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董事会召开之日起,德华水泥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更名为“新生水泥股份有限公司”,伸晃西一当上了公司董事长,日本人追加投资一百万日元,占据新公司股份的百分之五十五,成为控股一方,许健林继续任总经理,正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叶承蕴意外地来到了青岛。
两个人在海东钱庄见了面。近几年他们很少碰面,只在回家过年的时候偶尔见过几次,许家在上海的生意萎缩很快,叶承蕴只好改做一些短平快的生意,他的两个好友相继离开了鼎新公司。丁吾方自从与健林表妹桂琴结婚后,便遵父嘱回了罗口镇老家经营盐产生意,范立山在上海参加了同盟会,追随着革命导师到广东闹革命去了,听说将于近期组织讨袁起义。叶承蕴此行的目的就是前来告诉许健林,他将要举家迁往香港,他的父亲在香港注册了新公司,要他前去主持。
“翠枝本来说好跟我一块来的,临行前小女儿病了,没法跟着来了。”
“只要妹妹跟孩子们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你们放心去香港吧,鼎新公司的事也就不用惦记了,如果业务需要,我会再派合适的人手过去的。”
“现在不比当前了,交通也发达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也多了,像我们的那样子的货船已经没法搞大宗运输了,时间上就划不来,如果鼎新还是做贸易,要及时更换大铁船。”叶承蕴说道。
“健丰大哥也来信跟我说过这事,只因青岛这边事情太多,也没有顾得上,再说新开工的水泥公司资金缺口更大,我的精力全在这边,海东县那块业务倒顾不上了。”
“刘官庄大理石厂司老板过世了,他的儿子是个大烟鬼,没几年把老子留下的老本全蚀光了,厂子也开不下去了,都盘出去了。”
“这事我知道,反正自从德国人战败以后,大理石在青岛也没有市场了,已经半年多时间没往青岛运货了。”健林淡淡地说道。
“盛极一时的鼎新船队如今只剩下了几条破船,让爹在九泉之下怎么看我们呢。”
“时候时候,当口当口,没法比,爹不会怨我们的。”
“我在上海也听说了,日本人把德国人赶走以后,压根就没有把山东还给中国的意思,袁世凯是在作白日梦,其实他就想依靠日本人的支持当上皇帝。”叶承蕴说道。
“袁世凯就是一个窃国大盗,听说还要跟日本人订一个卖国的条约,从日本借款子来中国打内战镇压人民的反抗,我们在青岛感受的很深。”
“范立山常跟我说,我们这些做实业的,眼里不能只贪图钱,还要有民族大义,他对你跟德国人的合作就有不同看法。”
“也难怪,在我们的身上就缺少立山兄弟那股子豪侠气,我是挺佩服他的。”
“你看,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家也没有,孤身一人投身革命,成天枪林弹雨,哪有安稳日子过?他曾经来过上海好几回,也不知道干什么,我接济过他几次,以前满口都是‘驱逐达虏,恢复中华’,现在又是讨袁革命,到何时才修成正果哇。”叶承蕴叹息着。
天已经黑下来了,他们俩个说了一下午的话,卜大成进来回说关门打烊,健林才想起回家吃饭的事,便约上叶承蕴跟卜大成两个人乘车到家里来了。
知安和童大力见到叶承蕴高兴地不得了,健林也把贺丰培介绍与他认识了。
几年未见,侄女娇娇都长得快跟她娘一样高了,只可惜不会说话,但两只眼睛水灵灵的,人见人爱。叶承蕴赶紧把翠枝给孩子们的礼物从箱子里拿出来分给三个孩子。
饭菜上来了,大家分宾主坐好,边吃边聊。
“承蕴哥,上海这些年的变化怎么样了?有将近十年没去了。”乔知安问道。
“上海这十几年变化可大了,城区面积超过了原来的十个大,租界和老城区全都连到一块了,有八百多万人口了,号称‘东亚巴黎’。”
“就算上海再好,吃苦受累的还是咱们中国的贫穷老百姓。”许健林说,“其实到哪儿都一个样。”
“上海贫富差距更明显罢了,有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更有人间地狱的贫民窟,违法犯罪率高居全国第一。”叶承蕴说道。
“上海的交际花、流氓大亨、舶来品,哪一样不是响当当的?叶老兄肯定是见惯不怪了。”童大力说道。
“可是大力有你不知道的,这些年鼎新公司在上海的经营额一直在下滑,有多少像永生丝厂那样的民族企业倒掉了,上海简直成了外国商品的集散地,来上海的外国商船一个比一个大,里面装的全是外国商品,我们本土的企业全部冲垮了,那个永生丝厂的余庆生老板现在在杨树浦卖水果呢。”叶承蕴说道。
