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尹子珞,尹框,尹楞严,这便是你高祖父的名字?”
林世举看着眼前这个坐在自己对面,显得局促不安,战战兢兢的年轻少女,一再确认她的身份,问了半晌,这已经是第三次,才听清楚她轻轻“嗯”了一声,他自言自语起来,“尹框者,君也,尹者,隐也,尹框,隐龙也,百年之后,曾经的皇帝陛下后人居然躲藏于这种深山老林里,讽刺,还是天意啊。”
“粗鄙之人,汝吓煞了姐姐!”那名少女的身后,站着一女,乃是这女人的侍女,名叫媛君,她是眼前这女人的贴身仆人,林世举特意允许她们一起,对她护主心切的样子也只是一笑置之。
林世举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媛君正在宽慰主子,又开始环顾四下起来。
此地是典型的明式房间,但却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檀香木床宽敞又舒适,铺着厚厚的天鹅绒,紫色的纱帐泛着旖旎的光泽,字画皆是收购于名家之手,因为林世举知道这尹子珞,哦不,应该叫朱霞衣才更加确切些,她喜欢字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博学而且多才,所以才特意为她置办了这些东西,就连桌上的笔墨纸砚也随时齐备,笔乃是正宗紫狼毫,砚台则是大名鼎鼎的龙泉窑出产的古物,整间房间都是按照她在尹家集那般布置的。
“想不到从未出海的女士对于航海竟然一点没有不习惯,”林世举看着低声絮语告一段落的两个女人,他挥挥手,唤过寸步不离守在身边的塔里娅,从她手上结果一个鼻烟瓶,递给媛君,“为防万一,这里面装的秘药可以防止晕船,你们闻闻就无事了。”
“抬起头来,”林世举看着一直坐在凳子上,却总是低着头的朱霞衣,眉头微微皱起,他看着这个女人微微有些颤抖的肩膀,因为恐惧而发抖的身躯,内心在叹息,表情却更加严厉了一些,他加重了语气,“抬起头来,看着我!”
朱霞衣猛地一哆嗦,低低惊叫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用那一双已经被泪水噙满的明眸看着林世举,恐惧,悲伤,还有淡淡的仇视,以及浓浓的戒备。
但无法否认的是,这是一个非常美的女人,她年方十七,头发挽成飞燕髻,身着对襟青布素衣,淡色的罩裙,内着素胆,别无装饰,简洁却缥缈,直如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般,发髻将她那一张楚楚可怜的脸颊映衬得正好合适,相得益彰,相较于欧洲女人,她是典型的亚洲人面孔,五官线条柔和许多,她眉似柳月,似一黛远山,乌黑明亮的眼眸饱含着泪水,晶莹剔透,闪闪发光,似沉寂在天山之下的千年寒冰,有朝一日终于化为一汪清泉,她身材高挑,完美的臀和胸线条,诱人非常。
尤其是这楚楚可怜的梨花带雨模样,搭配上这一点也不像十七岁女人该有的身体,几乎要让林世举着迷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头一回看见自己家乡的女人,还是这般的明媚,林世举心跳得有些快,他看过不少的美女,身边的女人也是各个绝色,加之他本人热爱权力胜过一切,也不好色,但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心下升起一股极强的占有欲。
“我喜欢的,就要得到!”这边是现在林世举的座右铭。
很显然,他有资格这么说。
“好好休息吧,你这样的状态我是无法和你认真谈话的,”犹豫了半晌,林世举最终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朝仓门外走去,“等你的情绪安定下来,好好想想现在的处境,然后我会来找你的。”
朱霞衣愣愣地看着林世举出去的背影,再等到舱门关上,她身后的媛君顿时松了一口气,很显然她刚才都准备舍命护主了,现在威胁陡然离开,她立刻浑身舒缓下来。
“媛君...........将来我们当如何啊?”
“姐姐安心,奴便是舍了命,也要护住姐姐不受奸人侵害。”
“媛君.........”
“姐姐.........”
