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血月依旧从封锁区的天空升起，又重重地跌落，周而复始。不论发生了什么，时间最终还是一丝不苟地继续下去，没有例外。只有死去的人才不会接受时间的安排，他们已经零乱地倒在地上，任由空气将其腐朽。

对于平原据点的人也依旧是如此。

在白天，他们终于见到了据点久未露面的首领，并得到了据点现在很安全的消息。首领在演说中承诺他们，这样的生活会继续安全下去。信者不疑者疑者不信，不相信的人早已经离开了据点，真正留下来的，都是信徒。即便相信首领的是很少的一部分人，不过大多的人都是无能力离开据点的弱者。

弱者是形容词，它充满了弹性，不一定是无能力者，可惜至少相当一部分人是不可能在没有地图也没有引导的情况下，孤身穿越封锁区广阔的区域去寻找下一个据点。在路途中被吃掉是异常简单的事情，鲁莽的人差不多都死绝了，优胜劣汰，活下来的人最起码有自知之明，有些选择不是依托运气便可以达成的。

结伴也是一样，弱者协同弱者无济于事，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

换句话说，活下来的精英也可以说成是绝对的保守主义者，流浪者都要比他们强。

不管怎么样，据点的居民总算又在自欺欺人的热烈气氛中度过了一晚，从旁观的角度来看，也许现在的平原据点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平和。

狐狸和郭嘉站在曾经的高塔上，俯视着幽深的莹莹绿海。今晚的天色也很差，黑压压的云遮住了仅有的血光，连鲜血的朦胧都被隐去，只剩下那不详的幽光，像是一团团的鬼火，团聚在大地之上。融入其中时可以故作不知，一旦拉开距离，便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呐，你说……”狐狸缓缓地说道，他望着苍茫大地，眼神之中充满了悲哀，“假如人类真的生活在地狱中，会扭曲成什么样？”

“会疯狂、会堕落、会绝望、会随波逐流、会自暴自弃。可是最终，人们会习惯。”郭嘉的声音很是清明，他依靠在塔的栏杆旁，那些木制的栏杆正是他亲手打造的工艺品，可现在的他没有把一丝的目光投放到它们身上，他似乎在回答狐狸的问题，似乎又在对自己说道，“人们会忘却自己身在地狱，忘却掉这些事实，然后，他们会创造出更好的天堂和幻想中更加悲惨的地狱。”

“很本位的想法吗？”狐狸喃喃的语气像是泡泡，在半空中飘散。大概今天是最重要的转折点，所以连带着狐狸都被影响了，变得多愁善感了些。狐狸总算明白，为什么西方在最恶劣的时代里，却出现了吟游诗人。有时，在最不应该浪漫的时候，人往往是最浪漫的。狐狸叹了口气，旋而眼神却变得坚毅，“我不这么看。”

“哦？”

“即便人们会疯狂、会堕落、会绝望、会随波逐流、会自暴自弃，但是，在这一方面的同时，他们同样会向往理性、向往激昂、向往希望、向往力争上游、向往人定胜天。在最黑暗的时代，同样也会是最叛逆的时代。在最混乱的潮流，同样也是最精英的潮流。”

郭嘉诧异地望着狐狸，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何必要明白呢？人与人之间的想法、境遇本来就千差万别。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上。

在这个疯狂堕落绝望的世界上。

“知道吗？在此之前，我们只是无人相识无人相知的小卒，可能连小卒都不如。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木匠，一个卑微的无能力者。而你呢？狐狸，你是个细作，是个到现在都没有说出到底是什么任务、一直处于弱势的流浪者。”

郭嘉微笑着说。流浪者，狐狸耸耸肩，这个称呼没想到会落到他的头上。不过也对，至少现在来看，狐狸既不从属于任何组织，也没有任何身份。但是……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把这个据点、这个混乱不堪还不自知的据点掀翻。”

这是他们从一开始便制定的纲领，在达成它的过程中，他们彼此暴露出不信任，也存在了很多问题，连郭嘉的爱人莉莉都落入了兰斯洛特手中。所幸的是，他们从没有暴露过踪迹，所以兰斯洛特根本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更不会在意。而且兰斯洛特显然还没有想要杀掉那些灰袍人，也因此给他们营救莉莉留下了时间。

“马丁……还有甘罗……看着吧，就让我们先奏响，革命的第一序章。”

据点的夜是静悄悄的，其中酝酿了暴虐的风暴。云朵移开了一角，露出模糊的血色月光，照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诡秘的是，他们的脸庞也像月色一样，模糊不清……连同据点一起。

……

第二天，平原据点，清晨。

兰斯洛特久违地坐在首领的位置上。在平原据点中，有专门作为首领的指挥中心，亦或者类似于太守府的存在。只不过，兰斯洛特不会那么明显的作为政府展现身姿，即便他有这个权威，他也没有这个实力。更多，兰斯洛特正如别人称呼他的身份一样，作为首领的位置掌控平原据点。

