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日战争中,日本军队对中国人民实行了惨绝人寰地杀戮!济南惨案、南京大屠杀……日本人在中国犯下的累累罪行真是罄竹难书!在正面战场上,国民政府的军队节节败退,华北丢失,上海失陷,南京陷落,华南被侵占,武汉保卫战……一个个战役像伤疤一样,痛在在中国的大地上。
三千五百万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在日本军国主义的屠刀下面。
生活在敌占区的许健林没能捱到战争结束,在一场风寒之后,走向了生命的尽头,临咽气时,他紧紧握住知安的手,这是与他在一起奋斗了大半辈子的兄弟,用断断续续的语气告诉他,一定要等着许瀚龙和许佑太回来。
战争阻隔了信件的传递,许瀚龙和童大力,直到一九三九年才安全地到达四川万县,在各方的努力下,建起了万县鼎新水泥厂,利用当地丰富的硅酸盐矿石,投入生产,瀚龙特别把产品命名为“川鲁牌”,意味着战争胜利的那一天,再回山东老家看望老父亲,可是,随着战线的深入,大半个国土被侵占,日本军机直接飞到重庆上空轰炸,与老家聊系中断了,写出的信都石沉大海。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三日,日本因战败而投降,远在四川达县的许瀚龙急不可耐,把达鲁水泥厂的生意交给童大力打理,历经千辛万苦,于十月底,只身回到了日照老家。
在许家大院的断壁残垣前,许瀚龙见到了乔知安大叔,未及多言,乔知安早已泪水长流,“瀚龙二侄,你来晚了,你爹他三年前去世了……”
乔知安直接把瀚龙带到了许家墓地,在父亲许健林的坟前,许瀚龙长跪不起,泪满衣衫。
“日本人派汉奸找你爹回青岛重开水泥厂和钱庄,你爹不愿意跟日本人合作,没有答应他们,日本人变本加厉地加害于他,经常到许家大院来搔扰,像样一点的房屋都被烧光了,值钱的家什也抢光了,前年冬天,你爹患了伤寒,没钱医治,高烧十几天不褪,临走的时候,还念叨着你和你大哥的孩子鲁鲁呢……”
悲伤过后,乔知安顺便问起了他们从青岛撤走设备的情形。于是瀚龙便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告诉了他。那时候他们昼夜行船,十五天左右便到了宜昌,船靠码头卸下设备,又雇用小吨位的江船,分批把设备了运到了四川达县,两艘运瑜船献给了国民政府,直到三九年底才复了工,树起了鼎新公司的名号,贺丰培叔叔在去矿场选矿石的时候,矿场发生塌方,被乱石砸死了。乔知安听后一边唏嘘,抬手衣袖擦眼窝里的泪滴。
“二侄子,贺丰培对我们许家有功劳啊,你爹生前对他评价很高,他放着现成的生意不做,跟着你爹开公司,谁知一把老骨头竟撒在了那么远的地方。”
“知安叔,你放心,我会把贺叔叔的骨灰带回老家来的,一定给我爹一个交待。”
“这样最好了。”他找来一只破碗,为瀚龙倒了一碗水,歉意地笑笑,“二侄子,不要笑话,我们已经很久不喝茶水了。”
“知安叔,我知道敌占区生活确实清苦,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
“你大力叔怎样了?”
“大力叔还好,只是他家的婶子病死了,两个孩子都在鼎新水泥厂工作,生活也算对付得过去,临走的时候,还让我给你带好。”
“都是几十年的老伙计了,我们那情份刚刚的,比亲兄弟还亲,谁知这回儿隔了好几千里路,见个面说句话都是妄想。”
“知安叔,我回四川后,就着手把水泥厂处理了,我和大力叔都搬回老家来。”
“唉,看咱家这样,啥也没有,还搬回来做什么?好好的放在四川吧,搬来搬去的,设备就变成一堆废铁了,再也不经折腾了。”
“行,我听您的,不过,回去以后,我就尽快想办法,争取早日回家,毕竟战争结束了,好日子也就来了,趁着我还能干,再把许家的产业干起来,让爹在九泉之下放心。”
许瀚龙在老家住了十几天,把老家的山山水水看了个够,把老家的海鲜也尝了个遍,便与乔知安告别回四川。
临行前,乔知安悄悄地问他:“瀚龙啊,听说这个国民党与共产党闹不和,会不会打起来呀?”
