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进行得非常热烈,方会长做东,一并为许健林接风压惊,大家纷纷举杯,大口喝酒,从中午一直喝到了晚上,等健林回来的时候,已经酩酊大醉了,秦美凤把他扶到床上,亲手为他擦拭了身子,看到那满身伤痕,眼泪籁籁地落下来,泪水滴在健林的脸上。健林迷迷糊糊地说:“老婆,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
“健林哥,是我不对,我不该小家子气。”
“嗳,都不要道歉了,袁世凯当了八十三天的皇帝,他够本了,他…他三宫六院的,老东西也欢儿够了,我也要当皇帝——”
“卟——”一口吹灭红烛,激情如山洪一样爆发了……
“老婆,你醒了?”直到日上三竿,健林才从酣睡中醒来,披件衣裳,直勾盯着床前的梳妆镜里美凤那张好看的脸。
“让你偷看。”美凤回过身来往他的胸脯抓了一把。
健林一把攥住她的手,把它压在胸口上,“老婆,你对我真好。”
“现在知道了?”
“其实,洞房花烛夜那晚我就知道了。”
“又在贫嘴,小心让孩子们听到。”
“怕啥。”
“健林哥,我有一件正经事要跟你说。”
“说吧,别说一件,就是百件千件我都依你。”
“真的?就怕你反悔。”
“没事,你说吧,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答复不了你。”
“我还是想回老家住。”
“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了不能回去吗?”健林有些急燥。
“不用急,你听我说,”美凤用手指封住了他的嘴巴,说道:“住在青岛这几年,我早就住够了,无处不在的日本兵,满大街的浮燥气,哪有咱们乡下住得清静呀,咱们的娇娇成天憋屈在家里,连大门都不敢迈出半步,都十七岁的大姑娘了,以后怎么办呀?再说,咱娘的那座观音菩萨像也没人照应,都落满灰尘了,只要回到咱家大院。就接地气了,我实在是不想在城里呆了。”
“你跟娇娇回老家住,我跟儿子们怎么办?”
“龙龙还小,跟我一块回石梁镇念小学,等后年升初中了,也让他到青岛来,瀚国就要上高中了,让他留在这儿吧,等以后在青岛考大学还方便些。”
“孩子们被你安排得不错,那我怎么办呢?”
“你更好办了,在家里,吃饭穿衣都由仆人们伺候着,干事业有大力、知安和丰培兄弟帮着你。”
“要是想你了怎么办呀?”
“咱们不是有客船三天两头开嘛,你可以回石梁老家啊,再说,我也可以来找你呀,两个地方住着还新鲜。”
“你不放心我咋办?”健林伸出手指刮了一下美凤的鼻梁。
“要是哥心里没有我,我天天在你身边还不是同床异梦?”美凤抬起头,用手指戳戳健林的心口窝,“这个地方只有我,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女人了。”
健林一把抱紧了美凤,久久不愿分开,最终下定了决心说道:“好!老婆,你把我说动了心,我同意你回老家住,等忙过这一阵,我就送你回去。”
“这才是我的好男人!”美凤主动把嘴唇送到了健林的嘴边上去,健林一下子就抓住了,两个人吻在了一起。
转眼到了一九一九年,世界大战最后以协约国战败而告终,德国无论在欧洲还是在亚洲都是战败国。四月份,以英法美为首的战胜国与战败国在法国巴黎凡尔赛举行缔结条约的仪式,中国作为协约国的一方,属于战胜国,也派代表参加了这次和平大会,全国人民盼望着,能够废除与德国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收回山东,收回青岛,取消与日本签订的灭国的《二十一条》,这都是再合理不过的政治主张。可是巴黎和会是新老殖民主义企图重新瓜分全世界殖民地的大会,中国作为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虽然属于战胜国,却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但没能收回青岛,大会决定原来德国在中国的一切权益均由日本享有。消息传到国内,全国的舆论哗然,以北京大学为首的大学生,奋起举行游行示威抗议活动,要求中国政府代表拒绝在和约上面签字。北洋军阀的军警大肆抓捕抗议学生。这一反革命的行径激起全国人民更大的抗议浪潮,各国各地爆发了大规模的罢课、罢工、罢市活动。
许瀚国已经十八岁了,正在齐鲁大学读商科一级年级,跟着学哥学姐们上街游行,满大街地张贴标语,用稚嫩的嗓音喊出了“驱逐日本!还我青岛”的口号,回到家里,兴奋劲头也不减。
“爹,你知道吗?北京学生把赵家楼都给烧了,就是困为我们学生的坚决反对,中国政府的代表才不敢在巴黎和约上签字。”
“中国在国际上总是受欺侮,从来都没有撑起腰杆子大声说句话,也算是让那些殖民主义者听到了中国人民的呼声。”
“爹,我们学校校组织了赴北京请愿团,我报名了,明天下午就去北京向北洋政府请愿。”
“何苦要跑那么远的路?”
