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声,砍杀声?”
传瓘拧着眉头回想起方才曹筠的眼神和举动,大呼不好,说了一声这家伙八成是反水了快去救人!便迅速带人冲了过去。
传瓘猜的果然没错,这名将军过来后便带着他的人马挥舞着钢刀找准自己人便没头没脑地一顿狂杀乱砍,正因为他们是自己人,所以士兵们对他们毫无防备,没成想,没被大火烧死,却不明不白地做了“自己人”的刀下亡魂。
其实,说他们是自己人并不完全正确。
那他究竟是何人呢?
此人便是上一次与李涛一起率军自昌化千秋岭攻击吴越衣锦军的副将曹筠,后来淮南军惨败,当时只有徐温的养子徐知诰扮作路人逃走了,而他与李涛同时被传瓘所俘。
被俘之后,曹筠见传瓘年纪轻轻便足智多谋武艺高强,或许是带有一点儿崇拜的味道,便索性就投奔了吴越军。
既然如此,他为何又要反水呢?
还不是因为徐温的手段!
当时曹筠心甘情愿投靠了吴越被封了将领之后,徐温很快便得知了这个消息。若是一般的首领,听说自己人被抓走没几天便投入了敌人的怀抱那还不得七个半死?
但徐温没有。
其实当时吴国的将士也有很多义愤填膺骂他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并提议杀了他的族人斩草除根让他悔不当初痛不欲生。
徐温并没有冲动,他深思熟虑了许久,最终决定采用怀柔政策放过他的妻儿老小。不仅如此,还派人对他们照顾有加,同时,徐温还派人去给曹筠捎信说,你不得志离我而去我不怪你,是我的过错,你不必担心你的妻儿老小,我徐温一定会厚待他们的!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曹筠深为感动。
之后,他的妻子便也确实派人捎来书信,告诉他徐大人对他们一家照顾有加,并劝他回来,莫要辜负了徐温徐大人的恩德!
虽说曹筠是被俘,当初并不是因为背叛而投奔的吴越国,但后来他没有坚守节操,主动降了也是事实,而徐温非但不怪罪反而对他的家人如此关照,这让曹筠一颗刚硬如铁的心顿时变得柔软起来。
但自从投奔吴越军之后,传瓘也待他不薄,所以,究竟是坚守,还是判离,让他左右为难,难以抉择。
就在左右摇摆犹豫不决之际,便遇到了淮南军火烧吴越军之事,他见吴越军情势危急,衡量再三之后,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重新投奔徐温。
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机会呢?
一来,他若是空手而归,肯定抵消不了之前的罪。而这一次则不同,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趁乱立功,杀了吴越军的这些头排兵,他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回去,以功抵过,戴罪立功,别人也没话说。
就算是仍然有人揪住之前他判离的事情不妨,他也可以以自己是卧薪尝胆做卧底伺机给他们重重一击为由,将对方怒怼回去。
……
传瓘见到自己倚重信任之人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他捅刀子,心里别提有多恨了!
但是,此时的吴越军被火烧得烧死,刺的刺死,没死的还有一部分投奔了他们的旧主,剩下的将士们早已军心大乱。
最终,双方大战一场,吴军趁机猛烈反攻,吴越将何逢、吴建与玩命士兵被杀,现场血流成河,尸首一个压着一个,熊熊的烈火虽早已熄灭,滚滚的浓烟也早已散尽,但依然挡不住这遍野的苍凉。
传瓘见死伤无数,再不撤恐怕就要全军覆没命丧于此了!于是,带领剩下的两万人马迅速逃离。
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扬眉吐气机会,徐温哪儿能让他轻而易举地逃走呢?
他命人一路追击,吴军一直追到无锡县西五里之惠山南。
与此同时,徐温与吴将陈璋前后夹击,在江阴之香湾击败了吴越军。
在军营里等待捷报的钱镠突然心神不宁,似乎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掀开帐帘准备到外面透透气,刚走出去没多会儿,便见一匹浑身染满了血迹的白色战马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着这边冲来。
后面有几名守卫在后面追赶,钱镠定睛一看,这匹马正是自己的爱将何逢的坐骑。
奇怪的是,那匹马不顾守卫的追赶,嘶吼着凌空蹿至钱镠面前后,便彻底安静下来。
“大王!不知道这匹马是谁的?突然就闯了进来!”一名守卫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
“那是何逢何将军的马!”旁边的另外一名守卫插嘴道。
“何将军?他人怎么没回来?这马……”说到这儿时,看到旁边的守卫在对他挤眉弄眼暗示他闭嘴,守卫自知失言,赶紧尬尬地悄然退下。
钱镠根本无心听守卫们的议论,看到马背上的道道伤口,和一大片的血迹,钱镠顿时泪水滂沱。他知道这次战役败了,而且败得很惨,他也猜到何逢没了,而且去得很痛苦。
钱镠抬头望了望天空,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马儿的头说:“辛苦你了!”便难过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只是默默地将头靠到马的颈部,不知道在低声说着些什么,一会儿,钱镠便命人请来军医,为何将军的战马疗伤,并下令好好厚待它。
这时,旁边的将士听说何将军的战马自己跑回来了也纷纷围了上来,见钱镠对一匹战马都如瓷疼惜,忍不住纷纷落泪。
当天下午,传瓘便一路马不停蹄地带着生还者仓皇逃回军营。
见到钱镠后,传瓘便噗通跪地说:“父王!儿子无能!吃了败仗!何将军与吴将军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因为之前何将军的战马早已回来无声地“汇报”了军情,钱镠早已接受了惨败的事实,所以并不责怪。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儿子,只见他的肩头处的伤口正在往外渗着血,头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掉落,正是风华正茂的大好年纪却满眼血丝,一脸的疲惫与沧桑。
他伸出双手将传瓘扶起来,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上从来没有什么常胜将军,莫要气馁,下次逮住机会就出了这口恶气!”