“两党之间的小摩擦是有的,但现在全国人民都要和平,两党还在合作呢,估计不会打起来的。”
“那样子更好,你在路上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安地回到达县去。”
“放心吧,知安叔,我们一家很快就回来陪您的。”
谁知这一去竟然是永别!
许瀚龙乘车从海东来到青浦,然后换乘陇海路的火车去郑州转车,从郑州南下奔武汉,谁知火车在桐柏山下受阻,乘车的人被迫下车冒雨步行赶路,不幸碰上了国民党抓壮丁,许瀚龙被抓去国民党部队里当了一名汽车运输兵,被驱赶着消失在了内战的滚滚烽烟里。
三年的解放战争结束了,国民党败退到了台湾岛,乔知安没有等到许瀚龙回来的消息,甚至连一封信也没有。新中国轰轰烈烈的建设开始了,他从广橎里、报纸上,一切他能接触到的信息上始终没有听到许瀚龙的消息。
公私合营,四清运动,接着是大跃进,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一直到改革开放,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以极高的政治热情走在建设社会主义中国的大道上,而乔知安的心无时无刻不再寻思着:到如今也没有许家后代的消息,他们会回到日照来的,这个信念支撑着这位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坚强地活着。他等啊等啊,等的头发白了,牙齿落光了,一直到九十六岁的古稀老人,难道许家的后人都把老家忘了吗?健林哥的心愿何时能实现呢?
“老爷爷,你的信——”重孙乔东晨上小学五年级了,这天放学后,举着一封信跑到了正在南墙根晒太阳的老爷爷身旁,附在他的耳朵边上,大声地说道。
“东晨,你弄错了吧?谁会给我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头子写信呀。”乔知安眯起满是皱纹的眼睛,慈爱地看着刚放学的重孙子,抬起手,爱惜地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
“老爷爷,没有错啊,你不就叫乔知安吗?”
“熊孩子,老爷爷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嘛?”他的孙子乔其宽刚从镇供销社下班,听到儿子没大没小的话,便停下车子,责备起小东晨。
“爸,老爷爷的信是从台湾来的呢。”
“什么?”乔其宽从儿子的手里接过信封,仔细看起来。
不错,信封是浅蓝色的,邮票上面的字体是繁体字,一看地址:台湾台北市莲花大道P1048号,收信人是乔知安的名字。
“爷爷,真的是从台湾寄来的。”乔其宽说道。
“打开看看吧,有远方来信总是件好事情。”乔知安慢悠悠地说道。
爷仨个起身回到屋里,东晨搀扶着老爷爷坐到了太师椅上,乔其宽便把信纸展开来,仔细念给爷爷听,因爷爷的耳朵有些背了,因此,必须得把每句话念得清清楚楚,免得老爷子起了疑禁。
信是许健林的大儿子许瀚国的儿子许佑太从台湾写来的,信的开头便真称呼为知安爷爷。在信中,许佑太祥细介绍了爸爸许瀚国去世后,他跟娘一起到香港的姑姑家借住,以及最终去了台湾的经历,接着又说从国民政府的荣军录中得知了许瀚龙在湖南阵亡的消息,并从军方领到了瀚龙叔叔的遗物在台北下葬……乔知安一声不响,听得很仔细,生怕漏掉了一个字,一边听,眼角的老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在信的末尾处,许佑太说道:他现在已经六十岁了,退休在家了,才有工夫整理许家的家族材料,请知安爷爷将许家的情况写信告诉,以便日后联络。