“我们就是让北洋政府听到来自青岛的学生的声音。”
“你方伯伯已经当选了青岛市总工会的主席,他已经向全市工商企业发出了声援大学生的罢工罢市的号召,我也会带着公司的员工们参加的,在青岛也会达到相同的效果的。”
“我不这样认为,北京才是五四爱国运动的发源地,只有去到那儿才能学到新知识。”
“你们有多少人?”
“一百二十人。”
“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都要团结在一起,不要分散活动,不能脱离大部队,要注意保证自身安全。”
“爹,您放心吧,我会的。”
送走了儿子,健林便与方主席通了电话,在电话里,方青岗把总工会的安排全盘告诉了他,他把童大力乔知安贺丰培他们几个找来,开了个会,布置了罢工的注意事项,就等市总工会的命令行事。
这时候,伸晃西一找到许健林的家里。
“伸晃先生,有何贵干有劳你亲自前来拜访。”因为日本在巴黎和会上的卑劣的表现,许健林对伸晃西一的态度冷冷的。
“许先生,多日不见,特来跟你聊聊。”伸晃勉强笑了笑。
“伸晃先生,想必巴黎和会的新闻你也了解了些吧。”健林一边请他喝茶,一边不冷不热的说着话。
“许先生,政治上的事情还是交给那些政治人物来处理吧,我们在商言商。”
“伸晃先生,你好洒脱啊,可是我们的日子真的没法过了,家都没有了,还怎么做生意?”
经过一小段沉默无语的尴尬之后,伸晃便道出了此行的实底,“许先生,实不相瞒,我想把新生水泥公司卖掉。”
“什么?你不是经营的好好的吗?为什么要卖掉?”许健林不解地张大了嘴巴。
“对,新生公司确实经营的很好,但我的想法发生了变化,我从青岛撤资,回满州去。”
“我们叫东北。”就像吃饭噎到了似的,健林有些不痛快,但还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些天我一直在关注着报纸上的报道,很为我国政府的主张而惭愧,但我只是一名商人,我不能决定政治的事情,我在国内受的教育就是满州是我们的,山东是我们从德国人手中抢来的,但是自从我来到青岛,特别是与你们这些中国人有了深层次地接触以后才发现,我原来的看法是错误的。”
听到伸晃的话,健林很惊讶,不知道他的话到底是不是真话,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清政府卖国,北洋政府还是一样卖国,我们中国何时能够站起来,真正当一回国家的主人?明摆着我们是战胜国,理应收回我们的合法权益,可是列强却把中国人的正当要求于不顾,一味的迁就日本,天理何容!”
“许先生,世间自有公道在,我记得贵国有位哲人曾经说过:要想中国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国必须自身强大!这一点,我们日本其实有最贴身的体会,你们应该好好地从我们的身上学习这方面的经验。”
“伸晃先生的话没错,可是中国这么大个泱泱大国,究竟从哪里开始,才能救国于万劫不覆之地!”
“贵国有四万万人,只要人人的目标统一了,就能办成一件大事,这个力量是无法想像的,什么力量也无法阻挡得住。”
这次轮到健林沉默了,都说圈外的人最清醒,连一个普普通通的日本人都看得清的事,为什么在中国就少有人懂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事,想想都头大。”健林摇摇头,“伸晃先生,你真的想出售新生水泥公司?”
“是的,我想出售公司,我认为,当初这间公司就是由你创办的,理应交回你的手里。”
“伸晃先生出价多少呢?”