在兰斯洛特面前，是一位带着鸭舌帽、很没有紧张感的女人。瞩目的是，这个女人的年龄并不大，大约也就二十左右，头发却浑然鲜红，让人眼前一亮。她翘着脚坐在兰斯洛特面前，桀骜不驯地仰起头，从帽檐下露出野性的面孔，她的眼睛瞳孔竟然是一黑一绿两种不同的颜色。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房间里还有几个人，分别站在兰斯洛特和女人的两侧，应该是代表了不同的立场。

“平原首领大人，我必须重申一遍，现在你还不能纳入黑市的交易范围。”女人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兰斯洛特摆弄着手头的一根钢笔，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感的敲击在桌角，这个动作也使得周边的空气变得紧张。

不过对这个异瞳的女人显然作用不大。

“因为我们黑市的贸易选择很谨慎。我们不想在危险的地方扎下根基，更何况听说怪物群前进的方向正巧扫过大人您的据点，万一您挡不住，至少我们不想要送死。更何况……”女人挑衅地舔了舔嘴唇，“命，我们都不在意，可是货物要是没了，比要了我们的命还重要，不是吗？”

即便女人一口一个您一口一个大人，可是她的态度和她的头发一样鲜明，傲慢至极。站在兰斯洛特两侧的亲卫队头目的脸色都变得极差，就算主辱臣死算不上，最起码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自尊，容不得这个女人放肆。兰斯洛特的脸色即便被盔甲挡住，也能感受到他近乎爆发的气势。伴随女人身侧的侍卫紧张地望着兰斯洛特，生怕他暴起杀人，可这个女人偏偏似乎不顾。

不过，兰斯洛特不愧也算是掌管一方势力的人物，竟然就这么生生地忍受了。

“那好，那我们下次再谈。我还是希望，黑市能多多考虑一下。我们有很多物资需要出手，如果可以的话，换取一下你们黑市不太重视的物品，也是对彼此都有利益的决策。”

兰斯洛特站起身，伸出手意味送客。女人把翘着的脚放下了站来，也同样站起身，绷紧的衣服显得她胸围惊人。

“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闯进来的人打断了。

“首领大人，不好了！”

一名传令员跑了进来。兰斯洛特扭过头，强忍着没有出手扼杀掉这个胆敢随意闯入房间的白痴。

“发生了什么？”

传令员也觉得自己的动作鲁莽了，可是他还是压不住自己的惊慌。他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同样身处房间的女人。

女人这回倒是没有给兰斯洛特添乱，客套两句直接带着人离开了房间。兰斯洛特站到了传令员面前。

“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没有大事，我就不得不杀掉你。

这样的潜台词已经隐含在话语中了。

传令员也不傻，他的额头已经遍是冷汗了，可是，也许是忠于职守的使命，让他还是把话说完了。

“在市场上，发现了亲卫队队长的尸体。”

“什么！”

兰斯洛特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小兵果然该杀，这么大的事都是随口编出来。但很快，便把这样荒谬的念头当做了现实，因为传令员的脸色也非常地惊恐。昨天亲卫队队长并没有回来，这件事兰斯洛特是知道的，不过约瑟夫是执行销毁处女军的命令，说不定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所以兰斯洛特也没有多想。

兰斯洛特对约瑟夫非常放心，这个人有野心也有迫力，可这个人的野心和迫力都是建立在别人的基础上的。所以兰斯洛特相信约瑟夫的忠诚。

而且约瑟夫的实力也相当强，如果有准备的话，就算是旅团也杀给你看。兰斯洛特本来还打算把约瑟夫留下来，当做一张底牌。

“尸体在哪里？”

兰斯洛特匆匆跟着传令员的脚步向外走，亲卫队的队员也是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拥着兰斯洛特。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把传令员的话当真，据点之中，唯一有资格杀掉约瑟夫的甘罗队长已经死在爆炸中了，还有谁能做得到？不可能。就算是据点之外，封锁区高人无数，可要说可以干脆利落地杀死约瑟夫，连一点信号都不留，他们没有谁能相信。

正因为没有人相信，所以现实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才越发地慌乱。

而且……

兰斯洛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当他们赶到现场时，现场已经被围了一层又一层的观众。这也是兰斯洛特自酿的苦酒，假使能力强的甘罗、马丁等人还在的话，一定会驱散观众，保留现场，戒严道路，等待兰斯洛特来。而余下的人显然没有这样的想法。

约瑟夫的身体被绳子吊在半空，像是在宣告他的死亡一样，展示在兰斯洛特面前。兰斯洛特看得很清楚，约瑟夫的脑袋歪歪的，是被近身扭断了脖子。谁能近得了一个杀手的身？兰斯洛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观众们议论纷纷，他们并不清楚死得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因为亲卫队队长的权威只有高层才能明白，连底层的人都不太清楚，更不要说这些平民。

“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