信读完了,乔知安陷入了沉思之中,脑海中渐渐把许瀚国这一支子的递延理出了头绪。自从大侄子瀚国在湖南的北伐战场上牺牲,许健林安排佑太母子去香港投奔叶承蕴一家,佑太大学毕业后,正赶上台湾的经济大发展,便去台湾寻出路,经营起一家远洋运输公司,业务已经做到了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现在公司已经交由他的儿子许恒源负责。
“想比说许恒源也该三十出头了。”他自言自语道,眼角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
最惊人的还是二侄子许瀚龙的消息,谁知现在已是天人各一,唉!世事难料,一九四五年的一面竟是永别,那时候不让他走该多好哇!乔知安的脸上老泪纵横,因为对他有养育之恩的许家,因为恩重如山的许家陆,更因为情义两重的兄弟许健林……
“爷爷,不要伤心了,咱们终于知道了许家的消息,应该高兴才对啊。”乔其宽一边给爷爷擦着不断涌出来的泪水,一边温言相劝。
“其宽呀,爷爷这是高兴的,这么多年了,爷爷寻思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许家的人了,我这心放不下呀,现在好了,许家的后人找上门来了,咱们该敲锣打鼓地欢迎啊,没有许家哪有我们乔家的今天,你快给我联系四川那边许瀚龙的后人,童大力如果在世也该九十多岁了,时间不等人了,我们要赶紧着给许佑太回信,回信……”
乔知安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的话,激动地“空空空”咳嗽起来。
东晨赶紧给老爷爷捶后背。
“爷爷放心好了,这件事由我来办吧,我这就给许佑太哥哥写信,信写好了,再念给你听。”
乔知安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时间不等人了。”
回信很快就写好了,信中祥细地把许家和乔家的情况讲了一遍,经爷爷同意后,把回信和乔知安的彩色照片一同寄了出去。其宽又连夜把爷爷讲的许瀚龙叔叔的只字片纸整理好了,跟供销社经理请了长假,把家里交给妻子打理,便去了四川找寻。
一个月后,在达县民政部门的帮助下,从鼎新水泥厂开始顺着线索一路找寻下去,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许瀚龙的后人和童大力的家人。
接到乔其宽的回信后,许佑太异常兴奋,一通电话把儿子恒源叫到了自己住处。
“儿子,我们在大陆的亲人找到了,你瞧,这是乔知安爷爷的孙子乔其宽写来的信,论辈份,你要叫他伯父的。”许佑太高兴地说道:“知安爷爷还在世呢,都九十六岁了,真不容易啊,他是你的老老爷爷收养的孤儿,对我们许家衷心耿耿,到现在还在照看着我们许家的老宅子呢。”
“爸爸这些年在台湾时刻惦记着大陆的亲人,现在有联系了,你可以回去看看吧。”
“是啊,爸爸有这种想法,我从来没有见过面乔知安爷爷的面,只是听我的爸爸说过,但印象也不深,在香港,我的姑奶奶可没少夸他,他的这个名字还是我的老老爷爷许家陆起的呢。”
“我也接触过一些大陆出来做生意的人,他们说现大陆的政策放宽了,已经有人回到大陆探亲了,有的绕道香港,有人绕着澳门,还有的绕道新加坡,总之能回去的。”
“行,回是一定要回的,我再征求一些老朋友们的意见,跟你妈妈合计一下,再定。”
许佑太把老家来的信给每一位老友看了,分享着内心巨大的喜悦,有的人故意给他泼冷水道:“佑太,大陆那边实行的是共产主义,你去到大陆以后,会不会被抓起来投入大牢?”
“怎么会呢?”许佑太笑眯眯地回答:“游子回家哪还有挨打之理。”
有人说:“大陆那边穷得叮当响,吃不上喝不上,一家人穿一条裤子,你不怕到那边适应不了吗?”