“上海那么多的人口,好多的人没事情做,吃不上饭,不起来闹事也怪。”许健林说:“所以有的人批评我们只知道开办企业,压榨工人的血汗钱,其实我们也是为中国人找事情做,我们也是一肚子苦水。”
“健林哥说的对,中国人开办的企业技术不如人家,管理又粗放,只好靠给工人低工资,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工人就把气发在机器上面了,所以我们的企业家实在是两头不落人。”
“所以我们还得向外国人学习,学习他们的技术和管理经验,只要手中掌握了技术,就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了。”贺丰培说道。
“明天承蕴到水泥厂看看。”
“可以,我带你去。”童大力自告奋勇。
这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许健林把来青岛创业的前前后后全部告诉了叶承蕴,叶承蕴与把他在江浙一带飘荡的生活说与许健林听,叶承蕴拿出了一张十万银元的大通银行的存票交给许健林。
“健林哥,在上海这些年,这是我积攒下的全部积蓄,现在交给你,也算是我对许家的一番交待。”
“承蕴,到香港后你还要与翠枝领着孩子们讨生活,这些钱你留着用吧。”
“这是我以鼎新公司的名义积攒下来的,理应交还给你,再说我爹已经在香港投资了一份地产业,那边的生活不会比上海更艰苦。”叶承蕴说着话,又拿出一张发黄了纸片递给许健林。
“范立山有从你那儿借了一万块银元?”
“是啊,那时候没来得及跟你商量,就借给他了。”
“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许健林有些不解。
叶承蕴凑到健林面前小声说道:“立山兄弟干的都是些掉脑袋的营生,借给他钱是帮他筹措活动经费的,当时就没指望他能还,只要他平安就好,做兄弟一场,总得尽一份责任吧。”
许健林点点头,说道:“范立山是一个有想法的人,别说一万块,再多也得借,我不怪你,要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当时那情形,真是骇人呀,立山一身血从外面进来了,刚关上门,追杀的就到了门前,幸亏藏的严密,等追兵走了以后,上了三天的金创伤药才止住了血,休息了一个多月才好,本想留下他安分守己的做生意,或者回老家跟着你,可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硬要去追求他的理想,去找寻他的同志,便借给了他钱,他还非写下借据不可,说我是为革命做出了贡献,等革命胜利后,要加倍还给我们。”
“只要立山兄弟好好地活着,谁还指望他还呢。”健林说道。
“健林哥,这事我是绝顶保密的,从来都没有说给别人听,就连翠枝和孩子们都没有告诉,只到今天才告诉了你,你不会埋怨我吧。”
“哪里的事,我们兄弟十几年,你为许家做出太多贡献,连我都不如呢。”
“是啊,那时候我是一身力气,只想在上海打出一片天地出来,我们一个在上海,一个在青岛,爹在老家调度,我们的鼎新公司一定会成为全中国最盛旺的公司,谁知我们碰上了这么乱的世道,真是不走时啊。”叶承蕴叹了一口气。
“承蕴,你不要太悲观,咱们的鼎新公司并没有倒下,上海那边的生意让健海与健涛兄弟俩去拾起来,我在青岛这边撑着,说不定你到了香港以后,我们还会把生意做到香港去。”
“南方一带很不太平,数不清的山头,弄不明白的军政要员,你方唱罢我登台,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没个三头六臂,求生活都难,何苦作生意,请你转告健海与健涛兄弟俩个,务必小心谨慎才是。”
“我会给他们兄弟俩写一封信,陈明事情利害,你放心好了。”
叶承蕴在青岛呆了两天,一切事情都已经交办清楚,便匆匆乘船返回上海,许健林亲自送他到码头,离开船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他们便站在在大港客运码头边眺望着胶州湾的海景说着话,健林跟他说起前几年,德军不费一枪一弹占领青岛的情形,正巧有一艘从日本开来的客船靠港,只见一群群的日本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井然有序地走下舰桥,进入客运站楼,约有四五百人,罕见有高声嚷嚷的。
“这些日本人真是令人害怕,他们的整体素质是中国人无法比拟的。”叶承蕴说道。
许健林深有同感。“这些日本人背井离乡,不管是自愿还是被政府派遣,哪里有半点逃难的影子?一看就知道他们的综合国力为什么提升的这么快。”
“有强邻环伺,我们中华何时才能寝安?”
