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达摩叶洪潇霍然回头看着侃侃而谈的同伴:那样冷锐的眼角眉梢、隐约间有支配天地的魄力。
就好像不破楼兰终不还。
另一旁的贾粟长老继续道:“说实话,老身并不恨拜火教,虽然天罗煞血场里那段日子的确生不如死。可你不知道我去天罗煞血场之前、在那些武林正派手里受了多少比这更厉害的苦!安西都护府朝廷上下、宫廷内外,比那更残酷龌龊的事又少得了多少?……你因失了单晴瑶,才恨拜火教入骨——其实,你恨的应该是我。”
“你以为我不恨你么?”
小达摩叶洪潇冷睨了那人一眼,忽地低声。
贾粟长老刹那间愣住,这样冰冷的语气仿佛一根钉子准确地从心脏里穿过去、钉死了他。
“我身处梅山这么多年,怎么会不了解你?”
小达摩叶洪潇低头抚摩着白玉栏杆,淡然,“你真的会让我做门长?向来你都不甘于人下,非要自己操纵局面;若被人所用、则视为奇耻大辱,报复手段酷烈——在中原武林是如此,在昆仑是如此,在长安城更是如此!”
贾粟长老喉头动了一下,似乎想开口回答,却终自无声。
“我和你本来就不同,我若当年能和单晴瑶平安偕老,大约根本不会想着要逃出天罗煞血场。而你鸿鹄志远,只怕非要探求能力所达到的尽头。”
洪潇脸色青白,有一种长年声色犬马沉积下的疲惫,声音平静而锋利,“你终有一天会容不下我。而我不想死在你手里。”
“胡说!”贾粟长老终于按捺不住,破口大骂,“他妈的你少自作聪明!”
老头子气若山河。
“那么你为什么要把血刀王沙渊害成这样的人!”
小达摩叶洪潇霍然回头,眼里神色亮如妖鬼,极其可怕,“难道你不是觉得这样的人、更适合成为你的‘盟友’?血刀王沙渊在长安城十年,事事听你教诲,视你如父如师,单纯听话——你要的,是这样的盟友吧?”
贾粟长老看着叶洪潇,眼神也变了,似乎开始不认识这个同生共死过的后生朋友。
“不过没关系……血刀王沙渊这样的脾气,因有你照拂着,或许还能平安长久些。”
洪潇长长吸了口气,冷笑,“我送他入长安,一是免得留他在身边需时时提防,二来,也是因为有他在你身边当人质,你握着这张牌,至少十年内便不会轻易和我翻脸。”
那几句话平静而锋利,如同利剑一寸寸切过来,贾粟长老的脸色慢慢变了,却说不出一句话,手指用力绞在一起,眼神似是看不到底。
“你便是如此想的?”许久,贾粟长老缓缓开口,“你思谋的,也算深远。”
小达摩叶洪潇微微一笑:“彼此。”
初冬天气冷如冰,清晨的空气中居然隐约有了极细的流霜飞舞而下,挂在莺巢的一株株琼花玉树上,金色的琉璃瓦在霜气里闪着灿烂的金光,极尽奢华。
贾粟长老默然凝视了天赏杀将半晌,将那只碧玉瓶子收入手心,拂衣起身,淡淡然:“告辞。”
小达摩叶洪潇一点头:“不送。”
黑衣的贾粟长老从莺巢那条秘道里匆匆离去,穿过一重重软罗轻纱、莺啼燕叱。依稀间,竟似回到了十几年前昆仑雪域的乐园之中——他们曾经一起躲在破棉絮里取暖,一起在天罗煞血场生死界斩下对手的头颅,一起联手行刺、震慑西域诸国,一起留连在天国乐土,一起叛出苗疆、一路穿越雪山大漠回到敦煌……
这就是梅山教的厉害。
十五年了。
并肩战于乱世,从一枚棋子到操控天下的棋手,无数生死荣辱如风般呼啸而过——到最后、那样同生共死过来的兄弟,竟然依然心计重重、相视如陌路?
陆皓眼里忽然有泪水渐涌,心潮澎湃之下、即使狠厉决断如他、依然忍不住止步,回头看向迷楼叠翠中的那一袭白衣。
就这样别了么?他的生死兄弟!
清晨沙风带着冷气、卷起漆黑的长发,天赏杀将倚栏而立,并不曾回头,只是将栏杆拍遍了,忽地长歌:“……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问英雄、谁是英雄?”
问英雄,谁是英雄?陆皓喃喃重复,准备离去,忽地,抬头望天。
高楼上歌姬见客人离去,正要上来为小达摩更衣,却见天空中忽然有电光一闪,正中迷楼琉璃屋顶,喀喇喇一声裂响!
在所有人的惊呼中、洪潇如同飞鹤般掠出,在琉璃屋顶上一掠即回,手指间夹了一支金色的箭。箭上缚着一张帛书:“古楼兰国楼兰公主单晴瑶、致意天赏杀将小达摩”。
那是一封战书。
约定三日后的正午时分,在敦煌城外的祁连山顶、一决死战。
如若她侥幸赢了,他便要打开敦煌城门、让拜火教东去中原;如若她败了,便立刻领着教民返回昆仑总坛,再不踏足中原。
信写的很短,他却怔怔看了多时,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
终于是来了。
毕竟还算侥幸——在轰走了龙依莎那家伙后、才收到了这封信。
不然那人见了这封信、一插手,只怕他安排好的一切就要大乱了。
小达摩叶洪潇也不去寻笔皓纸砚,只是将手指在剑锋上割破了,就着血写下两个字:如约。
然后扣起食指、屈指在金箭末尾一弹,那一道金色的闪电便沿着来时的轨迹、呼啸着穿过重重高楼和玉树,一闪不见。
那头,送客的舞姬转过头来时,那位神秘的来客也已经消失了踪影。
另一边,滕连虎率领的两万苗疆大军和陆皓的三万月氏将士全速向大夏国逼进,在东西两方同时突袭。
大夏的军队应接不暇,节节败退。
不足一个月就已溃不成军,玉子扬一举攻入大夏国都蓝氏城。
毕竟是江南纨绔子弟。
入城之日,玉子扬下令大军善待大夏国民,但凡愿意归顺者,可保留其一半家产,田地。
大夏的商家贵人,大多数都愿意归顺。
大夏的文官武将,凡愿归顺者均可晋官一级,奉禄加倍。
坚决不肯归顺者,不取性命,流放异地。大夏的官员有过半愿意归顺。
于是在文武百官拥护下,楼兰玉子扬登基为元陵王,改国名为大月氏。
站在城台上,俯视这一片全新的国土,玉子扬感慨万千:“我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建国,父王,母后可会安心?”
滕连虎道:“王兄为月氏子民觅得安居之所,先王在天有灵定是极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