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臣男几乎是被马文涛硬生生给拖上二楼的，他只觉得每一步都不是在上楼，而是在下地狱，多走一个台阶，就多一分接近地狱。上到二楼，却没有见到那种香港电影里黑社会的画面，才让他心里稍稍放下一丝不安。

马文涛却看到了不一样，昨天那位彪形大汉坐在角落里，和另外三个身材相仿的汉子在打扑克，而昨天自己坐过的沙发，围坐着三个中年男人，喷出的烟已经让人看不清楚他们的面貌。

二人上楼的脚步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那彪形大汉，看清了马文涛后，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甩，就像楼梯口走来，“来了啊！马哥！”

马文涛依旧保持着那股气场，“嗯。”

彪形大汉看一眼武臣男，“这位就是武哥是吧，幸会幸会！”然后把二人引向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姑父，人来了。”

这位“姑父”站起来与二人碰面的一刻，他和武臣男都笑了：“武总，怎么是你啊？”

“王老板，怎么是你啊？”同样感觉到诧异的是武臣男，更诧异的则是被晾在一旁的马文涛。

王老板起身往一边退，把自己的沙发让出来给了武臣男，武臣男一时走神，也没注意马文涛可怜的无处可坐，还是那彪形大汉赶紧把自己打牌的凳子提了过来，然后回到王老板的身后站着。

“这是我外甥，马彪，和你这位兄弟，五百年前都是一家。”王老板介绍一下身后的大汉，然后指了指另外两位坐着的中年男子，“这都是我发小，一起凑了点钱，开了这么一家公司。”

“王老板，后来一直没见你送货，咋了，不干了？”武臣男结果王老板的烟，继续问道。马文涛安静的坐在一旁，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这不是你们矿换了领导了，我去找人家，不买账。说是让去省公司参加统一招标，我也去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王老板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一口气吸掉了半根烟。

“咋了，你这都是老客户了，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还有什么能难住你了？”武臣男初来的紧张似乎也消失无踪了。

“唉，武总啊，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啊！咱别的不说，你知不知道现在钢材是个什么市场？前一天还是有市无价，后一天就是有价无市。咱这锚杆，耍的就是钢材，但是你们公司也特别操蛋，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要求这合同，一签就是一年，而且期间价格不能变，送不到货还算违约，还要追究责任。我看哪，这买卖，做不成了，干脆把厂子连机器，都卖了！”王老板痛痛快快的一口气把剩下的烟抽完，美美的往身后一趟，比刚蒸完桑拿都松快！

武臣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圈，二楼并不大，也就和自己家差不多，但是到处都摆着不知道真假的古董，又是青花瓷，又是紫砂壶，不像个民间放贷公司，倒像个当铺。武臣男猜想，指不定是不是拿来装样子或者哪位倒霉的老板留的抵押。“您那厂子大啊！卖了不少钱吧？”

“不值钱！一点也不值钱！”王老板不知道是谦虚还是坦荡，“求买贵，求卖贱！没办法，反正这几年仰仗着柴科长也赚了不少，勉强够本啊。唉，对了，柴科长出来没，出来你说一声，我得去看看他老人家。柴科长，可惜了啊！不然这会也该当上副总啦。”

说起老领导，武臣男也是胸中一股烦闷，想当年跟着柴科长，虽然只是个小员工，吃香的喝辣的，哪个科长见了供应的人也得低着头说话。现在，自己好歹还是个干部，见了谁也得低着头说话。“估计快了吧，当时我们老董事长为这事没少费心，托关系找人，应该尽量给减刑了。王总，您现在是？”

“哦，对了，这不是，我也老了，折腾不动了，就开了这么个公司，毕竟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啊。我们三个老哥们假装当个董事，就是图听个响，不能和你们矿上那些董事比。我外甥平时在这看着，一般他自己拿主意，也图个锻炼。实在处理不了的，我们三老人出来露个脸。武总，这是你哥们儿吧，着急用钱啊？你吭声就行！”王老板和另外两位老板介绍，“这是武总，武臣男，祥云煤矿供应科的，这家伙，够意思，以前我送货的时候，没少照顾！做人钢钢的！”

武臣男赶紧向两位老板低头致谢，也换来两位老板坐直身板。

“武总，按理来说啊，就咱俩这交情，废话不说，你要多少我给多少。”王老板说完就低下头，一脸的为难，“但是现在，市场太不景气，自从煤炭降价，几乎做什么都是赔我这两个老哥们，也是亏了几百万。后来我们说是，不行就等等，等到煤炭行情上来，我们再干。所以这钱，也是随时要用。当然了，俗话说救急不救穷，你用，肯定先让你用。”

武臣男赶紧把手往旁边一划拉：“不是我用，是我兄弟用。我还在矿上，有纪律，不能从事别的经济活动。我兄弟现在开了个公司，需要点钱，想把公司搞大。”武臣男心里还在嘀咕，到底怎么称呼马文涛合适，兄弟，是不是太亲密了，过了？

马文涛站起身，横跨过桌子伸出右手，一脸的铁血风霜，“王老板，多多指教！”

