忐忑不安,她做错了什么?
晏连浦挑起了她的下颌细细的看着,是有一点相像,鼻子嘴巴有那么点影子,就是因为相像罢了,所以自己才会中了魔障一般,竟幻想出喻孝和的样子来。
“四九!将人送走!”晏连浦吩咐道。
被送出来的付玉和心里觉得委屈,她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会深夜被赶出来,在太监四九的催促之中,她慌乱的连里衣都没有穿好,此时坐在凤鸾春恩车里的付玉和突然委屈的哭了起来。
这就意味着皇上不喜欢她吗?是不是今后的日子就会像教习嬷嬷说的第二种,独守空闺了!凤鸾春恩车走起来有着铃铛的声响,如同溪流潺潺,而此时刚好掩住了里面的人微微啜泣的声音,所以这看似象征着恩宠的车,里面的人是喜是悲实际上是看不出来的。
自从幼年时开始,父皇便不是很亲近自己,他嫌弃自己不如太子那般中用,自己幼时喜欢哭鼻子,父皇便愈发的觉得自己不成大器,唯有母后一直护着自己,而且母后总是希望自己能成为太子,可晏遇尘并不是很有野心去争夺皇位,加之年纪又小,所以最后兄长即位,母后虽然懊恼,可也并没有怨怪自己,晏遇尘有时觉得似乎兄长才是母后的儿子,因为他们两个实在是太像了,永远对皇权有着无尽的追求。
“母后今日要送你离开!”穆太后继续抚着晏遇尘的头发,眼中雾气蒙蒙,身边的桂嬷嬷竟看得流下几颗泪来。
“可是皇上不许我留在京中了?”晏遇尘反问道。
穆太后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母后,母后要送你去西北军营,让你历练一番,待你建功立业,再回朝,到时候你就不只是一个稚嫩的太平王爷,你是我胥盛朝战功赫赫的荣惠亲王!”
穆太后的话并没有让晏遇尘太过吃惊,前年的时候柏超柏大人便提出过此事,但是母后一直以自己尚未到弱冠之年唯有拒绝柏大人的建议,可是自己却明白,母后是不忍心自己,西北是苦寒之地,边境又一触即发,他是怕自己受罪,现在自己已过弱冠之年,若是在朝中再无作为,怕是拥护自己的大臣便要生异心了。
“皇儿,先帝驾崩,你我孤儿寡母,当今皇帝非母后所出,一直忌惮于你,母后担心自己百年之后,他会猜忌皇儿,不给你留活路,若是那般,不如我们先掌握先机!”穆太后的脸上掠过一丝的狠厉之色。
“还有,那皇帝不过是一个贵人所出,母妃身份低贱,可是你才是正宫嫡出,理应继承大统,登基为帝,若不是母后失了先机,怎么可能让那庶子得了手,所以母后要为你把那皇位夺回来,在此之前要委屈你了,委屈你去军中吃些苦头!”
晏遇尘每每都不忍心向母后说自己并不想夺位,这么些年来,似乎只有与皇兄争位才是她全部的动力,于是晏遇尘低下头,突然又笑着抬起头说道:“君子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此番前去西北,定能如母后所愿!”
听晏遇尘这样一说,穆太后心中如逢春来,脸上现了笑意,叮嘱道:“皇儿,西北是喻家的兴起之地,喻正卿还在军中时便有喻家军了,现在喻青帆成了镇守的虎威将军,这喻青帆与小皇帝是同党之人,你要小心,此人心机谋略都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