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来不会等人,他就像一条湍急的河流,向没有尽头的远方前进。有的人始终没有勇气跳下河,只知道在岸边观望,等待着水流变缓的那天。也有的人,急于摆脱身边的一切,不顾一切的跳了进去,他的命运,也就交给了看不见的暗流。
马文涛这一年多的时间,就像是坐着冲锋艇,在大海上画出了属于自己的惊叹号。他不但还清了从王老板那里借来的钱,还攒下了不小的积蓄。但是他已经不满足于一个一百万,因此他决定保持这个趋势,在年前再努努力,他的目标更为宽广。
如今马文涛变得已经让人不敢相信,虽然他还没有买房,那是因为他觉得梅城这样的小地方,已经不足以盛放自己的地位。他还没有买车,因为他觉得,车就是个折价的东西。宁买一套二手房,不买一辆全新车。何况,如今他和马彪联系的十分频繁,马彪有一辆改装三菱,经常借给他开。有时,趁着夜色,还喜欢找一条无人的公路,把油门踩到底,感受极致的快感。
当然,自从他身价倍涨,一身的打扮也变了,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也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夜店的妹妹。后来,还是经由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亲戚介绍,认识了刚从北京读研回来的小芳。马文涛其实心里是有点不满意的,觉得小芳太素,缺乏一股活力。但是他也明白,放在家里的东西,还是稳重点好。万一哪天一不高兴把房子烧了,那谁受得了。经过几次媒人的简单撮合,把日子订到了年后二月二结婚,寓意成双成对龙抬头。
如今才刚进入腊月,但是天空已经飘雪,马文涛还是和父母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只不过换成了一套高级公寓,而且从县城搬到了市里。马文涛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外面的天还是灰蒙蒙的,似乎老天爷比自己还要贪睡许多。
拉开衣柜,马文涛挑了一件国庆节在澳门赌场游玩时买的皮草,尤其是领子上那一圈黑色的貂皮,看着就霸气。让他觉得,给个矿长都不换。他甚至相信,矿上那些下井工人的辛苦,就是为了衬托自己的潇洒。因为那都是一群没出息的人,永远不懂得变通。
到洗手间往脸上拍了点爽肤水,头上又喷了些啫喱水,这可是花了四百八十八在北京照着贝克汉姆的发型做的,连啫喱水也是美发店里专用的。拿起进口的飞利浦剃须刀把自己脸整理的看不到一个黑点,每次都觉得自己过去那二十年都是白活了。那就是活着,死乞白赖的活着,现在,他即将享受真正的人生。
出门的时候,正好保姆从楼下买完菜上来了,看到马文涛赶紧鞠躬,“马总,您出去啊?”
马文涛对这个保姆还是满意的,虽然她的工资比矿上很多工人的工资都要高,但是这才体现自己的牛逼之处!“大姐,我爸妈出去遛弯了,中午我不在,饭菜清淡点,牛肉尽量炖烂点,他俩牙不好。空调一直开着就行,您别给我省钱。好了,就这样。”
雪花一点一点的落下,似乎担心欣喜的孩子抓不住它们似的。雪花掉落在三菱车的瞬间就化成了泪珠大小的一个水滴,很快冷风一吹就化作无形。马文涛钻进车里,今天他需要到祥云去一趟,虽然不情愿,但是武臣男的面还必须定时见,不然,石总那里不好交代。
祥云煤矿在年前迎来了一个小小的提升,因为冬季供暖的缘故,煤炭的需求量非常大。而过去的一年,山西省共取缔了二百多个各种不合格的小煤矿,这对祥云这样的“大矿”也是变相的一个促进。虽然煤炭价格还停留在寒冬期,但是每吨涨三十块钱,也是一块肥肉。
武臣男终于在石总默默的帮助下,成为了供应科副科长,至于科长,保持空缺,扶正就是个时间问题。武臣男如今每天白衬衣、蓝西装、黑皮鞋,彻底摆脱了戴线手套的工人形象。手里没事的时候总拿着个厚厚的牛皮笔记本,口袋里随时别着一根中性笔、一根钢笔。
武臣男心里惦记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听到消息说,国家准备开放二胎政策,石中玉也同意了,两人开始算日子,准备再要个孩子。如果是儿子,一女一子凑个好,如果是女儿,负担也不是很大。只不过儿子的姓氏,自己一直没有勇气向石总开口。毕竟自己也是独生子,还是希望有一个正经的“接班人”。
上午十点多,武臣男开完会回到了库房,史娇娇从围着她的一群人中钻出来,拿起厚厚的一沓单子放在他的桌子上,“老武,这是这个月的核减单,你赶紧签了字,财务那边急着要,完了我还得找钱总签。”虽然武臣男是副科长,但是史娇娇还是直呼其名,只不过从小武升级成了老武。
孟优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又过了一年,也不太注意形象了,胡子拉碴的,“那个,老武,这几份合同让钱总给打回来了,你再去找领导说说呗。”说完也把一沓合同扔到了武臣男的桌子上。
武臣男刚坐下都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面前这些乱七八糟逼的头晕眼花,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五颜六色的一把药,然后胡乱扔进了嘴里。扭开保温杯的盖子,却发现是空的。看看手下这一堆忙碌的人,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就像干嚼慢头一样,生生的咽了下去。
掏出中性笔,开始挨个儿在核减单上面签字。签了没几张,黑鬼走进来冲着他大喊:“武总,给领点东西呗,急用呢!”
