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海,如同浅蓝色柔软的绸缎荡漾在视觉里。沙滩在正午金灿灿的阳光下耀眼的泛着闪闪星光,几只海鸥自由自在的飞翔在蓝天白云中。
四月春暖花开的季节,墨尘露站在阳台上吹着海风。风肆意的将她乌黑浓密的秀发吹散,她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举着相机翻看从前的照片。
言御生去世后,谁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这个人的名字。像一颗炸弹,深深埋在所有人的心中。当别人都以为她一蹶不振的时候,她却站起来了。
不为别的,就为了心中的那个他,好好活下去。
她不是没想过一了百了,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门来到沙滩边,踩着冰冰凉凉的海水。等脑袋意识过来的时候,海水已经淹没到她的肩膀。
每次这个时候,她就转过头往回走。
为什么呢?
因为她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心里才能一直想着他,一直爱着他。不论如何,墨尘露对言御生的爱依旧如此,只增不减。
她经常失眠,周转反侧,只有抱着他的衬衣才能入睡。闻着独属于言老师身上淡淡的清香,就好像他还在自己身边一样。然而也有时候,她会严重到一整夜都睁着眼睛发呆。床头柜上摊放着两瓶安眠药,一瓶空的,一瓶吃的还剩一半。
她回到杂志社复职,主编满心欢喜。
她养成了早晨围着沙滩晨跑的习惯,住在这栋言老师送给她的大房子里,每天都把工作安排的满满当当。除了礼拜天和夜晚、清晨,这里不会出现她的影子。
墨尘露像一个陀螺,从未停下压榨自己的身体和精力。自从言老师把她丢掉之后,一直如此反反复复的生活着。
终于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每天睡眠不足五个小时,天天熬夜加班,天天早起晚归的生活。她得了重感冒,头晕脑胀。
还好墨格嘉三天来照顾她一次,这次发现的及时,就在她即将烧的不省人事时将其送进市医院。
仁修表情很复杂,伸手要把脉:“你让我看一下。”
她迷迷糊糊的伸手过去,一分钟后,仁修大吃一惊。
“你的脉象很奇怪,可能是……”仁修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十分着急的墨格嘉,继续说道:“可能是怀孕了。”
“什么!?”兄妹俩异口同声。
墨格嘉冲过来一把抓住仁修的衣领,不能淡定:“仁叔,你搞清楚。我妹刚失恋,这才多久,怎么可能怀孕!多久了?是谁的?”
仁修黑着脸没好气的道:“这多久了得化验检查才能清楚,是谁的种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墨尘露稍稍松了口气,因高烧脸颊绯红,她语气平和的说:“是言老师的。”
仁修、墨格嘉同时愣在当场,仿佛随风石化一般。
墨格嘉拍了两下脑门,“哎呦,问题又大了!”
“你们什么时候……”仁修又欲言又止,并且轻咳一声。
她老老实实回答:“住院期间做过几次。”
“我的天。”墨格嘉拖着她就往外走,一边大步走一边说:“走!去妇产科!”
她不愿意,拽住仁修办公室的门不松手:“哥,你要干什么?”
他转头,发现她正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自己。忍不住背后一凉,“我不是让你去坠胎,我陪你去检查!”
她这才缓缓的松开门把,跟在墨格嘉身后。
一小时后,化验单出来,结果显示确定怀孕,孕期已有一个月。
墨格嘉这回是彻底疯了,未婚先孕,孩子的爸爸与世长辞。这个可怜的女人还是自己的妹妹,这让墨家如何是好!
她眼底里掩饰不住的兴奋,点点幸福的火苗在心里逐渐燃烧。暖暖的,仿佛重新看见生活的希望之光。
墨格嘉双手捏住她的肩膀,被她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你……你给我听着,这件事、你、你打算怎么告知咱爸妈!?”
她想了想,自然说道:“实话实说啊。”
“哎呦!”墨格嘉只觉得一个头变两个大,眼前忽闪过妹妹二十三岁一个人带孩子上街买菜的糟糕场景。他使劲摇摇头让那些毫无边际的画面消失在脑海里,严肃说道:“不成,这事儿我来告诉他们,你什么都不要说。你这嘴巴,说出来简直火上浇油!”
“那就拜托哥哥啦!”
她开心的揉着小肚子,她以为从那一刻起生活变成绝望,以为自己的世界恢复了黑白色。可是,得知这个意外消息,是这个孩子让她重新看到了世界的色彩,重新有了认真生活下去的动力。
这个孩子,她必须生下来。
墨格嘉回到墨氏邸宅,站在门口犹豫不决。他不敢想象父母知道这件事之后的表情和反应,一定大发雷霆?或者悲痛欲绝?
