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尼翁城,两里格以外的位置。
那是一支数量庞大的车队,上百名身着米兰式锻钢重装板甲的骑士们手持高耸入天的骑枪当先开道,枪旗缭绕,五彩缤纷,后面是百余名持戟步兵,半身铠甲,头戴鲜红翎羽盔,戟尖寒光闪烁,步伐铿锵有力,盔甲喀啦啦作响,步兵阵后面是上百名侍者,男女各半,英俊非凡者衣着华贵,每一个人都身着价值不菲的丝绸服饰,美貌漂亮者身材火热,皆是金发碧眼,巧笑嫣然,身着白色丝绸,人人身上绣着王室鸢尾花,那是法兰西王国的象征。
后面才是数十辆马车,前面三辆通体雪白,边框镶着流金丝边,蔓延在上面的各种花纹繁杂精致,各有四匹高大白马拉着。
之后的马车虽然各有不如,却依旧是难得一见的精美奢华。
只有队伍最后方的一辆马车,显然寒碜到了极点。
那只是一辆市面上随处可见的黑象马车,虽然经过了些许的修葺,却依旧老旧而且破败,由一匹黑马拉着,马夫似乎并不是王室成员,他五官甚至不是欧洲人种,黑发黄皮肤,竟然是一位印第安人。
在马车边上还有一位侍女骑着马伴随在一边,那也是一位印第安人,
这辆马车极为奇特,堪称格格不入,在整个车队里面,显得突兀非常,仆从也是最少的,但令人感觉惊异的是,这辆马车后面的仆从们却各个精神非凡,斗志昂扬,连他们的衣着也迥然不同。
深绿色的军装,三角檐帽,全身军装虽然已经有了修补过的痕迹,但却清一色是雪白的翎羽,随风飘扬。
他们迈着和队伍行进时完全不同的步伐,却像是鼓点一般准确富有节奏,每一个人都是黑发黄皮肤,赫然全都是印第安人。
“..........我爱小鸟的低鸣,因为那是生命礼赞,我爱树的絮语,因为那是自然的歌声,当光芒照耀大地,我又享受太阳的歌唱,他宏伟而且壮丽,黄昏时分,月现轮廓,我又爱她的笑音,清冷却欢快,优雅而且阴凉......”
车厢里面,传来一阵轻柔优美的朗读,声音抑扬顿挫,似天籁一般优雅。
“妈妈,这是一首很美的诗,它让我以后想成为一名猎人,”诗歌朗读终了,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阵清脆,包含稚气的童音,兴奋又有活力。
“好啊,阿蒙,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
车外,骑在马上的女人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她脸上那一道醒目的,从右边额头蔓延到唇角的伤疤虽然已经愈合,却还是那么的触目惊心,不过当她抬头望天的时候,还是能够明显辨认出,她便是几年前陪同让娜小姐前往欧洲的艾辛娜。
只是才短短两年的时光,她已经憔悴了不少,也黑了很多,连皮肤也变得粗糙,不再那么水灵。
“那......我想成为爸爸那样的人呢?”车里的对话还在继续,艾辛娜的笑容霎时间消失不见,竖起耳朵继续聆听车里的动静,心都揪了起来。
女声沉默哑然,片刻之后才传来一道有些勉强的笑声,“当然,阿蒙,你会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的。”
“妈妈,你以后能和我多讲讲爸爸的事吗?”
“当然,阿蒙,我会的。”
艾辛娜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车帘被掀起来,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那双眼睛满含着忧郁,有隐隐的泪光在闪烁。
“让娜夫人,您不要过于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艾辛娜扯起一丝笑容,稚嫩的脸上满是守护的坚决,“您放心吧。”
此人正是从新大陆返回的让娜小姐。
“你受苦了,艾辛娜,”让娜微微一笑,满是苦涩,“可惜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让我孩子出生以来就见不到他的父亲,我的阿蒙。”
“您总是这么说,夫人,照顾您,保护您是我被公爵阁下派来的职责,阿蒙公子快两岁了,您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也够多了。”
“谢谢你,谢谢你的陪伴,艾辛娜。”
“妈妈!妈妈!快看那边!”车里,孩童的叫声再一次响起,从让娜的肩后面探出一张小脸,那是一张混血儿的面孔,黑色蜷曲的头发,棕色的眼眸,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只是他的鼻子不如欧洲人那般的高挺,线条柔和,嘴唇微厚,额头比较突出,让娜向艾辛娜笑了笑,又放下了车帘。
马车里,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
“阿蒙少爷,您快快长大吧,”外面,艾辛娜默默地许下了一个愿望,“愿太阳神给予您保护的光芒,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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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前面的第二辆马车里,乘客是当今法兰西最尊贵的男人,和不是最尊贵的女人,弗朗索瓦一世以及他的王后,法兰西的克洛德,他们的马车极为华美,排场甚大,前呼后拥,一片雍容。
但是此刻,弗朗索瓦的心思显然不在往日的虚荣上面,他正郁闷的看着车窗外面的景致,几日前的一幕还历历在心头。
“我王,”克洛德倒是一个贤惠的王后,她善解人意,但她的身体不是很好,弗朗索瓦非常钟爱这位贤内助,这次出来带上她也有着祈祷她的身体康复的意思,克洛德并不算漂亮,但她的声音清冽,似甘泉一般让人平静而且听了就静心,她的谈吐优雅而且用词谨慎,正如她的性格,小心而且孝顺甚至有些怯懦一样,“外面的景色很美呢,这阿维尼翁的郊外,倒是比巴黎枫丹白露不相上下。”
“你能想象我前几天还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吗?克洛德,”弗朗索瓦不搭腔,他气呼呼地冷哼一声,“这可真是奇了,我们亲爱的安妮大公居然会为一个荡妇不受操行的女人说话!还阿蒙阿蒙地称呼那个野蛮人的杂种,那是耻辱,是公然的亵渎!克洛德!这是公然的挑衅!该死的!”