送走了叶承蕴,许健林惴惴不安地回到永生水泥公司办公室里,透过玻璃窗户看出去,从煅烧矿石的锅炉房的大烟囱里冒出一股灰白的烟柱,直冲云天,厂区里传来设备运转时的巨大的响声,他早已习以为常,新招聘的工人正在学习,有贺丰培盯在车间,他就可以放松了,于是拿出一沓信纸,提笔给尚在日照老家赋闲的健海写信,安排他兄弟俩去上海接班的事宜。
信写了没有一半的光景,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是谁这么不识时务。”他嘀咕一声,顺手抓起了话筒,是妻子秦美凤那急促的声音。
“健林哥,你在哪里?”
“我在水泥厂里,有什么事,美凤?”
“你快回家来吧,瀚国的头被人打破了,流了好多血。”美凤的话音里带着哭腔。
“瀚国怎么了,被谁打的?”健林着急上火地问道。
“不知道呀,问他他也不说。”
许健林撂下电话,便登登地跑下楼,钻进车里,往家里赶去。
许健林赶回家的时候,只见儿子瀚国正迷迷糊糊地躺在沙发上,从头发里滴下殷红的血滴。
“快到医院去。”健林不由分说地抱起儿子,钻进汽车里,老黄小心地驾驶着车子,以最平稳的车速向港口医院赶去。
在医院里,经过医生的一番诊治,还好,只是皮外伤,但头皮被撕裂一条大血口子,医生给剪掉了一撮头发,上了药,用白色的纱布包扎了,又挂了两瓶盐水消炎,等儿子醒来以后,健林问道:“瀚国,你怎么跟人打架啊?”
瀚国头朝一边转过去,没理睬爹的问话。
“你这孩子,你爹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你的头怎么了?”秦美凤也催促着。
“同学们说我是汉奸的儿子,我就跟他们打起来了,他们人多,我打不过,就这样了。”
“什么?他们怎么这么说?”秦美凤被儿子的话惊到了。
许健林沉默了。
“别人我说什么我们管不着,但你爹不是汉奸,你给我听好了!”许健林热血涌上心头,扔下这么一句话,就从医院一个人出来了。老黄跟在后面要用车送他。他朝老黄摆摆手,说道:“一会儿打完针,把他娘俩送回家就行了,不用管我。”
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很多,但他却什么也看不见,一阵阵浊痰涌上心头,堵得心里好难受,吐又吐不出来……
不知不觉中他走上前海湾栈桥,一直走到最南端的回澜阁,这座北宋时建立的木结构的圆型三层楼阁,虽然经历了近千年风雨的洗礼,以及海水的浸泡,那柱廊间的油漆早已斑剥脱落,像一位久经风霜的老太婆一样,任后人诟病,但经历数朝迭代的铅华,她仍然倔强地支撑着那佝偻的身姿,向世人无声地诉说着……凭栏远眺,有只只海鸥凄惨地叫着在他的头顶盘旋,还有片片帆影在湾口那儿徘徊,更多的则是那钢铁巨兽般的来自异邦的铁甲船进进出出,这还是我们的大中华吗?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空下起了小雨,十一月的天气了,被雨滴打湿头发的感觉还是凉飕飕的,海上风太大,怕着凉引起感冒,便走回岸边来,那栈桥两侧的裸露岩石的海滩上,有一些人在岩石的缝里找寻海藻呀小蟹子,多半是些衣着破烂的半大孩子,天快黑了,海潮就要涨上来了,真替这些孩子的安危担心。
他把头往棉衣领子里缩了缩,双手插到布袋里,沿着华美大道往北走,还有四五条街才能回家,他倒是不急的,走到一个装饰精美的酒馆门口,他略一迟疑,还是被那片明亮的灯光吸引进去了。
不用沉醉,只是半醉就刚刚好,索绕在心头的一团浊气随着酒精的魔力一销而散,是啊,瀚国说的对,我就是个汉奸,但是我为什么非得和日本人纠结在一起,离了他们我就不能活了吗?于是他的脑海中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伸晃先生,因我的老家有急事,我想要把我在永生水泥股份有限公司的股份转让出去。”许健林把伸晃西一叫到办公室里,跟他说了上面的话。