“我想快一点卖掉,所以出价二百万银元。”
“可是我手头没有那么多的钱。”
“我知道,如果我在报上公布出这个消息,我想会有人接手的。”
“伸晃先生提供的这个情况太突然了,容我想一想,明天再给你答案吧。”
“行,许先生是个痛快人,我就愿意和你这样的人做生意。”伸晃西一起身告辞。
伙计们给健林的建议也不尽相同。贺丰培认为这个交易对他来说划算,二百万银元根本不贵,可童大力却不这样看。
“这个厂本来就是我们的,是日本人从我们手里抢去的,他应该归还给我们才是,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钱?”
“当初日本人是继承了德国人的那一半股份。”乔知安说道。
“现在我们是战胜国,德国人是战败国,我们就应该无偿占有德国人在山东的所有权益。”
“可是巴黎和约规定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益。”
“现在全国人民齐声反对,北洋政府也没有在和约上签字,和约就不算生效,我们就不签字,看日本人咋办,让他越馋越吃不到,急死他。”大力的说法也在理。
健林只好找到方主席来想办法。
“在当前,谁跟日本人做生意,会挨骂的。”方青岗叹口气说。
“方主席,我就顾忌这一点。”
“伸晃西一这个日本人就是一个异类,还真让我不明白,经营好好的一个企业,为什么要出售啊?而且出价并不高,可以说是抛售。”
“方主席,伸晃要到东北发展。”
“这是他的托辞,肯定听到了什么风声,从大的方面说,中国不在巴黎和约上签字,日本就不能占领山东,那些消息灵敏的人,就会提前布局,这说明伸晃是一个很精明的生意人。”
“我也这样认为,但就是舍不得这个企业。”健林说道。
“水泥行业可是一个重要的行业,以后的建筑都要用到它,我们的国家要发展,城市要建设,都离不开水泥,就现在我们还欠缺这方面的技术,设备还需要进口,受到别人掐脖子,能够拥有我们自己的水泥厂是再好不过的了。”
“方主席,我再去跟伸晃谈判,让他给我让利。”
“这样做最好。”
“有了方主席的大力支持,挨骂也值过头了。”
临走的时候,健林抛下了这么一句话,方青岗听在耳朵里,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还真有点替健林担心。
接下来,许健林跟伸晃西一谈了三次,健林摸准了伸晃急于出手的心理,最终双方达成了一致意见,价格还是伸晃一再要求的二百万银元,但公司所有的资产都不能带走,整套技术资料都得留下,另外伸晃的两条八成新的铁壳水泥运输船也以十万银元的价格转到了许健林名下。
许健林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方青岗便帮忙在多个银行货款,交接手绪办完以后,许健林把水泥公司的名称重新改回了“鼎新水泥有限公司”,并由方青岗亲自主持为公司举行了隆重的挂牌仪式。
九月份,瀚国终于来信了,说他已经随北大学生宣讲团南下武汉,进一步宣传发动全国学生展开罢课运动,向北洋政府施压,在信中,儿子还提到了俄国的布尔什维克,表达了追求革命理想的决心。
看罢儿子的信,许健林百感交集,儿子只有十九岁,涉世未深,而齐鲁大学新学年已经开始上课,学校也发来了催促他到校上课的通知。他百般催促儿子回家,可是儿子的身影却越来越远,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由不得爹娘了。半年后,瀚国辗转到了广州黄埔,考上了黄埔军校,当上了一名少壮军官,还给家里寄来了穿着一身军装的照片,从照片上看儿子很精神,更英武了。
秦美凤想儿子想得常以泪洗面,曾来过青岛让许健林把儿子找回来,可健林也没有办法,儿子因为军事训练太忙,经常几个月也不给家里写一封信,他只能把对儿子的思念放进心底,全力以赴的经营水泥公司的业务。
娇娇长成大闺女了,美凤替女人相中了石梁镇一户家境一般,老实厚道的邹姓人家,在一个镇上住着,也好有个照应。二儿子许瀚龙念完高以后,便进了钱庄跟着知安叔叔学做生意,空闲的时候,也到水泥公司找童大力叔叔玩,用不了多久,便对鼎新公司的业务有了更深的了解。每隔半月二十天的,许健林就会带着他回一趟日照,在老家住几天,这时候娘便让他给远在广东的哥哥写信,娘说一句,他记一句,写完了再读一遍给娘听,直到娘满意为止。
