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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4.怎么谢我?

2018-02-01发布 3188字

盛夏的阳光如同辣酱化成水, 肆无忌惮地泼洒下来,将空旷的街路弄得没有一块阴凉之地。

道路旁的一座茶肆内,子夏不安分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的茶碗被她翻个不停,好像这热热的茶汤成心与她作对似的,就是不愿冷却下去。

看着坐卧不安的子夏,家燃心中一阵好笑。大军开赴前线后,他虽时常帮助家灿处理些不甚紧要的朝政,但总还算有些闲暇时间来与子夏玩耍。在他眼中,这位比自己大五岁的姐姐不仅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成熟,反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心中除了整日玩耍似乎没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那俏皮的脸颊总是流露出对世间一切事物的好奇。

所识的女子虽都中规中矩,但在家燃心里就是不如子夏。她坦诚、率真,对自己并非阿谀奉承,而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便知道自己当了亲王,她也只是张大嘴巴吃惊片刻便又拿自己当起小孩子来。

“大热天的你这个毛头小子把姐姐我叫出来做什么?”在喝干了茶碗里茶汤后,子夏似乎并未感到凉爽多少。

听着耳边那熟悉的称呼,已成为大越荣亲王的家燃司空见惯地笑了笑。

“傻笑什么?问你话呢?”

“我父皇已经下旨推行新政了!”

“你就告诉我这个?”看着家燃脸上的眉飞色舞,子夏眼中的期待顿然黯淡下去,“总听外公回来说新政,这新政到底新在哪里啊?”

见子夏问起新政,家燃不由心中暗喜。这段时间,自己和太子哥哥几乎成了霍华德的左膀右臂,每日待在朝廷新设的洋文馆里看那些精通洋文的“翰林”们翻译出来的各国政要,摘取有用的交于厘定官大人审阅。故此对于朝廷的变革,自己早已乱熟于胸。

“这姐姐便是问着了!”喝了一口茶,家燃故意清了清嗓子,面颊上的神情也随之严肃起来,“这第一么,就是朝廷要设立内阁,当朝宰相及其属官全部归属内阁衙门;第二,废三省,增改六部为十一部。原来的刑部一分为二,合并大理寺变为法部,增设警务部;户部改为度支部;礼部又分出学部;兵部分为陆军、海军两部;工部并入商部,改为农工商部;轮船、铁路、电线、邮政等俱设专司,定名为邮传部;另设民部管理各地布政使;吏部照旧……”

“好啦!好啦!说了这么一堆,没一句跟我有关的!”实在对那些弄不清做什么的衙门不感兴趣,子夏白了家燃一眼,给自己斟了茶,又低头摆弄起茶碗来。

看着那充满失望的眉宇,家燃又不禁在心中暗笑。如此整日玩耍的女子,当然对朝廷的新官职不感兴趣。那新增改的十一部,仿佛还真没有一部与她息息相关。

“那自颁照之日起,全体臣民可摒弃华夏衣冠,改着洋人的服饰,姐姐以为如何?”盯着子夏的唇角,家燃果然捕捉到了那上面的一丝笑意。

“真的?”

这个消息倒是让子夏为之一振。去年暮春时节,她和外婆去过一次津门。那十里洋场着实教她开了眼界。放眼望去,街路之上到处都是喇叭轰鸣的汽车,男男女女几乎人人都穿着时髦的洋装。咽了咽口中就要流出的口水,她发誓有朝一日也要买几身那样的衣服穿在身上。

可一想到京城的守旧,特别是外公那个老顽固,子夏刚刚燃起的热血便顿然冷却下来。

外公那样迂腐的思想,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打扮成洋人女子那样呢?

可如今有了朝廷的旨意,那便不同了。外公再执拗,也不会把皇帝的圣意当做耳旁风吧?

想着自己就要改头换面了,子夏那颗原本就不安分的心蓦然像生出许多虫子一般,咬得自己痒痒的。

“当然!我怎敢骗姐姐?”领略着子夏眉梢上的喜色,家燃好似自己也开心了一般。

“还有什么好玩的?”虽然只此一样便令自己欣喜不已,但子夏还是眼巴巴地盼着新政还有更多的花样。

忽地沉默不语,家燃端起茶碗,故作深沉起来。

子夏被这倏来的沉默弄得不知所措,方才还肆意脸颊的喜色顿然僵硬下来。

“哎呀!你就告诉我吧!大热天的要把我急死么?行行好吧!”伸手扯了扯家燃的胳膊,子夏的语气已是充满了哀求。

看着子夏火急火燎的神色,家燃眉毛一扬,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容。平心而论,他欣赏子夏这种天真无邪的性情。喜怒哀乐溢于言表,这样的人总比那些机关算尽的家伙惹人喜爱。

