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脑袋……脑袋要裂开了……”
几缕刺眼的光芒穿过漂浮在半空中的蒙尘，撞入海燕微闭着的眼帘。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几乎不能忍受的疼痛。这股痛苦的源头似乎并非来自肉体的某个确切部位，而是发自肺腑，直入灵魂。海燕有一种太阳穴被针扎的感觉，在这种极为敏感的痛楚之下，她竟然能如此清楚地感受到全身的器官正在运作着。呼吸、脉搏、血液的流动、脑神经内部的生物电流……细胞撕裂开来的触感，正如同蚂蚁啃噬骨髓一般慢慢地将她的肉身包围，酸痛难当。可想而知，一个原本只能感知外部情况的肉体，一下子将对自身的敏感度提升到了这种地步，所能造成的痛苦究竟有多大！海燕甚至还能听到自己眨眼睛时发出来的声音，能闻到自己的心脏泵动时涌出的鲜血味儿，这种难得的体验，恐怕会给她一辈子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你醒了吗？”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让她有了些许莫名的安心。
至少……他本身就是修仙界的敌人，不可能、也不存在背叛这回事了吧。
“我没醒啊，我只是在梦游而已，梦游哦，再让我睡会儿回笼觉呗。”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罗晓的声音，海燕就将平日里塑造出来的“温柔大姐姐”形象抛的一干二净。只见她肆无忌惮地岔开双腿，翻了个身，仰面赖倒在地上，将吃进嘴里的尘土碎渣一并吐出来，大刺刺地盯着罗晓这张面瘫的脸，“我们现在是在你的骨头里面吗？真是没用呢……要是你的这具骨头能再硬一点的话，说不定就能挡住大鼎坠落时候放出来的冲击了。”
“哈？我没用吗？你在这场战斗中才是完全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才对吧！我刚刚大开杀戒的时候你在干嘛？放蒸汽墙？啊呀啊呀，堂堂的仙人竟然只能沦落到给我当辅助人员，放这种除了掩人耳目什么用处都没有的东西，真是好——悲哀啊！”罗晓也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刚才你还被风铃大人一手刀敲晕了对吧！我都能想象出来那个画面，天真的你还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风铃大人就已经瞬移到你背后，然后‘咚’的一下……”
……
两人正处在方才罗晓变身时遗留下来的巨猿骸骨之中，此刻，骨头上依附着的肌肉组织和血管早已经燃烧殆尽。从远处看过来，这具高达十七米的巨型遗骨面容狰狞，眼窝里空洞洞的，显得有些骇人。但要是像海燕那样走到里头去，就会发现，其实还挺有情调的……如果这里是21世纪的地球，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具超级大的骸骨，绝对会被别出心裁的商家打造成一座特立独行的餐馆或者旅店。柔和的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透过泛着白色的巨大骨骸，将空气中若隐若现的浮尘照的格外清楚。在这样半是浪漫，半是肃穆的氛围之下，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巨大骨骸上沧桑的纹路所吸引，随便啃个包子都跟圣餐似的。
由于罗晓给巨猿下达的最后一个指令是“抱头屈膝，将自身以高温解体”，所以现在剩下的基本上就是身躯的遗骨了。几根巨大的肋骨卡在这片不怎么结实的荒地里，在一阵阵劲风中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折断一般。
“再一次见到真正的恶魔，你高兴吗？”海燕突然轻声地问道。
“……”
这句突然蹦出来的话语好像某种只有这两个人才能识别出来的信号一般，让骸骨之中本来就有些沉闷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了。罗晓和海燕同时闭上嘴，同时对视了一眼，有好像做贼心虚一样同时撇开视线，喘两口气，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东西。
环顾四周，头顶、脚下、甚至是周围所有地方，乳白色的骨如同一面面城墙，将两人团团围住，锁在其中，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气场。他们仿佛身处一座由肉身堆砌起来的神庙中，没有神像，透进来的幽光就代替了需要朝拜的神秘主义。遗骨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外界的声音只能从细密的骨头缝隙里透进来，像是隔了一层模糊的滤镜。若是不仔细去分辨，便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往这么个僻静的小天地里一躲，好像外面那场激烈的战斗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
海燕自觉有些失言，但……或许只有在失言的时候，她才会说真心话吧。