一九二五年五月份,瀚国与跟他一起南下相恋多年的大学女同学龙丽结婚,第二年,便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起名鲁鲁。等鲁鲁满月后,瀚国一家三口照了一张全家福寄给父母亲,美凤把儿子一家的照片放大了镶在玻璃镜框里,没事就拿出来看,盼望着他们一家早点回来探家。
许瀚国在黄埔军校军习的两年中,作为学生军参加了征服广东军阀的几场战斗,因表现勇敢,特被批准火线加入中国共产党,并编入了具有铁军称号的叶挺独立团第三营第五连任连指导员,自从誓师北伐以来,更是出生入死,在汀泗桥战役中,不幸中弹身亡,牺牲时只有二十六岁。
当叶挺团长亲自签名的慰问信寄到许健林手中时,他怎么也不能相信,曾经活泼可爱的儿子就这样消失在南国的空气里,是腐朽的北洋政府夺走了儿子那鲜活的生命!中国的内战何时休?他一个人跑到海边恸哭,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灵,再有找不回儿子了,只有胶州湾的波涛诉说着岁月的艰辛……秦美凤抱着瀚国的遗物哭瞎了眼睛。许健林便放下青岛的公司,全部交给乔知安和大力他们打理,专程回到日照老家陪在美凤的身旁,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儿行千里母担忧,秦美凤整个人的精神失常了,夜夜伏在窗口望着南面的天空呼唤瀚田的名字,在一个星月交辉的夜晚,乘人不备投井而死,义无返顾地找寻儿子而去……
许健林一夜间白了头发,他惦记瀚国妻子和孙子小鲁鲁的生活,便写信央求在香港经商的妹夫叶承蕴,到广州找到龙丽母子,带往香港生活,健林特意寄过去五万银元,给龙丽母子安了家,并为孙子起名许佑太。
许健龙在钱庄实习的过程中,结实了一个青岛姑娘,两个人相处了一年多时间,便结婚了,许健林很高兴,只要两个年轻人同意就行,结婚庆典没有太过铺张,在青岛和海东县老家分别宴请了亲戚朋友,
一九三七年,中华大地的上空再次蒙上了厚重的乌云,酝酿已经的日本侵略者羽翼丰满,主动挑起了中日摩擦,平津危机!华北危机!七月七日,日军炮轰宛平城,悍然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
许健林找到方青岗商量对策,方青岗说:“日本经过十几年的精心准备,综和国力今非昔比,必定以灭亡中国为根本目标,华北不保,青岛更是让它馋了几十年,战争一起,青岛必定陷落无疑,我们还是响应蒋委员长的号召,把成套的机械设备运往内陆,不能白白的交给日本人。”
“前些年我就有把水泥厂迁到老家去的想法,因条件不成熟,现在,正是搬迁的时候了。”
“我们把设备运到后方,等时局变化,我们再恢复生产,如果落到日本人手里,无疑于助纣为孽。”
回去后,许健林让儿子许瀚龙把乔知安童大力贺丰培找来开会。
在会上他说道:“中日战争又起,这是一场事关两个民族的生死大战,日本提出了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计划,国民政府也决心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致抗日,青岛是日本人嘴边上的肉,前些年费了那么大的劲而没有吃下去,这一次,他们一定会派兵来抢占,我们要响应政府的号召,把水泥公司的主要设备拆下来,运到大后方去,等到战胜了日本,国家重建的时候,我们再拿出来为国家作贡献。”
“水泥厂这么多的机械设备,我们要把它拆到哪里去呢?”童大力问道。
“运到重庆去吧,”贺丰培说:“重庆已经成为战时的首都,国民政府一定会全力守卫。”
“路途太遥远了,走船还是从陆上运输?”乔知安说道。
“再远的距离我们也能克服,只要下定决心,时间还来得及。”
“长江上游吃水浅,我们的船太大,到武汉就没法上行了。”贺丰培说道。