“为什么?我们的合作不是很好吗?公司刚刚起步,产品在青岛供不应求,公司会越来越好的。”伸晃露出真诚的面容,恳切地说道,就目前而言,跟许健林的合作还是令他满意的。
“伸晃先生,中国人的家土观念比较强,无论身在哪里都要叶落归根的,所以我必须出售手中的股份。”
“许先生要回老家,我也拦不住,就请便吧。”伸晃西一算是一个比较清静的一个人,从来都不喜狂言诈语,总是一个人安静地来去,给人一种很随和的印象。
“如果伸晃先生想收购这些股份的话,我愿折价卖给你。”
“谢谢,我还没有这么多的钱,我可以回去跟他们商量一下,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走公开的程序为好。”伸晃西一淡淡地说道。
“好的。”
健林草拟了一份声明,把贺丰培叫来,跟他说明了原委,安排他到报馆去登报。出售水泥厂股份的声明见报三个月后,来自沙子口镇的一位姓戚的老板向健林表示了购买的意向,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许健林以二十万银元的超低价格把所有股权转让出去,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春三月,他把客运和钱庄的事交给童大力和乔知安两人打理,便带上贺丰培回了一趟海东老家。在许家的鼎新商贸公司的大牌扁下找到了许健丰。
“健林兄弟,本来指望过年的时候,你一家会回来的,结果一直到了年根底见没见着,好多话也没有跟你说。”
“健丰哥,咱们许家这么大个家庭都是由你在家里撑着,我们才有信心在外面闯荡,近来商店里的生意怎么样啊?”
许健丰摇摇头,说道:“生意也不太好做,兵荒马乱的年景,什么生意也不好做,以前石梁镇上有三家钱庄一家当铺,现在垮掉三家了,只有百盛一家钱庄还在撑着,那土城墙自打闹拳匪那年塌了,到现在也没有建起来,石梁镇都成个大村庄了,还赶不上内陆的农村呢。”
“健丰哥,不出门不知道,出门一看,天下都是这个样子,民不聊生的,城市里只见逃荒要饭的多了,可农村的土地却缺少人耕种,粮食更短缺了。”
“石梁上的人们还老惦记着那年咱们从辽东调粮的事呢。”
健林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这次回来,一是要去给我爹娘的坟上烧卷纸,二是要到处转转。”
“好吧,我领兄弟去许家林地看看吧。”
许家的老林在石梁镇的西角的高岭子上,占地十余亩,四周有一圈半人多高的乱石垒的石墙,如今经风吹日晒,有几处都坍塌了,老林里松柏树已经很少了,远远看上去光秃秃的,陡增一层伤感,只在西北角寥寥几棵,记忆中那郁郁葱葱 的松柏树林都被人砍回去当烧火草了。
健林来到爹和娘的坟前,前年他赶回来给立了一块花岗岩石碑,现在碑上的字还历历在目,清晰可辩,他在石碑前跪下来,磕了几个头,眼窝里含着泪水,把许家的家事给爹娘念叨一遍,叫二老在那边开心的生活,不要惦记家里面。同行的还有五六位堂兄弟,在健丰大哥的招呼下,大家七手八脚地为坟墓添上了一层新土。健丰又把带来的水果点心等祭品全摆在石碑的座上,并把盖了铜钱印戳的草纸点上,桔黄色的火焰升起来,暖暖的,那袅袅的青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乍寒还暖的春天里。
在回来的路上,健林叮嘱健丰大哥,一定请石匠把林地周围的石墙补齐,及时派人看护,以免遭人为破坏,坏了许家的风水是大事,健丰连连答应照办。
晚上,健林在海鲜馆请三叔三婶和健丰一家人吃饭。三叔许家通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早已足不出户,两个儿子让健林派到上海去了,一春天也没有回来,也不见有什么货船回来,心里正纳闷着呢,见了健林侄子,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健林啊,你知道健海健涛他们俩个在上海干什么呢,怎么一个春天也没有音信啊?”