“高兴。”罗晓撇过头去，没有像海燕那样勇敢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而是显得有些缩手缩脚的，“我们时间猎人，是恶魔族一手栽培出来的组织。我能见到真正的恶魔……更何况还是等级如此之高的大人物，这足以让我兴奋地不能自已。”
“是吗……”海燕眸子里的光突然暗淡下来，她有些费力地扭过身子，尽力远眺，目光似要穿透这层密实的骨质，看到外面的景象，“你说……我们这一届为什么都这么厉害呢？带了五个亲传弟子，有两个是恶魔族……这么一来，有妖气和恶魔族勾结的把柄绝对是洗不干净了。恐怕要不了多久，若岛就会授意天庭给我们发一张‘暗中勾结魔族异党’的通牒文书，将我们从修仙门派中彻底踢出去。然后再以一个随便什么的名义对我们发动战争……将有妖气这个眼中钉彻底除掉，反正他们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
“到时候我们会来帮助你们的。”罗晓偷偷地回头看了海燕一眼，又快速地把脑袋扭过去，做出一副高冷至极的表情，“时间猎人和圣龙骑士不同，我们从来不讲什么虚假的情谊，只讲现实的利害。组织上头的人认为……将有妖气从修仙者的阵营争取过来是一件非常有投资价值的事情。即便是要以和修仙界开战为代价，我们都会尽可能将摘星子和他领导的门派挖过来，这是我们早就定好的行动纲领！”
“是啊……”海燕做了一个苦笑的表情，似乎是牵动了面部的什么肌肉，疼的她牙齿打架，腰身直哆嗦，身体也像蚯蚓一样前后翻拱着。而罗晓又不方便上去给她检查，只得在一旁傻愣愣地背对着她站着，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在地面上扭动身子，用这种聊胜于无的方式发泄肉身能感觉到的剧痛，“我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那个一向来对恶魔族恨之入骨的摘星子掌门这次竟然会如此纵容你的行动。他让你插手夺取镇魔宝镜的计划，无疑是在向猎人们表明自己的立场，以及一定的结盟意向……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和恶魔同流合污，而是……”
“他自己也已经别无选择了。”罗晓冷声接道，“若是此刻不站队，等到天庭的一纸制裁令下来，有妖气就要变成修仙界的‘全民公敌’了。虽说摘星子完全应付的来，但如果再加上龙国的那些骑士们……胜负就会变得非常悬殊。若是最后若岛的那些老家伙也倾巢而出的话，纵然是科技水平领先世界三千年的有妖气，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了吧。”
海燕的肩膀非常突兀地抽搐了一下，她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可怖的字眼，被吓得浑身缩紧。双腿并拢，手臂环绕过膝盖，极其不自然地颤栗着。这个女孩好像在一瞬间被拖入了某个极其寒冷的地狱，双目无神，只是抱紧了自己的身体不住地哆嗦着。冰寒、糟糕的身体情况、san值狂掉的精神状态，都让海燕陷入一种难以回转的低迷之中。她不再看着罗晓，瞳孔中的那一抹海蓝色也开始逐渐地涣散，简直就和昏迷的前兆没什么两样。
“……”罗晓见她久久不回答，暗自责骂自己说错了话，便立刻毫不犹豫地将整条右臂紧紧抓住，从关节处用力，直接就给扯了下来。一时间，血沫飞溅，有几滴粘稠得、成团子状的血浆还溅到了海燕的身子上，将她海蓝色的长发的清秀的脸庞糟蹋得好像从某个杀人魔拍摄片场里走出来的一样。你要是不知道具体情况，光看着这一幕指不定联想到哪儿去呢……
身体组织可以自行修复，并不代表感觉不到疼痛。不过看看罗晓满脸麻木的神情就知道，这种事情他早就习惯了，扯一条胳膊而已，算不了什么。莫说刮骨疗毒这种等级了，就是让他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做完。
“你也别太心急，我只是说说而已，不一定对。这种显而易见的局势每个人都能料到，我能，摘星子肯定也能。天底下比我聪明的人多了去了，没有道理就这么容易让我猜中的是不？”眼见海燕这副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子，罗晓竟然从内心深处蹦出来几分莫名其妙的怜悯和爱惜，说话声音都放低了一些，“我……虽然我不像夜鹰那么厉害。但既然都已经结盟了，我也不会介意你们两在云城是怎么整我的，会好好保护你的。”
“你看，那个……是吧？”
……
对于一个常年不与人沟通的自闭杀人狂魔来说，罗晓已经是在竭尽所能地向海燕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一点，这个敏感至极的女孩自然是早就感受到了。虽说他们之间的情感比较复杂……但至少，现在，他确实算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鼓励着海燕，这就足以暂时打动一个多情的女孩子了。
“谢谢……”话都还没说完，海燕的笑容就彻底僵掉了。
罗晓正在用自己的能力引燃血液，从而将手臂上的肌肉组织融化掉，散发出少量的高温蒸汽。虽然说他是出于好意，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绝对都是一个杀人狂在用什么高温的物体点燃一支他不知道从哪里砍下来的胳膊啊！！
结果就是，现场的气氛不但没有被带着血腥味的蒸汽弄热，反而再次陷入了另一个无可救药的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