克洛德知道弗朗索瓦的脾气,等他发过火气也就没事了,她静静地等待着弗朗索瓦连声咒骂的结束,果不其然,弗朗索瓦骂了几句也就住了口,他叹息一声,“我当然明白所有人都在想什么,在这种时候,一旦在合适的时候将她的野种推出台前,我们就能够名正言顺的获得一大片殖民地。”
“成为让娜孩子的教父,这是一件英明的举动,您做得很好。”
“克洛德,我亲爱的克洛德,你就别这么说了,让我一个人生生闷气吧,在人前一副样子,在人后才能做回自己的,这可真是够难受的。”
“尊贵的陛下,我们已经快要到了,现在来自阿维尼翁的主教团已经派人前来迎接,”两人正说着,车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传令兵的呼声已经接近。
“知道了,”弗朗索瓦下令车队停下,随后掀开扯脸看向外面,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此人身着板甲,胸前有着一道红色十字的纹章,剑眉星目,微笑着抚胸致意。
“鄙人代表阿维尼翁众位主教大人,向尊贵的国王陛下问安,鄙人是您此次的前道和护卫队长,博宁 哈伦。”
“没有想到你就是那位教皇国的平民将军,”弗朗索瓦眼神大亮,他扫视着博宁,“有机会我们得在竞技场上较量较量,看看谁更勇猛!”
“随时恭候陛下,”博宁再次施礼,他保持着笑容不变,“同时鄙人也奉新任教皇陛下,亚历山大陛下的问候,再次问好日安,陛下。”
说罢,博宁笑容更甚几分,眼含深意的看了弗朗索瓦一眼,转身离去。
弗朗索瓦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一挥手,车队再次开始往前。
“晚了,又被抢先一步,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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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接下来的行程乏善可陈,国王陛下似乎丧失了一切的兴致,在罗马方面安排的杜热林德宫下榻,便恢复了往日的放浪形骸,往日宁静神圣的教皇行宫周边一片莺歌燕舞,弗朗索瓦只是把自己的虔诚保持了片刻,在圣体告别几乎不到一会儿,就又开始了日常的娱乐。
“国王陛下总是如此,请您千万别见怪,”杜热林德宫,被安排到外面当挡箭牌的内侍大臣正一边擦汗,一边不住的赔礼道歉,弯腰赔笑,“再说此地并不算教皇宫,虽说吵闹了一些,却还不处于贵使的管辖范围,但还是非常抱歉。”
在后面的杜热林德宫大理石台阶上,一道纤柔的身影正看着这一幕,愣愣的发呆,她的目光并不在正焦急的一脸发汗的内侍大臣身上,越过了多姆山下,看向了远方,那个方向是西面,每日她都会望向那里怔怔发呆。
“让娜夫人,让安娜公主久等并不太好,请快随我们来吧。”
让娜身后,两名年轻侍女礼貌地微笑施礼,她点点头,快步往前。
所谓安娜公主,便是现在法国王室资格最老的,也是最高贵的女人,她的公主头衔可是大有来头,她是查理八世的姐姐,查理八世是法兰西瓦卢瓦王室的嫡系,现在的昂古莱姆却是旁系,如果没有她的支持,弗朗索瓦是一定不可能登上王位的。
很快,穿越长长的回廊,和克莱蒙特六世拜堂,以及他本人的雕像,在月翳初上树桠,灯火朦胧的时候,让娜来到了安娜公主的寝宫,此地是教皇格雷高利的行宫和别院,乃是杜热林德宫最为显贵的地方,被人称作“西普贺姆”意思是“最高的宫殿。”
全法兰西,也只有安娜才有资格被招待住在这里。
此地坐落于一个人工夯筑的高台上,外面是由26根科林斯式巨柱构成的回廊,4座圣天使执灯像伫立在两旁,墙上各种浮雕精美非凡,全部都是出自14世纪意大利众名家之手,栩栩如生,从这里出来站在露台上,便可以将整个阿维尼翁城一览无余,西面的日落,冬眠的日出,简直就是天然的观景台,其间位于三楼还有天然的祈祷堂,那是格里高利教皇生前每日做弥撒的地方,这里下面便是幽深,并且四季都如春的花园,其间芳草皆是世间罕有的品种,还有来自中国东方的牡丹花,被格里高利尤为喜爱,称其为“骄傲的女士。”
安娜公主临时下榻,所以此地增派了数倍于往常的守卫,灯火通明之下,可见明暗处无数人影幢幢,皆是披坚执锐的卫兵往来巡视。