“最美不过家乡水,最亲不过家乡人,我是去寻根的,哪还能不适应,吃再多苦也不怕。”
有的人则鼓励他道:“佑太,回家还得趁早,老人都那么大年纪了,再晚了,没个亲人,见面都不认识,话也无从说起。”
“这还差不多,我现在是归心似箭了。”
许佑太亲自到侨务管理处办理了签证,还被管理处的干部上了一堂政治课,签下了保证书,大体内容无非是到了大陆以后,有关三民主义的言论不说,台湾的政治经济方面的情报不能泄露出去等等,弄得他无可奈何,但为了能圆回家的梦想,让他做什么他也愿意。
临行前,他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对老伴说:“素兰,我们这是回老家,不是出外旅游,依照老家人的习惯,游子回家是件很隆重的事情,给亲戚们派红包越多,证明我们在外面闯得越好,我们这次回去,可不能小气的,面子一定要给足哟。”
“我只怕你留在大陆不回来了呢。”老伴钟素兰面色戚戚然。
“放心吧老伴,很快就会回来的,我这次回家就是先摸摸路,如果路好走,下次会带你一同去的。”
清明节前夕,回家的日子到了,机票签在长荣航空,一大早,儿子驱车把他送到了桃园机场,全家人都来送行,临检票的时候,许佑太对家人挥挥手,“都回去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在香港启德机场落地,改签国航香港飞北京的航班,到达北京后,在北京机场饭店住了一宿,换乘国内航班,由北京飞往青岛流亭机场,出了流亭机场,乘坐青岛到海东县的客车,到达海东县城,早有县政府侨联工作人员等在车站接站,并安排他入住了海东大酒店,当晚县侨联副主任俞海涛设宴款待。
“俞主任,给你添麻烦了,我只是回老家,没想道县政府还要如此破费。”在酒宴上,许佑太指着满满一桌子菜肴说道。
“老许,你能回老家看看,这是海东县人民的大喜事,海外游子回家,家乡的人民能不盛情款等吗?吃吃家乡菜,喝口家乡的酒,能活到九十九啊!”俞海涛的话逗的一桌子的人都笑了。
宴会的气氛轻松了下来。俞海涛年龄比许佑太小五六岁,是一位老革命了,席间,他祥细地询问了许佑太在台湾的情形,说到动情处,许佑太几次落泪,虽然从来都不曾相识,两个人就像相熟了一辈子似的。从俞主任的身上,佑太感受到了浓浓的家乡人的人情味,丝毫没有传说中的刻板的共产党干部的印象。
休息一晚。第二天,俞主任便安排县政府的车子送许佑太回家。
闻讯而来的石梁镇的村民自发地涌到许家老宅的门前,人们互想传递着,“许家陆的后人探家来了”的利好消息。当车子在许家老宅前停下的时候,许佑太从车窗里看到欢迎的人们,未下车,泪水便模糊了双眼。
车门打开了,两名戴红领巾的少年儿童献上了花束,人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争相与许估太握手问候。
更多的人涌上前来,许佑太激动的喉头哽咽,眼含着热泪,双手高举过头顶,向着众人连连作揖,侨联的干部们便上前挤出一条通道,把许佑太引到一位被人搀扶的白须老人跟前。
“是的、是的,就是我的乔知安爷爷——”
许佑太上前抓住了老人的手,出奇不意地“卟嗵”双膝跪在地上,“爷爷——,远行的孙子回来了,跟你磕头了——”
磕过三个响头,众人赶紧把他搀扶起来。
乔知安眯起眼,把许佑太仔细地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喃喃地念叨着:“还是我那大侄子许瀚国的样子,这眉眼真是一个模子拓出来的,没变啊!”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许佑太推去了县侨联、镇政府的好几场酒宴,一门心思陪着老爷子拉呱。乔知安则把他带进许家牌坊里,抚去每一块牌位上的尘土,一起回忆许家一百多年来的过往,一位位先辈的业绩从知安爷爷的嘴里流淌出来,一幕幕精彩的往事在许佑太的眼前重新上演,无疑汇集成一卷近代中国历史的缩影,许佑太的心灵被震撼到了。
乔其宽也把他在四川寻找到的许家的后人名单呈给了他,镇上的邻居及许家的族人们,无论行分远近,纷纷前来拜访许佑太,都想前来看看许家后人的模样,无不感叹一番许家的辉煌家业。许佑太则客气地送上红包,每个人都有一份,小孩子们也得到了来自宝岛台湾的稀罕礼物。
许佑太这次回来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星期,县侨联俞主任特意安排了接待科干事仲伟,全程陪同他参观海东县的县容县貌。毕竟,他是在南方出生,并在香港长大,对于遥远的北方没有一点感性认识,正好趁这个机会多走走,多看看家乡的新貌。
在黄海岸边,仲伟陪同许佑太从北向南徒步行走,一路娓娓道来,介绍了海东港的历史由来,以及曾经的许家客货码头在海东的发展中起到的巨大作用,并在负责人的带领下,登上了刚刚落成的煤炭外运的煤码头,参观了运煤铁路和车站。许佑太也仔细询问了港口的货物吞吐量及远期规划,了解了港口的通航条件,铁路的配套联运能力,对港口的发展给予了肯定,对家乡的发展有了全方位的了解。
相会的时间是短暂的。在离开的前一天下午,乔知安拉着佑太的手舍不得他走,许佑太只好拿出护照给老爷子看。
“爷爷,我的护照到期了,必须走了,下次我会再来的。”
“咳!都是一家人了,回家还得要证件啊?”老爷子生气地嘟囔着。
“爷爷,你不用生气了,证件是给别人看的,老家在孙子的心里,谁也夺不走的。”许佑太安慰着。
“唉,刚熟悉了,又要走了,你这一走,何时才能回来呀?”