舱室内,两女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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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年之前,大明朝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内乱,一位叔叔抢夺了他亲侄子的皇位,后者在皇宫纵火自焚,孰知那只是一个幌子,他逃出了皇宫,辗转流落在异地他乡,叔叔知道他没有死,多次派出心腹想要寻找他的侄子,他的侄子只得隐姓埋名,在寺庙内剃度出家,从此取名法号‘楞严,’但二十年后,他的叔叔最终还是找到了他,虽然叔叔没有对他亮出屠刀,给了他一条生路,可是叔叔的儿子却不肯放过他,派出杀手要来斩草除根,他的旧部及时向他通报了这个消息,不得已之下,侄子逃出大明朝,流落南洋,在一个穷乡僻壤里面安顿下来,娶妻生子,他们的部曲在当地繁衍壮大,至今已达数百人,却遵从祖先的训诫,以开垦山林,种田打猎为生,运用他们掌握的大明朝技术,在这里安宁地生活,并且教化服众,在当地享有盛名,但是上天有意刁难,尽管宗族越来越庞大,但是这位侄儿真正有血统的直系后人却只剩下了一个女人。
“看看这些人吧,他们在当地定居,已经经历六世,或许忘却了他们祖先的荣光,又或许.........一刻也未曾忘记过。”
“公爵阁下,”塔里娅看着站在船头望向一望无际大海的林世举,他在自言自语,脸上浮现出一种让人无法捉摸的笑容。
“我刚才说的,你知道是谁吧?塔里娅,”林世举望着海平面,那个方向是他日思夜想的家乡所在,此刻波涛万里,什么也没有,一片蔚蓝,海风微抚,轻柔似情人的手。
林世举的视线看向左边,那是一艘巨型的军舰,飘扬着艾斯普瓦公国的麒麟旗帜,它的体积太过于巨大,以至于将林世举所在地方完全变得一片阴凉,他轻轻踱着步子,来到侧面,看向自己所在这艘船的后面。
那是一片多么壮观的景象啊!
只见千里洋面上,覆盖着片片白帆,远的就是一团小黑点,近的却极为高大,宛如浮动的碉堡,数十艘军舰呈三角阵排列在海面上,几乎遮挡了一切视线,每一艘船高大的桅杆顶端都有醒目的黑底金色麒麟旗帜在随风猎猎作响。
“是的,公爵阁下,这是那位名叫朱霞衣的中国女人和尹家集的那些人们。”塔里娅陪同着林世举,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塔里娅,”林世举背负着双手,抬头看向天空,他头顶的白云看上去像是一名手持长矛的战士,随后又被风吹得变了形。
“我想起了自己,”塔里娅眼露哀愁,她看着自己的右手,那还缠着绷带,显然受过伤,沉默了一下,她又补充一句,“以前的自己。”
“如果没有阁下您,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是自从被您从断崖下面救起,我向您发誓,以前的塔里娅已经死了,现在我已经重获新生,只要您要求我做的,我一定誓死完成,我愿意为您献出生命,我是塔里娅,是公爵阁下的剑和盾!”
“这么说的话,你以前就不是了?”
“请容我冒犯,以前的我,只是为了命令而执行命令,并不是真心实意的。”
“哦?哈哈哈哈哈哈,”林世举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他想起了在尹家集的经历,在森林里面找了几天,等到众人都失去希望的时候,塔里娅却突然从山上的悬崖上滚下来而被发现,而且被一根断树枝挂住,虽然伤势严重,却好歹没有丢掉性命,那真的是一种奇迹,他转过身看向塔里娅,“以后你只需要遵从我的命令,不要将自己的生命当成儿戏,我就很满意了,你要知道,塔里娅,人熟悉了一种事物之后便很难再产生割舍情绪,我不希望换一个人担任我的近卫。”
“遵命,公爵阁下,”塔里娅感激地点点头,刚毅冷峻的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她既感动又兴奋,这是她一度以为自己永远也无法再拥有的情绪,但是立刻,她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发问,“公爵阁下,我未曾想到,那些尹家集的中国人竟然如此决绝和冷血。”
“你是说那位尹如鄢族长抛下朱霞衣的事情吧,”林世举知道塔里娅的意思,他转过身继续望向风景怡人的远方,“对于朱霞衣来说,这确实是一种很辣的行径,但对尹家集来说,可以说是最理性的办法,你要知道,我们和他达成的协议是‘带走朱霞衣,永远不要再回到尹家集,并且不再和我们有任何的瓜葛,他们一族能够永远平静的生活下去。’对于追求宁静的中国人来说,这也算是一种理想之中选择吧。”
“理想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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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女士您可以在整艘船上自由活动而不受到任何的阻拦,下层的军械库以及张贴有军事重地标志的地方您不允许涉足,因为那是海军条例里面规定的,除此外,只要您配合我们的安保人员对您进行保护,您都是一位自由人。”
