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郭嘉难以置信地看向金发姐姐，他实在是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才会得到放弃复仇的结论。烛火摇曳，将两个人的影子倒映在崩塌的墙壁处，像是皮影戏般，只留下两个人的话语。郭嘉至今能够想起，那时由于太靠近烛火，能感受到小小火苗里蕴含的热度。

由于太过炙热，而使得感到恐惧。

“难道你不希望报仇吗？你们已经死了这么多的人，长老大人，你的同僚……都死在首领的背叛。我见过你的妹妹，她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所以我敢保证她一定会去复仇……难道不是应该这样才对吗？”

那时的郭嘉拼尽全力地压抑愤怒，尽可能不让自己失控。

“不，那样不对，正因为是这样，所谓我才一定要拜托你，不要让她去送死。”金发姐姐没有听出来郭嘉的立场，她瘫软在地上，喃喃地回答，带着梦幻般的迷茫，“没有人能打得过首领大人，没有人。仇恨是无法赢得救赎的。”

“所以你宁愿让所有人白白牺牲？”

“……一开始便错了，到最后肯定也是错。我在黑暗里想了好久，你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来自我的记忆碎片中一句话，说得很有意思，大概是一名作家说得。他说光并不是最快的，因为光速再快，黑暗永远会在它的前面。封锁区大抵就是这样的地方，黑暗、腐朽，无论是谁都想要活下去，偏偏谁也活不下去。

想活下去有错吗？那是人的本能，可是封锁区就像一个牢笼，只有你安稳地躲在原地，才能苟活。但凡有一点想要突破，想要挣扎的意思，现实就会狠狠地告诉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就像你对那个人说的一样，人类最大的弊端就是傲慢。

所以，我不能让我最爱的妹妹再去送死了。她要活着，活着更好，我会让她立刻放弃继续和首领对立，不要想着去偷袭首领……她是我的妹妹，她会听我的话的。”

金发姐姐轻轻地呢喃，在黑暗中她的语气意外地虚弱，可是却极其坚定。这也正常，毕竟她的意志可以支撑她杀掉来袭的亲卫队手里。可惜，突袭也消耗掉她最后的力量。现在的她，弱到郭嘉都可以杀了她。

“你说的都很对。可是，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金发姐姐终于注意到郭嘉的语气变得冰冷，透着嘶嘶的寒意。她诧异地回过头，望见郭嘉不知何时，已经捡起地上她掉落的刀刃。她疑惑地望着他的动作，仿佛搞不懂他想要做什么。

她应该知道。

“本来还想让你也充当卒子，现在看来，你根本不适合。封锁区不适合放弃的人继续活下去，你的存在，只能阻碍我们的道路。”

郭嘉冷静地思考——他必须在这里杀了她。正像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站在风口挥动扇子，想办法使得火焰转向，向它应该燃烧的位置蔓延，所以郭嘉更清楚，如何才能阻止火焰。宽恕是复仇最大的障碍，而金发妹妹是他必须争取的助力。

绝不能让姐姐的宽恕阻挡了妹妹的复仇。

而这里，没有人看得见是他杀了她。妹妹一定会认为姐姐死在了血色蜥蜴或是亲卫队的手里，这些都无所谓，她查不到更多的线索。所以，理所应当的，她会走上卒子应有的命运，一点点向对方的大将逼近。这是她应有的命运，只有这样……

莉莉才有可能获救。

自己的计划才有最大的可能实现。

“……你想要干什么？”

在黑暗中、在郭嘉的瞳孔里，她金色的发色显得无比真切。

“对不起。”

郭嘉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

“为了没有变数，为了增强变数……命运让你必须死在这里。”

刀光，在黑暗中闪动！鲜血飞溅到郭嘉的身上，只有点滴。在郭嘉的脑海里，这个场面已成定格。他知道自己，将在无数次日日夜夜里重复这一场面，这一切必将成为噩梦中的焦点。在黑暗的崩塌的密室里，摇曳的小火苗将凶手的身影缩短拉长，围绕不住的血腥味混合倒下的尸首……她睁大的眼睛，能清楚地看到睫毛还泛着异样的光。

有些事情，一旦踏过了线，无论怎样想要收回脚，也不可能回头了。

……

“咔嚓。”

就在郭嘉被自己的梦貘纠缠时，狐狸刚刚把自己的床摆好。他把桌子移到了一边，然后把椅子摆成一排，也就是郭嘉曾经的工作是木匠，才会有足够多的椅子，形成了可用的床。已经太累了，累到狐狸连那破破烂烂的衣服都没有全脱下来，就已然倒在“床”上。

所幸的是，“他”在狐狸进入郭嘉房间后，就再也没有传递过信息。“他”似乎知道，狐狸必须得到休息，才能在接下来的任务中更多可能的活下来。狐狸将长剑摆放在椅子下，以便可以随时拿到手。

“明天晚上，你若是愿意，就去刺探兰斯洛特的住宅。经过打探，那里要和兰斯洛特的目的息息相关。你若是在意，就去吧。”

“……那里危险吗？”

“肯定是九死一生。”