见父王不仅不责怪反而如此安慰,传瓘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虽说传瓘这一次败得很惨,但是,之前徐温也被打得不轻,只不过是最后这一次反败为胜而已。
但总体上来说,双方都损兵折将了不少,可以说两败俱伤,没有赢家。
虽然后梁支持的是钱镠,也希望能够消灭目无君王不服管家的吴国,但相形之下,北方河东的李存勖才是真正的劲敌。
而且,契丹的强大也对后梁造成极大威胁,所以,梁自顾不暇,对吴越伐吴主要是以口头精神上支持,而实际的兵力支持很少。
钱镠是个明白人,对于这一切又岂会不知呢?
他想到了之前的908年的那场战役,梁派濠州团练使寇彦卿率军协助钱镠,但是,该军只是打个酱油走了个过场,别说两肋插刀全力以赴了,其实连半成功力都没使出来,很快便被淮南的土豪朱景击败而返。
难道他们真的打不过吗?
其实未必!
只不过,人家跟你非亲非故答应了也生不了官发布了财得不到爵位,范不着带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一帮兄弟为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去白白送命!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利字当头,只有对自己有利的才会奋不顾身,至于别人的利益,那还是让别人自己去拼好了!
这一点,钱镠看得十分透彻。
而对于徐温来说,经过了这一次的殊死一搏也算是想明白了!
虽然吴国总体上强于吴越,但吴越经济繁荣,军力雄壮,钱镠又领导有方深得民心与军心,加上有梁朝支持(虽然这支持的力量并不是太大),要想完全取胜也不太可能。
二人看着自己死去的爱将与折损了上万的士兵,他们最终得到了什么?
是扩大了地盘了还是得到了粮草了?
什么都没有!
相反,还因为这一次的厮杀用掉了大量的药物和粮草。
地盘还是原来的地盘,将士却比之前少了很多。
所以说,这一次的大规模较量不能说毫无意义,最起码是让二人清醒了不少。
但徐温的儿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还不死心,依然想着再度发动进攻。
无锡之战过去后没几天,也就是919年8月份,徐知诰便向养父徐温建议说:“父亲,吴越国这一次被我们伤得不轻,儿子认为应该乘着他们毫无防备之际再给他们一次重挫,儿子愿意率领两千步骑兵,毛用吴越的旗帜和仪仗,跟踪吴越败兵乘机袭取苏州城!”
徐温想了想说:“这个法子好是好,但是就算胜了这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到头来吴越国吃了亏还是会想法子再来偷袭咱们!”
徐知诰见原本一心想要吞了吴越的父亲突然话风大变颇感意外,便试探着问:“莫非,父亲不打算再跟吴国较量了?”
徐温叹了口气说:“咱们吴国跟吴越国争了多年,斗了多年,从吴王杨行密开始便开始争斗,但谁也不服谁,却又谁也灭不了谁,为父就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通过这一次交战为父总算是想明白了,因为吴国与吴越国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就算是斗到死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既然如此,何必两败俱伤呢?”
一心想要夺得吴越的徐知诰见徐温突然打了退堂鼓,便略带遗憾地说:“既然父亲想要息兵,那儿子遵命便是!”
待徐知诰退下后,又有其他将领前来献计献策,有人提议说,吴越所依仗的是水军战船,而今恰逢大旱之年,水道干涸,这是天亡吴越的好兆头啊!咱们应该用步兵骑兵的全部兵力,一举消灭了他们。
这要是放在以前,徐温是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但是,经过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争斗之后,徐温已经想明白了,他认为既然双方旗鼓相当,不管用什么计策对方也会有法子来复仇的,如此翻来覆去的实在没什么意思。
所以,他对前来献计的将领说:“天下离乱已经很久了,老百姓已经十分穷困了,钱公驰骋沙场数十年,是绝对不可以轻视的!更何况,他的那几个儿子足智多谋颇有钱公当年的风范,实在是不可小觑!假如连续用兵,只能两败俱伤,百姓颠沛流离,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注意,徐温此处对钱镠的称呼都改了,之前一直都称呼钱镠为盐贩子的,可见这一次交手让徐温对钱镠的仇恨少了许多。
献计者无言以对。
徐温见对方无话可说,便叹了口气又说:“如今,我们打了胜仗,他们对咱们也算是有点儿怕惧了,我们若是能各自收兵回去,使两地老百姓安居乐业,国军与臣子高枕无忧,难道不正是大家梦寐以求的吗?为什么一定要打打杀杀呢?”
其实徐温的意思跟钱镠想的也算是不谋而合了,他也是认为既然无法吞并对方,那实在是没有继续争斗的必要了。
否则,争来斗去的又吞不了对方,除了损兵折将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众人见徐温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劝。
毕竟,说实话,没有人愿意天天在战场上厮杀,谁不愿意国泰民安天下太平?谁不愿意盛世太平安居乐业?
见无人再反对,徐温便去拜见了主子杨隆演,将自己的想法推心置腹地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