“爷爷,这一次是我一个人来,我在台湾还有一大家人口,回去后,我就带他们来看您。”
“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再也见不着喽。”
“爷爷,看您说哪的话,我们会祝你健康长寿的,下一次我带着老婆孩子来给您祝寿。”
“爷爷,这一万美金是送给您养老的,我身为许家的长孙,却不能亲自在您身边伺候您,我们的心里很不好受,这点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吧。”
“孩子,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拿着路上当路费吧,也好多回来几趟。”乔知安说啥也不要:“我从小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流落到石梁镇来,这个地方的人心眼好呀,不但给我饭吃,许家还大仁大义地收留了我,我的这条命是许家给的,我的名字也是老太爷给取的,我生是许家的人,死是许家的一条狗,许家威望重啊,谁不盼着许家兴旺发达啊,我的唯一愿望就是许家能够发扬光大,让我到九泉之下好向老太爷汇报……”
“爷爷,你放心吧,我许佑太是许家的子孙,我有责任让您的愿望实现,老家的人民对许家这么厚待,我要造福老家的人民!”
这时来自四川的电话打到石梁一村的大队办公室里,是找许佑太的。电话接通了,竟然是许瀚龙在四川的儿子许佑平打过来的。无奈时间太短,所有的话只能开个头,电话的两边只听到哭泣声,许佑太便约定,下一次哥俩在老家见面。
四月十日,县侨联接送的客车开到了许家的大门口,俞海涛亲自陪同许佑太到青岛登机。一路上,两个人无话不谈,并交换了联系方式,俞海涛承诺会把海东县的变化不间断地报告给许佑太,许佑太则回答他尽快带老婆儿子回家看看。
许佑太回大陆探家的消息在台北引起了一场轰动,各大报社争相前来采访他,有些别有用心的记者带着设定好的题目请他作答,许佑太无不给予了正面的答复,有的记者生气地质问他是不是被红色共党赤化了,他则不忘幽他们一默:有家的人才是一个纯粹完整的人,我现在无憾了。
许佑太有了一个更大的计划,于是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他私下里找到他的那帮老哥们,凡是有家在大陆不能回的,他都如实的把所知道的大陆的情况告诉给他们,打消了他们的顾虑。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有许多人受他鼓舞,纷纷向当局申请回大陆探亲。侨务管理处的办公桌上要求回大陆探亲的申请像雪片飞来,等着核准的人在侨务管理处的门外排起了长队。受舆论的压力,当局被迫放宽了赴大陆探亲的规定,像许恒源这样的在职人员也有资格回大陆探亲了。铁幕一经掀开,两岸民间的交流像山洪一样的爆发了。
许佑太喘出了一口长气,历时半年多的努力没有白费,他便与儿子计划回老家的事情,乔知安爷爷的九十六岁生日在阴历的十月初十日,必须在这个时间前赶回大陆,给老爷子一个大大的惊喜。
在许佑太的带动下,全家人都忙活起来。他早早把一家五口人探家的申请递到了侨务管理处,并且天天跑去打探消息。老婆钟素兰负责给老爷子准备过大寿的礼服,许佑太早有交待一定要穿大红的唐装,老一辈人对这个款式特别钟情,再说也能衬托出全家团圆的火红气。许恒源则把公司的业务办理交接,并多方了解一些有关大陆在世界各地的贸易情况,以备回大陆后有目的考察。
准备工作做得越充分,感觉回家的日子越漫长,真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的从海峡的这边飞到大陆老家去。从台湾往大陆打电话相当费劲,需要转机香港,大陆的电话还没有普及,而且资费相当昂贵,但就算如此麻烦,许佑太也从不计较,一通电话哪怕是打半天时间,也要跟远在大陆四川达县的兄弟许佑平通上话,把每件事情都交待得清清楚楚,两家的人务必要在老爷子的生日前赶回海东,这是钢铁的计划,就算天打雷轰也不带变的!