不论怎样,他都不想让父母再因为妹妹而操碎心。
四月下旬,路边开满了牡丹花。一朵朵,花团锦簇。她驻足停留看了好一会儿,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拍了两张。钥匙还没插进家门,她皱了皱眉,手停在半空中。
门,为什么是半遮的?
难道是小偷!
她吓得抓起竖在一旁的扫帚作为防身,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就在她举起扫帚的那一刻,引入眼帘的是自己的父母亲和一位不速之客。
墨楼青正笑容和蔼可亲的跟背对她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聊天,未冉冉见她举着扫帚一脸惊恐的表情,吓了一跳。
“尘露,你在干什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闻言转过头去看她。只见她慢慢悠悠放下扫帚,惊呆的指着伊柯然大叫:“怎么是你!?”
伊柯然显然也很惊讶,瞪的眼睛滚圆,意料之外的道:“真是一段巧缘,墨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她放下扫帚很熟络的入座到伊柯然身边,大大咧咧的笑道:“是啊是啊,哈哈哈。”
“原来你跟伊先生认识?”墨楼青指着伊柯然,惊讶的说道。
难怪刚才总觉得这两位夫妇眉眼间有些像墨尘露,原来是她的父母。伊柯然笑了笑,点点头说:“我跟墨小姐认识很久,但谈不上深交的朋友,只是先前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既然如此,这事儿就早点办下来吧!”墨楼青拍了拍手,斩钉截铁的说。
她好奇的站起来,问爸爸:“什么事情要早点办下来?”
墨尘露见父亲没有回答自己,又转头就看向母亲。未冉冉苦着脸没有说话,双手紧紧抓着衣服。
她只好再次把目光放到伊柯然身上,后者仰起头回她微微一笑,说:“订婚。”
“订婚?伊柯然你要订婚了吗?和谁呀,恭喜啊!”她心无旁骛的单纯祝福。
墨楼青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被伊柯然抢先:“嗯,是我跟你的订婚宴。”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恭喜……啊?!等等!谁的?你和……我、我的!?”墨尘露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张着嘴巴支支吾吾,还没反应过来。大脑卡壳,说话结巴。“你、你怕不是搞错了吧?”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心有所属的人,而且……肚子里还有一个月的小宝宝!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让她跟突如其来的自认为是朋友的伊柯然订婚?父母究竟在做什么啊!
“不行!我不同意。”墨尘露黑如土灰的大吼道。
墨楼青拍案而起,声音硬生生的:“这事儿由不得你!”
“尘露啊,楼青啊,你们两个先不要吵。”
未冉冉试图劝架。
可是父女之间越吵越厉害,几乎忘记了身旁还有外人。你一句我一句,若不是未冉冉在中间拦着,恐怕就要动手了。
情急之下,未冉冉让伊柯然带着墨尘露先出门散散步。等她爸爸气消了,再把她带回来。
伊柯然点点头,拉着墨尘露就朝外走。起初她还不愿意,抓住把手在门口骂骂咧咧,十分不情不愿。最后被拖出门,见不到父亲的脸才善罢甘休。
俩人散步在房子后边的沙滩上,伊柯然背着手笑道:“你和墨伯父经常拌嘴?”
她愣住,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说:“真不好意思,都叫你看见了。”
“没关系,感情真好。”他感叹道:“如果我父亲现在还在世,大概我也会像你这样和他每天小吵小闹吧。”
墨尘露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自己在沙滩里踩出来的一步一个脚印。转而朝大海的方向走,直到海水淹没脚踝才问:“你的父亲……发生什么了吗?”
“嗯……在我十岁的时候自杀了。”
“对不起。”她垂眸,“请节哀,很抱歉无意提到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麦色肌肤上的五官十分精致,黑色眼珠闪着光,伊柯然摇摇头,道:“都过去了。”
墨尘露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波光流转,仿佛大海在阳光下的泛出的光泽一般。“那你会恨他吗?”
“我为什么要恨他?”伊柯然歪着头不解的问。
“因为他在你十岁时就丢下你,恨他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不负责任。”不知道为什么,墨尘露说这句话时同样联想到了自己。
她,也恨言老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现在更恨,把她和他们的孩子丢在这个世界上。
有时候真觉得上苍不公,总是把悲惨的命运安排在他们身上。
她和伊柯然,真是有些同命相连呢。
“不,我不恨他。”他很肯定的说。
伊柯然背着手陪墨尘露一起走在沙滩上,软绵绵的沙子,一踩就凹陷下去,很舒服。他看着她白皙骨节分明的小脚,一蹦一跳的在浅水里溅出一朵又一朵的浪花,笑道:“墨小姐,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墨尘露一个没踩稳差点跌进海水里,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伊柯然,你刚才说什么?”
“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伊柯然无奈的扶额,浓密的眉毛挑了挑。“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有。”她很肯定的说,犹豫半晌又道:“但是他死了。”
“死了?”
