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昭得了命令,原本要迅速带兵南下攻打李罕之,但是一场大雪突然而至,天气寒冷,道路不畅,于是无奈地驻足,只等着天气稍微好转,便兵出泽州,先断了李罕之的后路。
大青山西侧,李弘益五天行进了百余里,便再难进一步了,积雪越来越厚,而且大雪只停了一天便再次越下越大,无奈之下,他只得就地寻了一处山脚环坳扎下了营地。
好在从静边塞出来时准备充分,曹用行担心李弘益一行,将河西军中的骑兵以营为单位撒了出去,最近的一营就在约四五十里外驻扎,哪怕积雪甚厚,依旧有后勤司不断派出辎重队伍前来。
于是李弘益再一次地在外度过了新年,雪下得太大,一夜之间压塌了百余顶帐篷,柴火、木炭、煤炭也不足,就连驱寒的凉州春也不够了。趁着除夕日大雪停了半日,李弘益带着士兵,跟随着斥候,偷袭了一处达靼部落。
漠南草原太辽阔,阴山达靼的主力在丰州黄河北被消灭俘虏,但是阴山山脉绵延两千余里,总有河西骑兵顾及不到的地方,还有着许多消息不通的达靼部落生存着。
看到唐军突至,这个有数千人的达靼部落吓了一跳,甚至连犹豫都没有,便立刻请降。李弘益脸色发青,他原本的目的就是来抢牛羊、草料和燃料的,若是达靼部落反抗一二,他还不至于内心底有负罪感。
随行的折嗣祚皱着眉,虽说丰州百姓与达靼部民彼此都有深仇大恨,但天德军从来不是一支嗜杀的军队,否则也不可能坚持不倒百余年了。
李弘益在达靼部落营地走了一圈,看着满是补丁的一顶顶帐篷,再看看跪倒在雪地里还有些衣不蔽体的牧民,再看看牧圈里掉了骠的牛羊,实在忍不下心来大肆屠戮一番。
大唐毕竟是文明社会,李弘益心思百转千回,最后长叹一声:“放了他们吧!叫他们挑出几个向导,咱们去山中砍伐木材!”有懂达靼语的斥候大声翻译了,一帮牧民千恩万谢,不住地磕头。
大青山东段的阴坡有小片并未连接在一处的树林,白桦、白杨、油松、栎、榆等树种生长其间,李弘益亲自带队,跟随着向导前往,砍伐了一批回来,总算是解决了部分取暖的问题。
看到那个达靼部落头领诚惶诚恐地送来了一百头羊和二十头牛,李弘益长叹一声,回赠了五十坛凉州春,看着头领一脸喜色地离开,他对折嗣祚说:“同一片天空下生活,都不容易啊!”
光化二年正月,一场连续下了二十多天的大雪总算停了。没等几天,李弘益便迫不及待地向西而去,因为西受降城北出了一件大事。
因为大雪的缘故,曹用行不得不领朔方军撤回了西受降城,在附近就地驻扎。朔方军的骑兵不多,大部分都是步兵,因此与玉门军一道,将投降俘虏的达靼骑兵以及部分迁徙而来的部落看押了起来。
积雪甚厚,营中便无大事,就连河西军一贯的每日操练也不得不停了。李弘益治军一向严格,平日里军中不得饮酒赌乐,这一次眼看近新年,制度也便放开了。
朔方军一名都头彭亮,这一日无事,就要隔壁军营找一个同乡玩耍,看到一群士兵聚在一起小赌,他手痒起来,也参与了进去。
河西军中赌博,向来是有军法官在一旁监视的,一是防止士兵赌得太大,把拿了性命博来的粮饷都输掉,二来也是怕士兵聚众闹事。
彭亮一开始手气极顺,十文一次的小赌,竟赢了七八贯钱,恰好中午全军用餐,每名士兵分一杯烈酒,有士兵就用凉州春做赌资,彭亮喝大了!
然后他就开始连续输,输到最后,不但赢来的十余贯全赔了,身上所有的钱财也都贴了进去,这厮便开始发酒疯,抽出横刀便要当赌本,被军法官连同几名士兵拦住。
彭亮害怕军法官,只得悻悻地醉醺醺离去,被同乡搀扶着回到自己一都所在营帐。这家伙越想越来气,竟然鼓动了手下,准备挟持韩逊造反。
韩逊当时并未在营中,而是外出巡查,彭亮带着一都士兵,闯进韩逊的营帐,偷了他的印信,谎称奉天子诏,拉拢了三都兵马,在营中放起一把火来,哗变了!