“姐姐不是总惦记着读书吗?这下怕是有机会了。”

一句话说得子夏心中芳草丛生。她虽贪玩,但心中总是惦记着能像其他人家的女孩子那样读些女子该读的书,不然每次和三五玩伴玩耍嬉闹的时候,她们脱口而出的经典小传自己总是不明就里。

尽管身上有皇帝赐的腰牌,她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可上书房毕竟是皇子贵胄读书之处。一无爵位,二无诰命的她是不可能擅自进入那里的。再说她生平喜好热闹,若是教她一人捧着书本苦读,那便是最痛苦的事。无论做什么,她都喜欢人多,玩耍如此,读书亦是如此。

“快细说说!”拉着家燃的衣袖不停地摇晃,子夏这时倒像个小妹妹一般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轻轻拍了拍子夏的手,家燃敛住笑容,忙一本正经道:“我父皇深知洋人强大因重在教育,便有意提倡新学。厘定官秉承圣意,准备在城西建一所女学,地点已是选好了。”

“女学?是不是里面都是些女孩子?”

“当然!虽是新学,但毕竟男女有别,城西僻静,人烟相对稀少,你们女孩子在哪里读书再合适不过了。”

“那里都教授些什么?”

“既是新学,当然都是洋人的玩意了。什么洋文数学、西洋绘画、琴艺,反正都是和四书五经无关的。”

虽一时还弄不懂这些课目的意思,但子夏暗忖既是与旧学无关,那便一定很有趣。转了转眼睛,她已然在心中憧憬起未来在女学的攻读的日子了。

看了看兀自傻笑的子夏,家燃便知她又在异想天开。面色忽地冷峻,他心中顿然有了一个玩笑:“这女学虽好,但可不是人人都能上的。”

听出他话中有话,子夏的心倏地抖了几下。原来各地的官学便是要考试录取的,这新学虽是洋人的勾当,但终归还是要择取出类拔萃之人。自己平日只顾贪玩,胸中哪有半点文墨?若真是坐在考场,怕是连半篇文章都做不出来。

看着家燃脸上的不苟言笑,子夏的心凉了半截。怅然呆了片刻,她还是心有不甘地问道:“那……都是些什么人才能上啊?”

“至少也得读过《女诫》、《郑氏规范》的良家女子才有资格入女学,不然成天不学无术,即便入了学也得成为同窗的笑柄。”

这两本书,子夏连听都没听过。

这劳什子规定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看着一脸严肃的家燃,子夏不禁怀疑这女学的关卡就是他故意难为自己的。

碗中的茶汤虽已凉下来,可子夏却再也喝不下去了。难道自己只能一辈子做一个无知的人吗?孤陋寡闻、不通文墨,将来怕是只能嫁鸡随鸡了。

思忖着自己日后的“悲惨”境遇,她的泪水不由在眼圈里打转。见她这幅懊恼的模样,家燃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笑什么?我就这么好笑么?”倏觉被人嘲笑,子夏的心境更加黯然了。

“哪里?我怎敢嘲笑姐姐?只是替姐姐的好命感到高兴而已。”

听出家燃话里有话,子夏的眼眸陡然闪亮:“我好命?难不成你会为了这点小事去求皇上么?”

虽是企盼着对面这个人小鬼大的亲王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可她的语气还是不敢有半点显露。

“这点小事当然不能烦劳我父皇,我自己便能做主。”瞧着子夏嘴角眉梢尽是不相信的神色,家燃忙正色道,“方才不是说过学部从礼部分出来了么?那学部还缺一位主事的尚书,小弟我虽年幼,但承蒙朝中各亲贵大臣的器重,那差事怕是要落在我的头上。兴办女学乃是学部成立后第一要务,姐姐便能靠着小弟而近水楼台先得月。”

“真的么?”瞧着家燃说得有模有样,子夏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

想着自己马上就能上学了,她不禁又在心中暗暗憧憬一番。

“若是真的,姐姐当如何谢我?”

忙打断子夏的喜色,家燃沉声问道。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一问,子夏微微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啊?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谢总是要谢的。可他是天潢贵胄,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没用过?自己出身小官宦之家,手中的那点玩意人家自然是不会看上的。可不谢又说不过去。虽说自己打小便与他厮混,熟得不能再熟,但这莫大的相助还是要表示一番的。

到底要怎样谢他呢?

思来想去,子夏不由在心里犯了难。

看着子夏又是眉头紧锁,家燃的神情也随着严肃起来。那对剑眉之上,倒看不出一丁点的玩笑。

“今日小弟还有些公务,这件事姐姐想好了再告诉我!”

望着家燃远去的背影,子夏不禁在心中犯起嘀咕:他这果真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