王老板也愣神了，赶紧站起来，紧紧握住马文涛的手：“年轻有为，指教不敢当！”

马文涛接着又和另外老板重复了一遍同样的动作和台词，才回到小凳子上坐下。坐的时候，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王老板注意到了，狠狠的教训马彪：“彪子，怎么回事！楼上没椅子了，让你马哥做的寒碜不？明天去家里，把家里的椅子拿几把过来。真是，一点都不大气！心里没有点格局，能赚什么钱？你也就是能上街卖个烧烤！”

武臣男知道一家人没有真火，但是场面客套就讲究个来往，“唉！王老板，可不要看不起卖烧烤的，那也是门手艺！再说了，卖的好的，可比我们这些傻工人强多了！”

“听听！听听！学着点你武哥，你看看人家这胸怀！”王老板接着说：“意思是借钱这事和你没关系？那你过来是？”

“怎么没关系？有关系！”马文涛看到武臣男和对方的关系，再加上石总的关系，已经知道，不管武臣男愿不愿意，都必须要借助他的关系，“公司是我俩合伙开的，上面那俩法人，就是我爸和他妈，没好意思用自己的名字，怕不方便。”

王老板迷惑的眼睛再次绽放出了绚烂的光芒，如同醍醐灌顶：“哦！明白啦！唉呀，真行啊你们！年纪轻轻，就知道这个道道！不错！很不错！那就没问题了，不管别的，就冲着武总这层关系，这钱别说是二百万，二千万我砸锅卖铁也要给你凑出来！彪子，拿笔，去起草个协议！”

电光火石之间，武臣男还没来得及说话，怎么又把自己搭进去了。不是已经和马文涛说好了吗？上次的买卖做完了之后，两个人分道扬镳，现在怎么又掉进去了，还得跟着担惊受怕？武臣男扭过头盯着马文涛，眼里全是责问。

马文涛用力踢了一下武臣男的脚面，眼里都是“随后再说”。

很快，马彪就拿着一张纸一支铅笔来到王老板面前，王老板接过去，趴在桌子上准备记录。武臣男和马文涛都注意到，纸上已经有了很多条条框框，似乎已经有高人在背后指点过。“武总，就是二百万是吧，够不够？不够了您说话。这条街上的人，都是干这个的，互相之间都有交情，倒腾两个钱不叫事儿。”

武臣男刚要解释一句，他担心再不说就更说不清楚了，没想到马文涛强在前面，“先这样吧，不够了再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王老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老板笑得比谁都灿烂，“行！我就喜欢和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打交道！那，抵押了，无抵押？”

武臣男又要说什么，马文涛直接站起来，挤到了武臣男和王老板之间的缝隙里，“王老板，您和老武不是熟嘛！我兄弟啥人你不清楚啊？咱兄弟俩做人就讲究个信誉，说借多少就是借多少，说还多少就还多少！你就放心吧！”马文涛右手藏在身后，死死的摁着武臣男。

武臣男心里默念着，最后一次，绝对是最后一次。

王老板看着马文涛着急的样子，心里打着另外一架算盘，“这位是马总是吧，你看啊，现在有抵押，我们还得折旧保底，毕竟都是血汗钱，谁也不容易，您说是不是？”

马文涛笑着说：“那是当然，都是一颗汗珠摔八瓣的命，谨慎点好！”

王老板又说：“所以那个利息就不能像彪子说的那样，孩子小，不懂事，这钱可不是那么算的。”说完，王老板眼里露出一道寒光，比冬天的阳光反射在冰面上还刺眼，“按照道上的规矩，利钱，我们要提前扣下！也就是说，我给你一百八十九万，明年的这个时候，你给我两百万，你看有问题没有？”

马文涛觉得差这十一万根本无所谓，满口答应：“能行！”他只觉得自己快要摁不住身后的武臣男了。

“那行，那咱们就先把这个协议签了，随后咱们正式签合同。彪子！”王老板冲着马彪大喊一声，其实他就站在身后。相隔不超过三十厘米，“去把钱拿过来！”

马彪转身走开，王老板解释说：“钱啊，一时凑不出那么多，一下子从银行提太多钱，银行一个是会查，另外一个，咱银行里也有熟人，也是托着给存钱完成任务，咱互相体谅！我先准备了一半，一百万，你们要是觉得合适，先拿去用！剩下的，咱们正式签了合同，我一起交清。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你俩给我简单签个字，就当是这一百万的收据吧。”

此时马彪已经提着一个黑色的厚纸袋过来，把袋子放在了马文涛的脚边，里面红艳艳的钞票让马文涛的血再次沸腾了。马文涛拿过那张纸，和武臣男一起捧着看了一下上面的每一条，虽然只能看懂大概，但是觉得没什么问题，然后从口袋抽出一支中性笔，再最后借款人的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笔递给武臣男。

武臣男瞪着马文涛，马文涛却更加用力的瞪着他，就好象咬牙切齿的说：给我个面子，回去再说，行不行！

武臣男抿着嘴，颤颤巍巍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心中发誓，绝对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