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国。通天郡。鸿城。有妖气山门。
这里到底是仙家学府，纵然外面的局势早已经天翻地覆，却还能从容不迫地照常运行，看不出什么毛病来。这些远离人间疾苦，沉浸在过度的幸福中的弟子们，可以毫无顾虑地享用门派内部的海量资源，同时保障自身修行和娱乐的需要。虽说龙国的现代化技术无论是在覆盖范围还是便民程度上都远远超出了有妖气的水准，但是……那种说错了一个字就要被拖出去枪毙的国家，百姓们整天都把思想觉悟上升到思想意识斗争的水平，哪还有什么心思享受生活？
所以，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统计员走遍了娑婆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他一定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有妖气山门里的修仙弟子，绝对是现在这个时间段里幸福指数最高的人群。而且，他们跟那些谱儿高到天上去的五绝门派可不一样，不仅仅是等着你们上门求仙，竟然还会下山来招生……也难怪东大陆的人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面挤，这可不是没有理由的。虽然移山宗和有妖气一样同属五绝，但生源和他们一比，简直就可以说是营生惨淡、门可罗雀，三年连几个人影都见不着。
仙人都是从凡人变过来的，刚刚入门那会儿，就要跟着一帮苦行僧三餐吃素、苦练拳脚，那谁受到了啊……
山门内庭背后的大花园之中，林立着十二株迎风盛开的还魂花。
很明显，地球上是不可能会有这种奇特的花朵，这是娑婆世界独有的产物。时至今日，这个带着一股浓浓佛教意味的世界，终于向我们展现出了她独一无二的造物。虽说名字里带着“花”字，但这些异物每株都有十来米那么高，五开瓣，花瓣像是在招手一样轻轻地摇晃着，散发着一种沉木的味道。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之下，淡蓝色的花瓣条纹呈现出一种剔透的立体感，在绛紫色的花蕊之中，一些粉尘大小的花粉飘洒出来，萦绕在这座大小适中的花园之中，将这里的气氛弄得颇有些沉重。
花园外面，年轻人们又笑又闹，嬉笑怒骂宛若隔世般传进来。
花园里，一个绝望的父亲半低着头，满面愁容，愣愣地凝视着十二株还魂花，一言不发。
一阵冷风刮过，枯木真人的头发和胡须，在一夜之间就被吹得一片素白。
“传说，十二株还魂花能够让逝者的灵魂在夜半时分回来，和自己的亲人相见。只要把它们在一天的正午烧掉，再浇上一些琼脂的话……”
“不，不必麻烦了，黄土。”枯木真人佝偻着背脊，有些吃力地抬起脑袋来，斜着瞥了他一眼，“没那个必要，就让它放在这儿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冷风像是从牙缝里钻了进去，冷的五脏六腑都生疼，仿佛冻成了冰坨子，“我们都是修仙的……这种小把戏，唬唬凡人也就罢了。到底有没有轮回这档子事儿，我们比凡人更清楚。”
“他们尚且还可以用轮回一说来满足、抚慰自己对逝去亲人的悲痛，但我们却连这样的欺骗手段都没有了……”
“……”黄土真人稍微皱了皱眉头，他倒也没有再坚持己见，既然枯木本人都说了不要，那就让它放着吧。枯木真人，同时也是一百四十年前的寒梅真人，这家伙绝对算得上是修仙界的一位老前辈，他的心境、悟性都不是自己能企及的。既然如此，干脆也就别自作主张地去给他提建议了，让他怎么高兴怎么来就是。
黄土真人也没有去问他“你还好吗”之类的废话，答案简直就是显而易见了。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是如此令人悲痛、无力。
虽说修仙者理论上应该是拥有极长的寿命，但一旦他们出于各种外力原因死亡了，也是不可能再复活过来的。说到底，这个世界的修仙者在追寻漫漫仙路的过程中，其实也无外乎是强大一些的超能力者而已。被砍头了会死，被挖心了会死，被抽脑了也会死……像古风小说里那样“与天地并存，与日月同辉”的手段，至少也得是真正飞升的天仙才能办到的。
更不用提黄鹂的死法……跌进大方鼎之中，神魂俱灭，上到天庭、下到地府，这个独一无二的灵魂都再也找不到了。