“三叔不用惦记了,他们刚到上海,还要接洽关系,要熟悉一段时间才行的。”
“听说上海那地方不太安稳,他们在那儿不会有事吧?”三婶问道。
“没事,我们在那儿正儿八经做生意,也不掺合别的事,不用担心。”
“不是说大清朝没了就共和了吗?怎么现在又要恢复皇朝了?”许家通认为健林是从大城市来的,在他的心里,健林可是个大能人,知道的肯定比别人多,便想从健林嘴里问个明白,也好去跟那帮老哥们吹吹。
“共和已经深入人心了,谁还愿意重回封建王朝去,这种大逆不到的事也就袁世凯能做出来,全国反对的人不少,他也没啥希望。”
“还是健林大侄子说的在理,我那帮老哥们还在鼓掏着留辫子呢,说赶早留还来得及。”
一桌子的人都被许家通的话逗笑了。
“三叔,你可别听这些瞎话,到时候弄出笑话来可就不好听了。”
“我说也是呢。”
三婶惦记着美凤,又问了一些她跟孩子的事,健林都一一如实回答,了却他们的心事。
第二天,健林和贺丰培租了一辆车子,沿海东到莒县的大路去莒县,在路上,健林告诉贺丰培,他早就听说莒县发现了硅酸盐矿,这次他们实地去考察一番,了解一些情况,以备后用。虽说才二百多里路,可却伤透脑筋,有的路段车辆根本过不去,最后,只好把车子停在了一户老乡家里,步行了二十几里山路才赶到桑园镇小口子村的那座传说中的矿山跟前。
“这些石头还能中用啊?打墙盖房都不能用,种地还不长庄稼。”当地人一听说这种平常见惯的石头能派上大用场都当笑话听了。
还是同行的莒县政府的办事员小郭懂一些知识,他让老乡们用镢头从地里挖出来矿石样本,请健林他们过目。
“正是它,你看这石头颜色,这文理,用铁锨一碰还发出叮咚的脆响声。”贺丰培喜出望外,抱着石头看不够。
“方圆几十里都是这种石头呢。”一位老乡在一旁说道。
“这块矿石质地还算纯正,是块好料。”健林端祥了好久。
“老乡们,你们这是守着金山银山睡大觉,不识货呀。”贺丰培笑着向老乡说道。
许健林放眼眺望了好一阵,愁绪涌上眉间,“这么多大山,采出来的矿石如何外运呢?”
“只要能在这儿开矿建厂,我们可以修一条公路过来,交通不成问题。”办事员小郭说道。
许健林摇了摇头。
接下来,他们又到相邻的大场镇看了石灰石矿,遍地都是粘土,就地取材建座水泥厂不成问题,健林的心中便有了数。
一个星期后,他们俩回到青岛,便按照事先约定,分头准备起相关的事情来。
“健林哥,你离开的这几天,青岛发生了一场大游行。”童大力绘声绘色地向健林说起前天大游行的情景。
“怎么会是这样?”许健林不解地问道:“谁起的头?”
“齐鲁大学的学生先开始罢课上街游行,接着青岛祥云纺纱厂的工人也就罢工了。”
“有多少人参加游行?”
“报纸说有三万多人,照我看不下五万人,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堵了好几条街,还打出了标语,喊起了口号。”
“都喊出了怎样的口号?”