签证拿到手了,许佑太比两岁的小孙子佳豪还要高兴,当起了一家人的向导,一家五口人,顺当地回到了海东,在阴历初八的晚上便回到了许家老宅。这一次,许佑太的惊讶程度不亚于第一次来的时候——许家的宅院里又起了三座青砖的大瓦房,他拉着乔知安爷爷的手问道:
“爷爷,这是哪里起的新房,还是咱们的家吗?”
老爷子张开几乎掉光了牙齿的嘴笑着说道:“孙子,这都是政府的功劳,俞主任不让我们告诉你的,说是给你一份惊喜,这几座房子以前被日本鬼子给烧掉了,都是按照我的记忆恢复起来的,县政府花了不少钱喽!”
许佑太蹲到一边掉泪去了。
许佑平一家四口在第二天也赶到了。本来俞主任安排在海东大酒就餐的。可许佑太坚决推辞,借口老爷子高寿不易惊动,好歹谢绝了俞海涛的好意,寿宴在许家老宅举行,但俞海涛还是以私人的名义为老人送来了祝寿的花篮,并安排县照像馆的同志专门为许家拍下了全家福。老爷子的生日宴会空前的热闹。
一大家子人从天南海北穿越了大半个世纪终于汇集到一起,太多的意外,太多的经历都不知从何说起,人人抹着眼泪笑着、说着,就算几天几夜也诉不完的骨肉情肠。
许佑平的话又把全家人带到了那战火纷飞的岁月:
“一九四五年爹回山东那阵,我刚十三岁,还在抗日小学读书,爹竟然一去不复返,音信皆无,家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娘着急得了一场大病,央求童爷爷来山东寻找我爹。童爷爷放下水泥厂的生意,正要动身的时候,爆发了国共战争,寻找的想法便放下了。娘的病一直不见好,我天天在药房和娘的病床前奔波,所有的积蓄已花完,生活过得清苦。四八年春天,娘过世了,童爷爷安排了娘的后事,我放弃上学进水泥厂工作。水泥厂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童爷爷苦苦支撑着,直到解放后,水泥公司被收归国有,改名为达县水尼厂,童爷爷离开了水泥厂,五二年秋天便去世了,我继续留在水泥厂当一名普通工人,直到其宽兄弟找到我。”
“活着就好,还图什么呢,连玩皮鬼童大力都作了古人喽,唉——。”乔知安叹口气说道。
“爷爷放心吧,我现在也过得挺好的,我的两个儿子都长这么大了。”许佑平把恒洋、恒星小哥俩拽到他跟前,说道:“快喊老爷爷!”
“嗳!好呀,我的好重孙子。”乔知安忽想起一件事问道:“童大力的后人呢?”
“童爷爷去世后,他的惟一的女儿嫁人到成都去了,童奶奶也跟去了,从此便断了联系。”许佑平如实回答。
“但愿大力的后人过得好好的。”乔知安叹口气道。
乔知安安排儿子乔基宽带领着许家的后人,到许家牌坊给祖宗上香,又去许家墓地上坟,佑太、佑平哥俩分别给父母立了衣冠冢,许家子孙按辈份在祖宗的坟前烧纸磕头,告慰列祖列宗们灵魂安息。
老爷子的头脑还算灵光,竟然把所有亲人的名字都记下来了,特别喜欢逗玄孙小佳豪玩。他乐呵呵地说念叨着,“五代同堂了,我何德何能啊,都是许老爷子修来的福啊,我知足喽——”
许佑太把儿子许恒源介绍给俞主任认识,俞主任亲自带领他们参观了海东港以及兖石铁路,并在海东港的会议室里向大家介绍了港口的远期规划。港口的未来就是港陆联运,实现晋东南煤炭外运,带动鲁南经济带的崛起,南下北上,走上世界,年货物吞吐量将超过五千万吨。
俞主任还向大家透露了一个利好的消息:海东县将要被国务院批准撤县设市,用不了几年,就会升格为地级市了,欢迎广大台胞们踴跃前来投资,为家乡人民做贡献,共同建设美好的家园。
俞海涛的话与许佑太的想法不谋而合。
“恒源,家乡人民对我们这样热情,对我们许家这样厚待,我们不能忘本啊。”许佑太说道。
“爸,其实我一回到了这儿,就有一股无法说出来的喜悦,老家给人的感觉就是爽!真没想到海东县还有这样的深水大港,我很想把航运公司搬到这边来呢。”
“可是台湾的投资政策不允许,当局是不会放行的。”