此刻,朱霞衣和媛君两个人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兵操着生硬的中文,像是机器一样向她们郑重其事地宣读她们的待遇和条例,朱霞衣还以为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自由,要像是一位囚犯在海上漂泊一生,或者被像是她家族中长辈所说的那样,被卖到某个地方去,当一辈子的奴婢,然后惨无人道的度过一生,悲惨死去。
“依姐姐所言,我二人非是囚徒?皆是自由之人?”朱霞衣不敢置信地瞪大一双眼睛,略带惊喜的发问。
“公爵阁下并没有说过要你们当成囚犯来对待,所以你们是自由的。”
两个女人没有理会女兵奇怪的眼神,立刻欢呼雀跃起来,那女兵却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狂欢,“但你们还必须接受安保人员的保护。”
“这位是艾斯普瓦公国的阿格尼丝中尉,从今天起,她便负责你们的安全,”女兵侧身一让,露出一道人影,那是一名女军官,身着深绿色的军装,金色肩章和领章,挺拔而且高挑,比之朱霞衣还要高了半个头,神态冷峻高傲,“这是公爵阁下的命令。”
两个女人好像瞬间被浇了一盆凉水,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竟然在阿格尼丝的注视下略略发起抖来。
“阿格妮丝中尉并不懂中文,所以她只负责安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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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落霞纷飞,血红的落日坠入大海,海鸟追逐着霞光,迎向远方安筑在小岛上的家,极目的天空中,已经出现一轮弯月,伴缀着点点晨星。
海水避光粼粼,安祥微风,远处一条鲸鱼跃出水面,在空中用尾鳍甩出一道水花。
就在这落霞相映的绝美画轴上,还有一袭依靠在船舷边上的伊人身影,她的秀发乌黑亮丽,随着风翩然起舞,眼睛里面满是远方夕阳照耀反射的光芒,亮晶晶一片,眸子深处映着大海的金澄澄,裙袂被风微微掀起,纤弱的身形若隐若现,纤腰堪盈盈一握。
只是,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伊人似乎并不欢愉,她的星眸里面,除了金灿灿的光芒,还有一种若有若无地哀嫠,泛起的点点泪光,但那些珍贵的泪珠恍若宝石,每一颗都是那般的无价。
“曾经有人说‘女人眼泪落下的地方就是我该出现的地方,’”却在此刻,宁静和谐被打破,一道洪亮的男声从她身后响起,不悲不喜,“但可惜他已经死了不知道多久了。”
那声音轻飘飘的,一点也不低沉,但却让人刻骨铭心,无法忘却。
“我们预计还要航行十天,”她转过头,仓促间擦了擦眼泪,但是红肿的眼睛依旧是那么的醒目,“如果你有空的话,朱霞衣小姐,可以尝试教会阿格妮丝简单的中文,我敢保证,那是很重要的。”
能够让在远处警戒的阿格妮丝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的恐怕整艘船上也只有一个人了,朱霞衣赫然想到,正是这个罪魁祸首,林世举,他破坏了一切。
“汝来此作甚。”朱霞衣声音本就清冷,这时候话语里面更是满怀戒备,不带一丝的感情。
“你没有必要如此敌视我,”林世举微微一笑,他的视线同样看向远方,“其实一些人的生命,本就是上天注定,你应该坦然接受才对,我很钦佩那些和所谓命运作抗争的勇士,但那些人既然被人传唱或者记载于笔墨之间,那也只是存在于人们的口中或者文字之中罢了,是多么的虚妄啊。”
朱霞衣没有去看向他,手指捏着船舷却更加用力了,她的目光渐冷,寒彻人心,“汝无耻!”
“无耻?”林世举饶有兴致的看向朱霞衣,哈哈一笑,“我很好奇,亲爱的朱霞衣小姐,您到底看出了什么?”
“我!”朱霞衣顿时一滞,她只是不喜欢这个男人,却并不真正知道他的想法,她离开尹家集的时候,也没有人告诉她,但是她嘴巴却不肯服输,“汝此等奸邪小人,必是垂涎于我之美色,便是投海自尽,咬舌而亡,也不教汝得逞!”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林世举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越笑越开怀,声音越来越大,引得站在高台上持枪警戒的两名卫兵朝这里不住的张望。
“汝笑甚!”朱霞衣知道自己被嘲笑了,顿时怒不可遏,站在不远处的媛君听到这边的怒喝,急忙要过来,却被阿格尼丝一把按住,后者力气很大,媛君焦急万分,却挣脱不得。
“天真!”林世举止住笑声,他擦擦眼角的眼泪,站直身体,严肃地看着朱霞衣,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为之一变,“朱霞衣小姐,请让我现在向你认真地说一遍吧,好歹你也是这个计划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