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活的足够久了,你就会看见许多的离别,这种离别并不是在车站挥挥手告别的那种,而是天人永隔,生死告别。老话说人生常态有很多种,吃喝拉撒是其中之一,生老病死也是其中之一。别管你是厚禄高官还是平头百姓,最后都得入土为安。死者长已矣,生者得瑟欢。深仇大恨也好,涌泉之恩也罢,死了就啥都没有了,所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荣华富贵也不过一盒子骨灰而已。
我求了一个朋友连夜开车回到老家,半路上又接到表姐电话,说我爸已经不行了,问我是否可以找个先生给穿衣服,要不然就在医院里放着等我回去处理。我说别放医院了,你们找先生吧。表姐说好,那你就直接到殡仪馆吧。
到达殡仪馆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朋友给我扔下五百块钱之后,驱车又返回了长春。我打起精神走上台阶,此处古树参天,冷风嗖嗖,远处树林子里猫头鹰发了春似的咕咕乱叫,在这地方每走一步后背都能冒出一层白毛冷汗。终于来到1号灵堂,昏黄灯光的室内内摆放着一个孤零零的棺椁,画圈花篮什么都没有。屋里一位表哥两位表弟正在斗地主,见我来了,表哥说:“回来啦?给你爸磕个头吧。”
我在棺椁前面跪下,磕了三个头之后,拿起供桌上酒杯,将酒倒掉,重新换了一杯才站起来。墙上挂着父亲的黑白照片,两侧白花掩映,我才慢慢适应了父亲去世的事实,瞬间心内涌上各种复杂情感。按说父亲去世,做儿子的理应悲痛万分才对。可我并没有悲痛万分,反倒有一种解脱感。
我爸是上个世纪的退伍兵,典型的火爆脾气,打老婆打孩子无一不好,我五岁时候母亲终于受不了父亲的拳脚而选择离婚,于是剩下的那些年里我就生活在了家暴里,说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揍丝毫不为过。从孩童到青春从未断了棍棒的锤炼。将近二十年的拳脚相加不禁让我练就了一副抗揍的身板,也让我对父亲的感情与日剧减,用我姑姑的话说,我父亲这种人就应该去替好人垫车轱辘。母亲后来经常跟我说,当年她要是再不走的话,很容易就被我爸打死了,唯一对不起的是尚在年幼的我。不过一想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爸脾气再暴也不至于对自己孩子下死手。没想到……哎……你能活下来那真是老天爷照应啊……。我跟母亲说,要我说老天爷也是瞎照应,既然老天爷那么有本事为啥不能把我爸给变成个圣人呢?
我在灵堂里转了一圈,最后在棺椁边上停下来,里面躺着我那曾经生龙活虎的暴戾老爸,他现在不可能再起来揍我了。我想,人死了,对大家都是解脱。
表哥表弟们还在斗地主,我走出灵堂,在门口坐下抽烟。旁边一家灵堂里也在斗地主,不过排场可要大的很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来来往往足有二三十人在守夜,看样子不像是在守灵,倒更像是一帮多年未见的挚友在聚会,偶尔出来几个打电话的都是挺个肚子仰着头,一幅全天下惟我独尊瘟猪转世的的欠揍屌样。相比之下我爸这边真是异常的冷清。按说人死万事空,葬礼排场再大也都是给活人看的,无外乎都是为了面子和利益,有人说从一个人的葬礼上就能看出来这个人一生是否成功,这么看来,我爸这一辈子可真是失败中的典范了。
失踪了一天的刘洋终于打来了电话,问我在哪,为什么不给她回信息。我说我在老家呢。没看见你的信息。电话那头的刘洋语气颇为消沉,看样子似乎有什么伤心事,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处理了一点小事儿。等你什么时候回去再说吧。你回老家了?什么时候回去的?怎么突然回老家了呢?
我低声说:“我爸走了。我在殡仪馆。”
刘洋啊了一声,顿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节哀。”
我说:“没关系。我没事。”
“那你身上钱够么?哎呀你银行卡都没带,那可怎么办?”
“没事儿,我钱够了。别担心。挺晚的了,你早点休息吧。”
“方圆,要不……我明早去你家吧。”
我有点意外:“啥?来我家?”
刘洋低声说:“嗯,去你家。”
我说:“别介。都挺忙的,我又不是回来旅游的。明早晨就火花了,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刘洋说:“方圆,你咋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我说:“我现在脑子挺乱的。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你早点睡,我挂了。”
其实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刘洋那点小心思对我来说就如同和尚头顶的臭虫一样明显,不过第一现在这是我的家事,第二我和刘洋之间还有一个电视台的二逼在拦路,第三我还从未去过刘洋家,就未来的行程来看,第三步是我俩关系中最难的一个坎儿。搞不好还得来个八年抗战的长期斗争,按照我这个好色如狼的秉性,我都怀疑我在娶到刘洋之前就会换上艾滋病提前离场。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使进城提速,那就是我兜里揣上足够的人民币前去谈判。我点上一颗烟又想,就算是我有了足够的钱之后,我就会一定娶刘洋么?不一定,说不定到那时候我的身边早就鸟枪换了炮。不过这也是假设,多少钱是多?一万两万肯定不够,十万八万也不一定,要想早省会结婚至少得有个房子有台车,加上刘洋现在还是黄花大闺女,少说也得百八十万,我就算是砸锅卖铁凑够这百八十万也得个十年八年。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我他妈要是有这百八十万我才不娶老婆,老子天天找模特过夜,夜夜当新郎岂不是更美?某位牛逼的哲学家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在刘洋之前我已经有过一次短暂的失败婚姻了,照这么说来我好不容易从坟墓里爬出来,为什么还要在拼命的回到坟墓里面去?更何况我和刘洋的之间是不是爱情都不一定,人总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
旁边灵堂里出来几个家伙站在院子当中的几棵光秃秃的怪脖子树下树下一边尿尿一边吹牛逼,声音之大连七八米之外的我都能听见。一个寸头胖子说自己已经最近正熟读御女心经,目前已经修炼到三十分钟不下火线的牛逼境界,另一个好似得了痨病的瘦子说你可别吹了,就你那阳痿早泄的模样谁还不知道是咋滴,别说三十分钟,你能坚持三分钟都算是祖上积德。旁边一个戴眼镜的斯文败类说就是就是,要说睡女人这事儿其实还是我比较有发言权,毕竟我是从棒子国留学回来的,起码算是出口转内销,中国的咱都睡够了,还是棒子国的小妞儿带劲儿。几个人吹的没边没沿,我听他们吹水吹的几乎没边了,似乎这四五个家伙早已经睡遍了地球上的几大人种,下一步就要将阳具伸向天空大海,打算跟飞鸟走兽触类旁通一番。
表哥问我:“在长春咋样?”我说:“凑合事吧。”表哥说:“你爸没了,以后你就是你家的顶梁柱。混不下去就回来。上表哥这儿。”我说:“你小看我了,不混出个样来我哪好意思回来啊!”表哥笑着说:“看不出来还挺有骨气。不过钱都是身外之物,啥时候赶紧找个媳妇儿才是要紧的。”
表哥和两个表弟去下面宾馆开了个房间休息,我一个人返回灵堂,一人一尸孤独相伴。忽然之间,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掏出电话来给刘洋发了个信息:宝贝儿,我没有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