“没事,到武汉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没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反正不能拱手送给日本人。”
最终大家统一了意见,许健林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船把设备卸下来以后,两条船无偿赠送给国民政府交通部,由国家统一调遣,战时各地都在转运物资,我们的船还有用武之地,算是我们为国家做贡献了。”
大家说干就干,童大力指挥着工人们把全套生产线的关键部件全部拆卸装船,前后共用了一个多星期,每艘载重五千多吨的货船装得满满当当,鼎新水泥公司所有的贵重设备全部拆除,整个厂房一下子空闲下来。
按照许健林的计划,贺丰培、童大力和许潮龙随船前行,当设备到达重庆后,再择地安置,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工生产。
“你们三人这一走就是上万里的路途,困难实在不小,在路上要注意安全,一定要保证设备完好,”一切准备妥当,临开船的前夜,许健林在海鲜大酒店设宴为他们送行。
“爹,你跟我们一块去吧。”许瀚龙实在舍不得把爹一个人留在这儿。
“水泥厂的设备虽然运走了,但鼎新公司的摊子还在这儿,我作为掌门人,怎么能离开呢。”
“健林哥,等日本人来了,恐怕凶多吉少,你还是跟我们一块走吧。”童大力说道。
“像我这样上了一把年纪的人,最留恋故土,就算到了重庆,还是会想念老家的,还不如留在青岛,如果城里不好混,我就和知安挑起铺卷儿回石梁镇老家去住,没啥了不起的。”
“我们都走了,谁来照顾爷爷啊——”刚满五岁的小孙女偎在爷爷的怀里哭了。
“婷婷不哭,爷爷没事的,爷爷在家里等着你跟爹娘回来,好给你做好吃的,买好穿的,不好吗。”
满桌子的人眼眶都湿湿的。
“嗳呀,大家这都是怎么了?应该高兴才对,往大里说,我们这是响应政府号召,为国民政府保留民族工业的基础;往小里说,大家伙都是为鼎新公司闯一条生路出来,这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业,我是充分的信任你们,才让你们替我出征,我这把老骨头离了这片故土就不灵便了,等将来鼎新公司发达了,你们都是有功之臣!许家不会忘记你们!”许健林郑重其事地说道。
没有听到喝彩声,大家都在低头擦眼睛。
一九三七年八月八日,载着鼎新公司水泥设备的货船起航了。前来送行的人不多,只有方青岗、许健林和乔知安三个人,天空中下起了小雨,整个岛城笼罩在濛濛的水雾之中,九点钟,两艘货船拉响了汽笛,船员们收起了扶梯,船上人人们使劲地朝着许健林挥手,船只缓缓驶离了码头,驶出胶州湾,向南驶去。
“健林兄弟,我们都老了,也好回家休息了。”
“是啊,方主席还能当一辈子主席呀,好告老还乡喽。”
两哥俩相约来到茶馆喝茶聊天。
“健林兄弟,报纸看了吗?”
“哪天不都得看呀,山西保卫战打响了,十八路军打胜仗了,要是全国的部队都这么个打法,小日本也蹦达不到哪里去。”
“那是陕北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打的平型关大捷,真长咱中国人的志气,仗就得这么打!”方青岗很兴奋。
“你知道吗?德县路事件是日本人自己一手导演的。”
“真有这事?”
“他们就想挑起中日之间的摩擦,好依此为借口占领青岛,就像宛平城事件一样,借口日本兵失踪进攻宛平城,其实哪有的事,他们就是相用子虚乌有的事,把战争的责任强加到中国人的头上,真是欲加之罪,何须乌有,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已经昭告天下!”
“真卑鄙!日本人的军舰就在黄海上等候着,青岛全面陷落的日子不远了,唉!亡国奴的日子真不好过。”健林摇摇头。
方青岗看看四下里没有人,本来茶馆里就冷冷清清,凑近健林的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健林兄弟,你听说了,政府已经下了死命令,誓死保卫青岛,沧口、四方镇的日本工厂都得炸掉。”
“真的?”健林有点儿不相信,“那么多的工厂怎么炸?用飞机还是大炮?伤到市民怎么办?”