武臣男头也不抬:“开单去!忘了前两天开会怎么说的了?”
黑鬼:“不是不开,问题是管理科那小孩不在,签不了字。天天这生活干的,不是驴不走就是磨不转。快点呗,随后我给你补就是了,我什么时候欠过你们东西?”
武臣男嘀嘀咕咕:“唉,让你们在会上提意见,都不吭气,还说管理科制度定的好,好个球!到最后,还不是这个找人,那个找人,效率越来越低,还不如以前了。那个,小冯,去给他领领东西。”安排完继续低头签字,才签了一会手又抽筋了,毕竟刚写了一上午的会议记录。
冯思惰拆下耳机,拿在手里,屁股一丝也没动,“领啥了?”
黑鬼还戴着厚厚的电焊手套,也不知道是抓着还是捏着,将一张脏兮兮的单子放在了冯思惰的桌子上。冯思惰身子向后靠,脖子往前伸,像一只好奇的鸵鸟,看了一眼:“砂纸、焊枪、手套、防砸鞋。。。。。。这都不是我的,科长,你让林姐给他领呗。前几天开会不是说了,让各司其职。万一领错个啥,数量不对了,我可赔不起。”
武臣男还忙着低头签字,头也来不及抬:“林慧哪去了?”
孟优答道:“管理科叫走了,说是要重新审定劳保用品发放制度,本来是让你去,你开会没回来,就把她叫走了。”
武臣男感觉到手指一股火辣辣的疼,气得把笔摔在桌子上:“天天是定制度,定了两年,你妈逼越定越乱。走!我给你领!”武臣男发现自己这个科长当的,换句话说就是保管员的全能替补,只要有任何一个人请假,自己就得顶上。其他人,谁也不听指挥,干的那叫一个憋屈。
黑鬼跟在武臣男身后笑嘻嘻的,“还是得老将出马啊!”
同一时间,郭宁躺在宿舍里,被手机里的一阵响动惊醒。反正郭宁在矿上也没有一个正经的职位,甚至连一张属于他的椅子也没有,索性每天早上签了到、吃了饭,再钻回被窝里睡大觉。这一年下来,虽然胳膊腿还是瘦的像干柴,肚子前却隆起一块,像极了吃了观音土的灾民。
打开手机,是张华发来了一系列图片,有各种规格的纸箱,还有各种大小的麻袋,上面都印着“实华实说”的logo,那是张华自己设计的名字,为的就是蹭崔永元的热度。下面还有一段语音,点开传来了张华兴奋的声音:看看咋样?能行我就按这个样子做呀!
张华现在矿上的工作也不怎么操心了,反正劳资科有几个人值班,平时开会亲自去,就没什么事。以前还得负责招工,如今关系户往外推都来不及,天天就顾着接待了。相比之下,还是没事到村里收点农作物更让他感到踏实。而且,郭宁没事的时候,还能帮他销售一部分。
郭宁看着这个设计图,不过是正中间打着几个绿色的宋体字,然后两侧竖着写着“绿色无污染,环保无公害”,中间根据产品的不同,画着小米、红薯、玉米之类的图样,看上去,没有任何亮眼之处。郭宁从被窝里伸出手,发现宿舍的空气也是冷的,赶紧缩回被窝里。对着手机说道:感觉太素啊!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你看吧,反正农产品,太花哨也觉得不踏实。
按照郭宁的理解,张华这样做就是有上顿没下顿,毕竟也不是每次去村里都能收上东西。而且张华这样转悠,时间长了,难保村民为了产量,不会给他偷偷上化肥。看看时间,还早,翻个身,接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