“爸,咱们不用急,办法总会有的,刚开始谁能想到还能回大陆探亲,那不是通共嘛,现在怎么样了?政策会随着时代发展的步伐而改变的,依我看,两岸交流是大势所趋,伟人们不是说了嘛,小球推动大球,只要我们在做,总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
“百多年来,我们许家架着小渔船下海捕鱼,整天与海风恶浪博斗,有多少人葬身海底啊,可是祖先们并没有被吓倒,一步步做起了海上贸易,有了许家船队,建起了鼎新公司的大厦,那时候的海禁可严着呢,可是祖先们的足迹北达辽东,南下江浙,更是在上海、青岛这样的大城市站稳了脚跟,这是我们许家的荣耀,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着许家祖先们的血液,是先祖们那奋发有为的创业精神在鼓励着我们往前进。”
腊月二十六日早上,就在人们准备新年的冬夜里,乔知安悄悄地走了,没有惊动任何人,穿着那身许佑太送来的大红的唐装,带着慈祥的笑容安静地离世。得到消息的许佑太已经身在台湾,虽没有及时赶回来奔丧,但告诉山其宽兄弟把乔知安爷爷的骨灰下葬在许家陆老爷爷的墓旁。
一九八六年的清明节,许佑太带着儿子孙子来老家祭祖,趁此机会,老朋友俞海涛把市经济发展委员会主任宋光荣介绍给许恒源认识,进一步解释了海东市在全国的改革开放的大潮中的打算,并正式向许氏集团发出了回家创业的邀请。
许佑太父子心情异常激动,自从上次回台湾后,他们就分头行动,多方奔走,向有关各部门表达回大陆开办企业的想法,有时门难进,脸难看,但他们并没有退缩,据理力争,以海运事业并不涉及国安敏感行业为由向当局发出呼请,终于得到了一纸放行令,虽然投资额限定在一千万台币的额度,但冰山一旦松动,激流还能阻挡住吗?
许恒源以许氏海运贸易公司为依托,设立了许氏筹资基金,吸纳台湾亲朋好友的资金,投资于大陆事业,在市经委、市侨联的联合牵头下,与海东港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租赁海东港的五、六号码头,组建鼎新航贸公司,购置十万吨级货船两艘,主动承接国家晋煤出海的大项目,走上了一条回家创业造福乡里的光明道路。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经国务院批准:海东市升级为地级市,获得了更大的发展空间。
在许恒源的带领下,鼎新贸易公司抓住了海东市经济腾飞的有利时机,步入了快速发展的轨道,开通了世界一百五十个国家和地区的港口贸易,船舶总吨位超过了一百多万吨,投资主动向产业链上游延伸,在莒县建起了一座年产水泥千万吨的大型建材企业。在国家加大对日照投资的大背景下,鼎新公司结伴海东港实现了港企联合同步发展。
海东港于二零零六年成长为山东第二个亿吨大港,货物吞吐量过亿吨大关;二零一五年更是开创了港口货物吞吐量超三亿吨的骄人业绩。鼎新公司顺势发展为集经营煤炭、铁矿石、集装箱、石油于一体的超大型企业联合体,拥有千万吨船运能力,集装箱业务更是突破了年运送五十万标准箱的关口,年交纳税金百亿元,拥有员工二万名,十万吨泊位十二个,一举成长为全球最知名的航贸公司。同时海东市人民给予了许恒源无上的荣誉:国家星火创新能手,连任市、省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并被授予海东市荣誉市民,拥有了一把市长亲自颁发的海东市金钥匙。
在二零一五年底召开的鼎新航贸公司董事会上,董事长许恒源宣布了将许氏实业集团公司总部迁往海东市的决定。许氏实业大厦奠基的那天,海东市市长、海东港董事长等一干领导亲临现场,与许佑太、许佑平、乔其宽、许恒源等许、乔两家后人一起立下了大厦的基石。不久的将来,一座五十层楼高的许氏实业大厦将矗立在港城海东的大地上,历经一百五十多年潮起潮落的许氏家族的后人们,正义气风发地开始了新一轮创业之旅。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