韩逊听得消息大惊,连忙赶回来,才发现哗变已经被曹用行领玉门军平定了,彭亮这厮更是光棍,自知难逃军法,于是横刀自刎。
曹用行立刻将朔方军自韩逊以下全部软禁了起来,各营、各都都被缴械,然后由玉门军和神武军一部看守了起来,并急忙向李弘益发急报。
李弘益皱着眉头,他领兵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手下士兵造反,因此很是重视,不顾沿途积雪深厚,便当先带着五百骑急急赶了回来。
看到一路营地已经戒严,他急匆匆进了大营,先后找来曹用行、朔方军长史、军情司、军法司主官问话,这才将韩逊提了出来。
韩逊一见李弘益,满面羞愧,跪倒在地:“属下治军不严,出了这样的事,还请国公处罚!”李弘益暗自叹了口气:“韩将军,此事并非你的过错,但你身为朔方军指挥副使,是一军之主,多少也有干系!”
经由数方情报,以及军法司对哗变被俘士兵的审问,李弘益搞明白了原因:朔方军士兵自韩遵以来,差不多有十年未曾远征在外了,他们不像李弘益的起家老部队玉门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前来漠南杀达靼,而且这一次出征,在外面一呆就是几个月,春节连家都回不去,因此心中很是不满。
这是李弘益在这个时代面临的另一个问题:士兵出生地。朔方军士兵大多来自灵、盐二州,若是保卫家乡,他们自然乐意,但是若要在外打仗,士气顿时不足。
实际上李弘益当初也面临过这样的情况,他的玉门军有一部分是从原左神武军转来,还有部分是回鹘、吐谷浑、羌、肃州汉人百姓,攻下凉州之后,玉门军的战心便不如以前了。
很多士兵觉得,他们出生在归义军,却来河西打仗,这本来是河西人的事情,凭什么要归义军的士兵出力?
李弘益想到的对策,就是组建军事学院,培养一批有信念的基层士官,然后安插到各支军队中去,同时令军法司的军法官平时多注意士兵的情绪,再通过新组建的宣慰司,以本朝名将的事迹,编练成戏曲变文,潜移默化地影响士兵们的思想。
一支军队的思想建设从来都是重中之重,而且很难。李弘益从不奢求自己能组建一支如同后世人民解放军那样的子弟兵,他只能尽量去追寻这样的脚步。
李弘益穿越以来熟读史书,知道为什么自唐太宗以来,大唐在西域、在东北、在漠北的都护府、都督府,经安史之乱后便消失殆尽,一方面是兵乱造成的大唐军事实力严重受挫,另一方面是因为戍边的士兵思乡心切,在塞外苦寒之地一守就是数年,很难继续保持战斗力。
于是他对韩逊说:“虽然不是你的过错,但你亦有失察之过,便记一次大过吧!”韩逊立刻苦起了脸,河西军制度,记一次大过,就要用一次大功相抵,只怕他几年都没有升迁的希望了!
彭亮已死,最早响应他的十余人,审问之后,全部处死,有军功的也都被剥夺,家中所分田地牧场被收回,其余百余士兵,被扒光了上衣,冰天雪地中在全军的注视下,挨了六十鞭子。
韩逊以下二十多名军官,均受到牵连,或被贬职,或被记大过,李弘益顺势在朔方军再一次全面整顿,再一次重新编排了各营各都一直到伍,与神武、玉门军混编。
韩逊心里发苦,他受一次无妄之灾,眼下的朔方军,军官士兵更换了一半,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再次被削弱,气得当即向李弘益表示:不避酷寒,全军操练!
军法司也受到了严厉的处分,全军娱乐时间,被安排到了晚上,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由专门的一队士兵看管,而且禁止以钱财以外的东西为赌资。
全面禁止赌博是不可能的,这不是李弘益一个人的意见,所有的将领军官都持这样的建议。毕竟河西军士兵大多出身农家牧民,入伍以来勉强识得些文字,又没有别的消遣,难不成叫他们都去读书?
况且现在又非战时,一般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在冰天雪地里,便是军中常有的马球、蹴鞠等娱乐,也找不到场地,操练的闲暇时间,不叫人找点儿娱乐,还不都闷死了?
于是一直到三月开春,河西军大部都呆在西受降城一步不动,一面接受着整编,一面接受着李弘益式的思想教育。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河东,李嗣昭已经兵发泽州,与朱温部将丁会大战,斩首三千,攻下了李罕之的老巢。李罕之双眼不能视物,困守潞州。
李克用派大将李君庆攻潞州,却被回师的丁会大败,损兵折将,李克用大怒,赐毒酒毒死了李君庆,命李嗣昭自泽州往攻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