“有办法的。”方青岗做了一个往下切的手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许健林点点头,心想幸亏行动的早,等日本兵来了,水泥厂想撤掉也撤不了了,只要站在前海栈桥的地方,日本人的军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时候,他们还会直接开进大港来停靠,如入无之境,一个国家败落到这种程度,强盗不找上门,那才是怪事呢。
“健林兄弟,现在青岛这个地方也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人都有,在这儿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城里的日本人已经蠢蠢欲动,与日军里应外合,那些投靠日本人的汉奸也活动起来了,我们在这儿要多长只眼睛,千万不能大意,也不能上了他们的圈套,明哲保身呢。”
“谢谢方主席提醒,这些天我已经关照乔知安,让他赶快处理钱庄的存款,力争把风险降到最低。”
“对!”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也不敢在外面久留。便起身分手各自回家。
乔知安按照健林的吩咐,写了一张大红告示贴在钱庄大门外,
“乔掌柜的,日照钱庄这是什么意思啊?”一些储户前来问个究竟。
“当前时局艰难嘛,许董事长关照大家,钱庄只出不进,不再接受新的存款,欢原有的储户前来取款都是一路绿灯。”乔知安如实解释道。
“许家这不是把我们向外推嘛?”
“哪里都是这样,本着为大家钱财保险起见,国家统战令都公布了,要实行焦土政策,与日冠决一死战,无论是支授前线还是讨生活,不都得需要钱吗?能有银元兑给大家就很讲信誉了,有的钱庄老板掌柜的先跑路了呢。”
于是储户们一传十十传百,陆陆续续前来兑换银元,海东钱庄门前若市,有时候,许健林也出来跟相熟的储户说上几句话,宽宽储户们的心,好多储户都不舍得从钱庄里取钱,一路走来,储户们与钱庄结成了一种信任关系,许健林也是舍不得,但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乔知安安排卜大成加紧核实帐薄,等到夜深人静时,便叫上健林下到钱庄地下的银库里查实存银。只见库里的存银一天天见少,健林的心里也就越来越踏实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储户们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毁在自己的手里,这对他的良心是个不小的煎熬。
十二月十八日晚八点,沧口四方李村等地的日本工厂全部被炸,爆炸声传到了几里路以外,就连青岛港的运输船都装满了沙子自沉于大港航道,以此来阻挡日本兵的铁蹄,但螳螂之臂何能挡道?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二日,日本军舰正式开进青岛大港,日本陆军也从李村的山东头登陆,不费一枪一弹占领了青岛,那些自从一九二二年日本人撤离青岛时潜伏下来的汉奸特务,此时,就像春天到来刚从粪堆里爬出来的蟑螂,带着浑身的臭味,去迎合日本人的军事占领。
交兑完最后一笔款项,用沙土把钱庄下面的银库的大门深埋处理,把钱庄的门锁了,上了严实的门板,只在门房处留下一个青岛本地的聋老头看门,照看宅子,许健林带着乔知安和卜大成,赶上了最后一拨逃难的人们,绕道胶州、海青等地,终于平安地逃回到老家里。
乔知安一家也搬到了许家大院里,方便照顾健林,他的大儿子也结了婚,来年便生下了一个胖孙子,新的小生命出现,也让健林的生活更增添了一份情趣。
继占领青岛后,日军海军陆战队顺势从石梁镇登陆,占领海东全境,到哪儿都是日本兵的影子,回老家过安稳的日子的想法也是不现实的,许健林深居简出,和知安一起在大院的空闲地开出了几块巴掌大的菜地,种上了一些小青菜,很少出门买一些生活用品,乔知安又添置了一条小渔船,风平浪静的时候就出海去捕鱼,也不敢划到远的地方,惟恐与日本兵船相遇发生不测,捕回来的小鱼小虾就是许健林和他们一家来分享,不用拿到集市上去卖。
安稳日子没过多久,也就是在秋后的一天,一个许健林在青岛时就认识的人主动找上门来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梅泗水,那时候,靠跟新生水泥公司做小生意的大有人在,梅泗水就是其中一位。水泥厂的高温罐烧煤后的煤渣子就由这个梅泗水负责拉走,跟童大力和乔知安相熟,许健林跟他打过几回照面,但不熟悉,后来听说这个梅泗水攀上了日本人,健林就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谁知,此人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梅泗水自报姓名后,又东扯葫芦西扯瓢地闲谈了一会儿,便转到了正题上,这其间健林一直冷眼旁观,只有乔知安跟他说上几句,多半是他在无话找话。