“当初，夜空把我的妹妹推进了方鼎之中，美其名曰‘拯救世界，大义牺牲’。呵……或许是我没有这么伟大吧，时至今日，我依旧还是对他恨之入骨，不能释怀。和我相比，你显得要坚强多了，至少你还没有直接召唤出自己的曲直号飞到西大陆去给你的女儿报仇。光是这一点……就是我所不能及的。”黄土真人甩了甩自己的道袍，竟然直截了当地坐在了冰冷的石板上，也不怎么在意，“我到现在还能记起那天的情景，我的妹妹，端木杨，呵呵呵……我是知道的，我的傻丫头被夜空给迷住了。他总是端坐在轮椅上，冷着脸，用一种俯视的态度来指挥全局，运筹帷幄。即便是恶魔族的齐天，在跟他三番五次交手后，最终都没能把他给怎么样……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这种平白的叙述似乎引起了枯木真人的兴趣，他呆滞的眼神头一次越过那十二株迎风挺立的还魂花，落到了黄土真人身上。
“她信任他，直到被出卖前的一秒钟，她还是那么信任他的。最后的最后，看着自己的爱人将自己推进死亡的深渊，慢慢地向下往下坠落，往下坠，我都不敢想象这种心情……”黄土真人冷冷地一笑，回过头去，瞥了一眼摘星子所处的道场，似有千言万语要从嘴边涌出来，最后，却又只是寥寥几句而已，“夜空利用了她，欺骗了她。他甚至都没有将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我们，告诉我们这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得意门生。但是，摘星子是知情的，我确定他知情！可他当时没有帮助我，也没有做一个掌门，一个仙人该做的所有事情，没有！他是夜空先生养出来的徒弟，他把他从被大雪封了的山上抢救下来，手把手教授他本事，就是为了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可以多一个帮手。”
“其实……事后夜空也不是没有跟我谈过，但他说来说去就是这么个意思——每过三百年死一个人，是一种类似自然规律的事情。刚好就轮着你家的亲人，我深表不幸，但也没啥办法，你自认倒霉了吧。”
“仔细想想，确实就是这样的呢……如果没有他们这些上古仙人不择手段的对抗，我们说不定早就被恶魔族给搞死了，那还会有今天，这个道理谁都懂，只是，事情到自己头上，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啊。”
“战争，要来了。”
……
妖国的天依旧是晴空万里，看不出半点大战将至的天象。此地有仙人护佑着，人杰地灵，仙气环绕，天象自然也是一派祥和，出不了什么岔子。只是，这种表象最多只能骗骗那些刚刚入门的新手，或者是对于仙人道法稍微有些了解的风水先生，却骗不过在山河命理中浸淫多年的枯木真人。
他心知肚明，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即将到来。
武器、参展人员、战斗方式……整个世界完全没有准备好，但它就是要来的如此突然，如此猝不及防。龙国的自动化高效武装部队，和有妖气所研制出来的，远远超出这个时代背景的人工智能，将作为战场上的主角，第一次在这个封建的世界亮相。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连蒸汽机都还没有一台的世界，竟然已经开始用导弹打仗了……更恐怖的是，还会有几个仙人穿着好像钢铁侠一样的装甲在天上飞来飞去，往下面投射激光和镭射，这简直就是将黑色幽默发挥到了极致。
“光靠我们是赢不了的，对手是西大陆的帝国，还顺带着五绝中的前两位……他们的自动化进程说不定也不比我们慢。时运不济，偏偏是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太初也逃走了。这一系列事情凑到一起，可能会发生非常精妙的化学反应，最终导致的结果将是我们之前的预测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实上……哪怕是现在的局面，也已经大大超出预计了。”枯木真人缩了缩脖子，纵然他已经在人间走过了四百个季节变换，却依旧无法从突如其来的丧女之痛中缓过气来。眼下，这个原本顶着少年面容的父亲只觉得浑身无力，脊背僵直，如同挺尸一般直挺挺地坐下，有些颓唐地说道，“一向都很有主见的摘星子也不例外，我能看出来，他对于现在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把握……以至于，为了保持有妖气这个组织在乱世中的延续，他竟然会病急乱投医，选择去和时间猎人结盟，来对抗西大陆的那一伙势力，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即便我们赢了，也不会有话语权的……”
“真正的问题时，我们未必能赢。还有一个最大的变量在限制着我们，甚至可以说，是在限制着修仙界未来的发展……”
“若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