“反对签订《二十一条》,要求日本交还青岛。”
“日本要跟中国签订《二十一条》?”
“袁世凯表面上已经答应日本人了,要跟日本人签订卖国条约,但迫于人民的反抗,便向美英等求援,听说美英等国家也不赞成日本的主张。”
“日本人亡我中华的贼心不死,袁世凯早晚要出卖中国的利益!”许健林很气愤。
“刚开始只有警察在街上维持秩序,当游行队伍走到日本使馆大门口的时候,日本卫兵朝游行的人群开枪了,当场打死打伤很多人。”知安接过话头说道。
“这帮狗日的,真想把他的使馆给炸了它!”大力握紧了拳头。
“袁世凯还有求于日本人来抬举他当皇帝,一定会出卖中华民国的利益,我们要敢于起来斗争,让日本人在青岛呆不安稳,看他还敢留在这儿。”贺丰培说道。
“健林哥,你看这是今天下午青岛纺织总会送来的请柬。”乔知安拿出一封黄皮信出来,递到健林手里。
看罢信柬,健林说道:“今天晚上八点,在建华路纺织总会召开全市工人大会,邀请我们参加,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准备一下。”
许健林回家吃过晚饭后,跟秦美凤说有事情,钱庄要加班,便跟老黄出门了。他提前半个多小时来到纺织总会会议室,屋里早已有十几个人在谈论着什么。
“你好,你是海东钱庄的许健林经理吗?” 在门口有一位中年男人拦住了他问道。
“是的。”
“好的,请跟我来。”那人把他引到一位四方型脸膛长着一抹小胡子的矮个子身旁,“方会长,这位就是海东钱庄的许经理。”
“噢,许经理你好。”那位方会长立即站起身,向健林伸出了右手。两只温暖的手握了一起。
“我来向你介绍。”方会长热情地把健林拉到身边,指着在座的人介绍给他认识,都是青岛市各界的领军人物,在报纸上见这些人的名字,现在一下子还认不过来,不过每个人脸上都红通通的。
晚会召开的非常热烈,与会的人都踊跃发言,痛陈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唤醒中国人民的反抗意识,不再做亡国奴,不买日本货,不与日本人合作,全市将组织更大形式的罢工罢课罢市大游行,把日本对中华民国的侵略行径公开到世人面前,会议决定四月十六日上午九点举行全市大罢工,发表告全市人民的呼吁书,许健林也郑重地在呼吁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势与日本斗争到底。
会后,许健林及时把会议内容传达给贺丰培他们,保证钱庄及商船公司的员工参与到罢工活动中。
“健林哥,你真是一员福将,我们幸亏从新生水泥厂撤出了股份,要不的话,现在就骑虎难下了。”贺丰培说道。
“我倒是不这样看,如果是现在这个情形,假如没有和他们结束合作关系,我也会断然与他们割袍断义的。”
“这些天,日本人明显加强了街上的巡逻兵力,在大使馆门口及兵站附近都建了路障,还架起了铁丝网,连正常的交通都加以限制。”知安说道。
“他们的大兵舰每隔两天来一趟,运来武器和军队,看样子,要准备更大的战争。”童大力说道。
“他们还把从兖州掠夺来的煤炭,从莱芜开采来的铁矿石装船运走,更加紧了掠夺山东的步伐。”贺丰培说道。
“据我所知,日本人是把山东吃定了,座拥满蒙的所有权益不说,更提出了东北及南方多个省份的采矿修铁路开港口通商的要求,连中华民国的外交、财政、警察都要听他安排,现在正在跟咱们的外交部交涉呢,《二十一条》就是要灭亡中国的,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许健林说道。
“健林哥,我们也不能束手待毙呀。”童大力腾地站起来,脑门子上青筋毕露,“我们跟小日本拼了,我们有四万万人,不信还整不死他们。”
“人多有啥用,像义和拳那样赤手空拳,还不成了他们的耙子。”许健林说道。
“对,硬的不行,咱们就来软的,咱们把胶济铁路给扒了,或者把小日本的兵船给炸沉了,看他们还嚣张!”童大力想出了个好办法。
“大力哥说的对!”乔知安也附和着童大力。
“嘘——”贺丰培看了大家一眼,“这个房间临街,说话小声点,可别让坏人听了去。”
“没事,卜大成在外间守着呢,门外大街上的情况他看得一清二楚。”知安说道。
“知安,明天口的铁路桥那儿去一趟,了解火车经过的时间表,特别要记下日本兵换防的祥细情况。”许健林压低声音说道。“大力,你想办法搞到雷管和炸药,你在水泥厂干过,这事儿,你门路熟。”