“嗯,前不久我们在广场相遇那会儿,医生已经宣布还剩一个月的时间……”
“原来你不是在开玩笑,真的很抱歉墨小姐。”他急忙走上前来,心疼的握住她的手道歉:“真的很抱歉。”
“这和你没有关系啊,为什么要道歉。那时候我早就下定决心,这辈子要跟他在一起了。所以就算是绝症也没有关系,管它传染不传染,签了协议我就进去照顾他了。”她语气很干脆利落,到现在也没有半点后悔之意。
伊柯然望着她眼神中的坚定,苦笑:“看来墨小姐很对他感情很深。”
“是啊,”她深深呼吸,叹了口气,指着他们背后那栋二层洋房,甜蜜的说:“这栋房子也是他送给我的,我们原本打算今年夏天结婚。”
“墨小姐,假如……假如现在让你淡忘他,开始新的生活,重新寻得一个佳人,你会这样做吗?”伊柯然探视性的问,而眼里充满着期待。
墨尘露仰起头望着他,眼底划过一丝迷茫。
她还能喜欢上其他人吗?
她还能在感情世界里再一次站起来,去放眼看其他男人吗?
她能跟其他的男人谈恋爱,牵手,约会或者接吻吗?
不能。
墨尘露心里再清楚不过,她的心早已随着言老师与世长辞买入黄土了。她的心这辈子只有一颗,却毫无保留的全部献给了言御生。
她没有办法重新站起来喜欢上别人,不管是谁,都无法替代那段从前她和言御生一起生活过的快乐日子。她更无法放眼去看其他的男人,因为非常肯定的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言老师更加优秀的男人了。
“……对不起。”
“好,我知道了。”伊柯然苦笑了下,嘴角僵持。他伸出手宠溺的摸了摸墨尘露的秀发,说:“今天十分抱歉突然不请自来,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不,完全没有。”她摆摆手,立刻否决:“倒不如说给我受到了惊吓呢。”
“是啊,我听说母亲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所以就来看看。”他很自然的回答道。
相亲?没想像伊柯然这样优秀成功的男人居然没有女朋友。
墨尘露好奇宝宝似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很不相信的说:“真没想到你是单身。”
“啊哈哈,别人都这么说。那,在你眼里,我应该是什么样的男人?”他憨厚的笑几声,饱满肌肉被衬衫包裹出来的曲线十分迷人。
“嗯,让我想想。我看你经常穿着西装,相比应该是个经理吧?或者上班族?这种工作类型的男人,赚钱挺多,应该身边总是围着很多精英界美女吧?难道你都看不上眼?”
“墨小姐真是神通广大。”伊柯然似笑非笑,神秘的说。
难道真的叫她猜对了?墨尘露笑嘻嘻的说:“是这样吗?”
“猜对一半,我确实是个上班族,应酬中也的确有很多美女。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喜欢的人。”
和喜欢的人比起来,身边再多红灯绿酒,再多美女如云,也不过如此。和他喜欢的那个人相比,所有的红花都变成绿叶,根本不足一提。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奇妙吧,伊柯然不禁心中这样想。
墨尘露反应迟钝,“哇,那个人能够被你喜欢着,一定很幸福吧?”
“不,她并不知道我喜欢她。”伊柯然温柔耐心的说。
墨尘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虽然拍在手上的全是硬邦邦的肌肉拍的她手有点儿疼。“哈哈哈原来你是喜欢搞暗恋那一类型的?伊柯然,你这样可不行啊,想当年我追我老师那阵子,可是使出浑身解数让全学校都知道了呢。搞不好啊,那时候好像校长都在知道高中部有个女孩子倒追她班主任呢!我跟你讲,喜欢就去大胆追求,不要在意那些细节,青春就一次不是吗?坚决不能做让自己遗憾的事情!更不能连做都不做,将来让自己去后悔!”
“你说得对。”他眯起眼睛,笑眯眯的说:“墨小姐,你真的很聪明,但是有时候又太迟钝。”
“啊?”她摸不着边际,想了想说:“伊柯然,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墨小姐的叫我?真的很生疏。”
“那我叫你什么?”
“墨尘露啊,墨水一滴尘埃露,虽然我父亲说这名字实际上是我妈妈生我时是清晨,所以取得尘露,也有小水滴的意思。总之我更喜欢墨水一滴这个寓意,叫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叫我墨小姐啦!”
伊柯然恭敬不如从命的说:“那我以后就叫你尘露吧。”
“好!”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他问。
“会的,有缘之人一定会再见面的。”
“嗯,我可以留你一个电话吗?虽然我们总是在时间里巧遇,我却从来没有试图抓住过你。这次,还是让我们彼此留下手机号吧!”
墨尘露没有推脱也没有拒绝,心里想着祝福他和那个心里喜欢的人,一方面更加坚信自己对言老师的感情。掏出手机,俩人交换了手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