“许老板,我这次前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商量。”梅泗水腆着脸子说道。
“梅先生不必客气,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许老板离开青岛的这些时日里,青岛变化可大了,日本人并没有军事化占领青岛,市长由名宿杜正野老先生担任,日本人只当经济顾问。”
“那不就是太上皇吗?大权不还是握在日本人手里。”健林冷冷地回答。
“也不全是,一应政务杜先生还是有些权力的。”梅泗水放低声音补充道,“现在是中日亲善,就是搞友好,大力发展工商业,振兴经济,杜先生想请您出山,把鼎新水泥公司开办起来。”
梅泗水的话还没完,许健林便生硬地回绝了他。
“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一是现如今我年纪大了,脑子也不灵便了;二是工人都走散了,集中不起来了,没有人,事办不了;三是听说水泥厂的机械设备被人破坏掉了,实在开办不起来了。”
“我听说机械设备是被人故意拆除了。”
“梅先生,说话要有根据,切不可道听途说,如今世风日下,鱼龙混杂,谁也说不准有几天好日子过。”健林的话中透出了一种冰寒气。
梅泗水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便托故告辞,回青岛的主子面前复命去了,健林便跟知安说道,“我顶瞧不起这种认贼作父的人,抱日本人大腿,在中国人面前威风,净干些祸国央民的罪恶勾当,”
“我们就是挨饿也不去拾日本人的冷饭吃。”
“听说日本人开始发行纸币了,这就是在套取咱们的财富了,但愿国人不要上当,幸亏咱们的钱庄关门早,要不,无形之中就成了日本人侵略的帮凶了。”
“日伪的纸币发行,又会挤垮掉一些老字号的钱庄,又一场金融战争开始了。”知安也有相同看法。
“小菜园里的青菜长得多好,明年再开出一些地,种些土豆地瓜之类的,这样我们的粮食也基本解决了,只是苦了孩子们。”
“没事,苦着点怕啥,又不是没有受过。”,只因入秋以来,健林的耳朵明显的有些背了,乔知安只好凑近许健林耳朵边说道:“健林哥,老二捎信来了,部队转战在鲁中山区,过些天把两个孙子送过来,他们俩口子都闹革命,没工夫照顾孩子。”
许健林抿嘴笑笑,向乔知安竖起了大拇指,“给老二说,要他在部队里好好干,别惦记家里面,好歹我们都能撑得住,等把鬼子赶出去,咱们再好好庆祝。”
老哥俩笑了。
健林知道,知安的两个儿子很争气,老大乔锦堂性情稳重,陪在父母亲身旁,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稳稳当当的,一边下海捕鱼,一边经营着一家小杂货店,把全家人的起居生活照顾得挺周全,也常到健林屋里来,陪健林说说话解闷,就是个老实厚道的好孩子。老二乔锦旗性子直爽,倒有点大儿子许瀚国的性络,从小就倔强,高中毕业就加入了共产党,现在在鲁中一带打鬼子呢。
一九三九年春天,许健林的老相识青岛恒通电厂的解中亭来石梁镇找到了他。
“健林兄弟,你都回老家当钓公了,真有雅兴啊。”解中亭的话有些夸张。
“唉,当什么钓公,混天聊日的,天天跟老街坊们蹲墙根嚼舌根子呢。”
“我的恒通电厂重新开业了,日本人给的条件很优厚,原料采购很顺畅,还高价收购发出来的电。”
“解老板真是生财有道,财源亨通。”许健林话中有话说道:“听说解老板当上商会副会长了。”
“都是弟兄们抬举我。”
“是日本人抬举老弟吧。”许健林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差不多吧。”解中亭有些不自在,但还得完成日本老板交给的任务,“健林老兄,你就不要再固执了,我们干生意的人还是现实一点吧,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现在日本人当道,我们做我们的生意,谁还跟钱有仇啊。”
“我老了,不中用了。”许健林不想多说。
“健林兄弟言重了,你可是青岛商界的指标性人物,日本人说了,只要你肯出山,以往的事情不再追究,水泥公司、钱庄全都一路绿灯。”
“谢谢解会长的好意了,我的主意已定,彻底退休了。”
解中亭无功而返。许健林彻底打消了日本人的如意算盘,他就像一棵傲然屹立的老松树,虽历经沧桑,却从不向寒霜冰雪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