“萨基尔夫人,让娜夫人来了,”侍女来到巨大的包裹着铜版鎏金的大门外面,即使是让娜,也经过了女兵的搜身才允许放行。
“请进,”侍女通报之后,里面走出来一人,此人是安娜公主身边的亲信,也是常伴了安娜公主接近30年之久的老仆人————德高望重的萨基尔夫人。
此女终身未嫁,终生侍奉着安娜公主,忠诚可靠,但是又深得人心,精明强干。
萨基尔夫人已经52岁了,但保养的还算不错,看上去只有四十岁出头,皮肤还有光泽,但是此人心性质朴,那完全是出于礼仪需要,而不是她本人的意愿。
两人无话,让娜在想着心事,被引领着穿过前院,来到现在安娜公主的寝宫。
西普贺姆有两重宫廷,前面是会客以及听取重大报告的地方,后面才是寝宫。
寝宫更是华美,虽则已经入夜,但还是亮如白昼,正中间有一座雕像喷泉,那是亚森 乔尼罗的手笔,雕刻着克莱芒六世手持圣剑,一脸威严的戎装,喷泉设计巧妙,通过水喷出的现象让人产生一种他正在享受顶礼膜拜的错觉,又有众星闪烁,天之骄子的骄傲萦绕在他身边的感觉。
在喷泉两侧,是更加典雅的花园,迎面而来的香气袭人,灌木丛里则是侍女们嬉戏的声音,它们轻快而且响亮,似乎有人在歌唱着不知名的曲子。
安娜公主对待下人是出了名的严厉,身为王室资格最老的女人,她日常的重任之一就是负责调教宫廷,但人人都知道安娜公主是拿他们的国王没有办法的,因为她对弗朗索瓦的放荡行为虽然已经三令五申,但后者却终然不改,在公主殿下面前表现得非常谦卑,后面反而继续我行我素。
安娜公主毕竟年老了,她能做的也只有确保王室血统的纯正不被污染,因为她已经厌倦了,毕竟不再年轻,毕竟弗朗索瓦国王的执拗劲儿和对女人的渴望是出了名的。
但安娜公主还是最大限度上保证自己身边女仆们的操守,但她平时又是一个又很和蔼的女人,赏罚分明,所以在众人心目中,安娜公主绝对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象。
此刻两边走过萨基尔夫人和让娜身边像是蝴蝶般翩然的侍女们,她们都停止嬉笑,严肃地朝着萨基尔行礼,她所过之处,一片沉默。
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极端差异,这是因为萨基尔夫人一般扮演的是处罚者的角色,仆人们都是发自内心的敬畏她。
“殿下很喜欢阿蒙少爷,”萨基尔朝着众侍女点头回礼的时候,保持着微笑,突然没有由来的说了一句,“胜过当今陛下的孩子亨利。”
“今天狄安娜夫人也在这里。”
萨基尔神秘莫测的一笑,在让娜的注视中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殿下,让娜夫人到了。”
“让娜来了?快点进来吧。”那是一道对任何宫廷女士都可以说是好似神明的声音,但现在它的主人不是手持“安妮 德 法兰西法典”的女人,而是一位普通慈祥,欢笑着的老人。
话音刚落,又伴随着传出一阵孩童的清脆笑声和一位女士银铃般的笑声。
门被打开了,让娜走入,她所看到的是,自己的儿子阿蒙正被一个女人抱在膝盖上的情景,这个女人她自然熟识————大名鼎鼎的“转世的月亮女神”狄安娜 德 普瓦蒂埃尔。
狄安娜这个名字,来源于希腊神话和罗马神话,从异教徒时代残存下来,携带着人们的崇拜着跨越了众多个世纪,被称之为“夜之女神,”而狄安娜,则是一个完美的月神。
她长发如金瀑,仅仅是略显蓬松的样子便让人心驰神往,她眼眸巧然,浑然似天然的宝石一般灵秀,她五官既不妖艳也不清秀,而是两者完美的结合体,但又不缺乏让人沉醉的魅力,她身材高挑,诱人而且蕴含着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力。
就是这个女人,她的画像在整个欧洲被称之为“女神的玉照”,裸体画像甚至被众多贵族一执万金而不可得。
但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当年让娜曾经把她的画像给林世举看,却被后者说了一句:“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是让我厌恶的事情。”
但让娜觉得,林世举只是没有看过真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