和郭嘉的对话再一次笼到了狐狸的心头。

九死一生……吗？

还真是讽刺呢。

狐狸的嘴角划出一道放肆的弧线，附上浓重的苦涩。也许是太劳累的缘故，他睡得很快，很沉，只是，狐狸隐约记得，在睡着之前……红色长发的女人和她手上的塔罗牌在眼前一闪而过，倒吊人的牌面依稀可见。

他进入了梦乡。

在朦胧的血之月下，狐狸怀里的相册链半露出一角，幽雅地露出金属的光泽。

……

“哥哥？”

狐狸放下手里的书，看向他的妹妹。在昏暗的台灯边缘，稻荷倚着房间的门，犹豫地半张着嘴，两只手不安地搅在一起。明明已经很晚了，她还穿着那套深蓝色的校服，显得多少有些陌生。狐狸叹了口气，把书放下，耐心地把身子转向她。

“怎么了？”

稻荷摇摇头，她像是下意识后退一步，旋而试探地踏入狐狸的房间。在狐狸的记忆中，他的妹妹向来可是神采飞扬，更像是被宠坏了的公主病，哪里有眼前楚楚动人的模样。事有反常，必有妖。

“进来吧。这可不像你。”

稻荷点点头，走到狐狸眼前。让狐狸没有想到的是，她小心翼翼地坐到了狐狸的腿上。狐狸的身体一僵，而后想起从前她每次难过的时候，都会坐在她哥哥的腿上寻求安慰。在一个不关心孩子的家庭里成长真的充满了心酸，尤其是年轻父母，醉酒暴虐的父亲和哭泣却拼命争吵的母亲，所以狐狸就在某种情况下承担了妹妹的保护者……说起来丢人，狐狸更清楚，是她保护了他，救赎了他。

但是，最后一次她会坐在他的腿上，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兄妹之间的亲密毕竟是有时间的局限，更何况，妹妹正在向领导者而不是被保护者的位置上越走越远，变得越发的优秀、强硬，所以过去他只是觉得小小的落寞，也就尝试着接受了。

没想到，今天晚上，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狐狸轻轻地抱住了稻荷，她没有拒绝，反而龟缩身体，身体完全依附在狐狸的怀抱里。狐狸两只手搭在她的膝盖处。台灯的光很是柔和，映照在稻荷的脸上，竟有楚楚动人之感。狐狸骄傲地想，他的妹妹真的很漂亮，也很可爱。

“……哥哥，过几天，我就要上高中了。”

“嗯……”

狐狸点点头。

稻荷上的高中要比他曾经的高中好得多，两者根本不是一个档次。虽然狐狸也很努力，可惜彼此的等级完全不同。打个比方，同在一个名校的学生也会分好分差，狐狸就是典型的那种不管怎么努力也是拼命追赶别人的，而稻荷更像是高高在上的优等生。

单纯是战力上的绝对差距。

“所以你现在就开始穿高中校服了吗？”

“好看吗？”

稻荷反问狐狸，却没有移开身体，只是把头靠在狐狸的怀里。

“嗯，很好看。在高中不要太招蜂引蝶哦，不要在我找到你嫂子之前就领个妹夫过来，我真的会哭的。”

“哼。”稻荷皱起小巧的鼻子，发出好听的哼声，“我可不想随便谈恋爱。”

狐狸耸耸肩，他想要把台灯调亮一些，说话也方便。没想到稻荷抢先一步，她反而关掉了台灯。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狐狸看不清稻荷的脸，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在房间内传递。

“呐，哥哥。你很快就要走了吧。”

“……当然。你既然都上了高中，我也要去上大学，到时候我会给你买礼物的。”

“想必很远吧。”

“嗯……实际上也不是很远，虽然不在一个城市，但都算作东北境内……嘛，每年放假的时间我都会回来的……”狐狸感觉话说不下去了，虽然他不算能言善辩，但也绝非不堪到连话都说不明白。之所以说不下去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稻荷。

能感觉到，有水滴滴到了他的手背上。

那是她的眼泪。

“稻荷？你怎么了？你在哭吗？”

“不……没什么。”稻荷没有回答狐狸的疑问，狐狸只感觉一双细腻的小手塞入他的手掌之中。狐狸犹豫地，包裹住妹妹的纤手。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小幅度地颤抖，透过单薄的布料，能感受到她肌肤的冰冷。

稻荷的模样让狐狸心疼，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他张开了嘴，能听到他自己的声音从喉咙中一点点透漏出来，在空气中传播，不知为何有些沙哑。他的话能传递到她的耳朵里吗？狐狸不得不怀疑，自我怀疑是他的拿手好戏，可是他必须这么做，这么说，狐狸很笨，笨到他只能说出自己唯一会说的话，只有他才会这么说的话。

一点也不漂亮的话。

“稻荷，我一点也不担心你。”

能感觉稻荷的身体瞬间僵硬，狐狸有种错觉，连同稻荷的存在一起，她在迅速地萎缩，曾经的意气风发全都不见了，现在摆在狐狸面前的，只是一个可怜兮兮的女孩。这让狐狸反而不好受，哪怕他在无奈时不知道祈祷多少遍，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变得温柔一些，而不那么任性。

即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