“好的。”乔知安和童大力痛快地接受了任务。
“丰培兄弟,你多跟外面沟通联系,首要的任务是参加四月十六日的全市大罢工。”
“好的,我会的。”
“现在,我们约法三章:第一,要团结,一切听从我的指挥; 第二,行动要保密,不能一张嘴就相信任何人,现在鱼龙混杂,坏人头上也没贴着贴儿,有时候还会冒充好人来套近乎,一定要像孙悟空一样长一双火眼金眼,做事情说话都要留个心眼;第三不怕牺牲,以民族大义为重,舍小家顾大家,不当亡国奴!”许健林的话音虽不高,却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敲在了他们几个的心坎上。
四月十六日上午九点的钟声刚刚敲过,从停泊在小港码头上的商船上发出了凌厉的警报声,全市各行各业的工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上街头,商人罢市,学生罢课,自来水厂停止供水,发电厂停止发电,公交车停在了大路上,人力车塞满了大街小巷,就连浮山卫租界的仆人杂役们也走上街头汇集到游行的队伍里,游行的人们高举着大横幅,拒绝《二十一条》!还我山东!还我青岛!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向日本使馆走去。
许健林带着他的二十几名同事,走在游行队列里,挥舞着拳头,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喊出了中国人的血性。只有在这时,许健林才真正感受到国家兴亡匠夫有责的真正含义。
袁世凯所指望的美英等帝国主义从中调停的梦想最终成为了一团泡影,在日本的威逼利诱之下,于最后通喋到来之时签下了《二十一条》,袁世凯感到时日越来越对自己不利,遂加大了复辟当皇帝的梦想,组织起一帮遗老遗少,亲自导演起一场场劝进的闹剧,以孙中山为首的南方革命党人,迅速掀起了倒袁护国的斗争。
经过一番周密的谋划,许健林摸清了沧口铁路段军械库的日本兵作息情况,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领童大力、乔知安和贺丰培四个人悄悄摸到了军械库旁的铁路桥下,车子停放在一个人迹稀少的巷子口,贺丰培把风,知安和童大力摸了上去,躲过值守的日本兵后,把炸药包放到了军械库墙根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等所有人撤离到了安全区域外,健林点燃了引线,一阵异常宁静的等待之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一团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紧随其后,一阵比一阵猛烈的爆炸像开了锅的饺子般传来,随着沧口铁路段的警报凄厉地响起,健林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车子悄没声息地出发了。
第二天,许健林起床很晚,他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穿着睡袍来到客厅喝茶,仆人周婶为他送上来一盘早点。
“老爷,您起床了,太太送少爷们上学校去了。”
“噢。”健林随手拿起餐桌上早晨送过来的报纸,第一版一行醒目的红色大字跃入眼帘:沧口铁路段军械库凌晨两点发生爆炸,炸死日军五人,爆炸波及房屋十五间,五十米长的一段备用铁轨被摧毁,直接经济损失估价百万银元……
吃过早饭,老黄送秦美凤她们还没有回来,健林便步行到钱庄,刚走到大街上,就见一个小报童手中扬着一份早报,一边跑一边高喊着:“号外、号外,昨夜沧口日军军械库发生爆炸,炸死日军五人……”
报童跑近他的身边停下脚步,把一份报纸递到他跟前,“老板,您买报吧,好消息。”
“来一份。”健林掏出一元纸币递到报童手上,接过报纸转身就走。
“老板,找您钱——”
“不用找了,算你小费噢——”
“谢谢——”小报童一蹦三跳着跑远了,更卖力地喊道:“日本军械库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