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云瑾循着君无心留下的记号到了朝凤楼底下的密道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沐珞单薄如细细花枝一般的身躯倒在角落里,右手手臂尽是一片被野兽撕咬过后的血肉模糊的形状,君无心抱着那茕兽呆坐在一侧,神色悲戚而默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起沐珞小小单薄的身子,越云瑾漆黑如浓墨一般漆黑的眼眸惊起了浓浓的愤怒,
“君无心,我把珞珞交给你,你便是这样任由你的茕兽伤害她,你当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听见越云瑾斥责的话语,君无心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木然的面容渐渐裂开了一丝情绪,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目光触及越云瑾怀中奄奄一息的沐珞时,眼眸中眸光黯了黯,过了一会儿,君无心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先离开这里吧,沈白崖随时会回来。”手掌之下的茕兽已经变得冰凉无比,在君无心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它便一下子化为了碎光浮影,消散在了他眼前。茕兽是汇聚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衍生的上古瑞兽,死了便会回归最初的源头,什么也不剩下。
你来时满城飞霜,你走时青衫满袖月色。
沐珞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她看见越云瑾来救她,为她抵御最最凶猛的野兽,为她遮住了满城的飞霜,以一人之躯为她抵挡了所有的危险和攻击,可是那些画面展现在眼前的时候,沐珞心里面却很清楚那都是梦境,或者是幻象。各色各样的人和物在眼前交错闪动,最后的一幕却是一个小女孩坐在草地上独自玩着小汽车,而在她身后的游乐园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围在一起快乐地嬉戏玩闹,沐子琛站在旋转木马前和年轻的女老师说着话,没过多久,沐子琛便走到了那小女孩面前,微微俯下身子,他清隽的面容略微透出几分冷然和疲惫,
“为什么和别的小孩子打架?”他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责备,方才那女老师已经将沐珞在幼儿园的所有表现都一一告诉了他,小到吃饭睡觉都喜欢自己一个人略显孤僻,大到没有任何理由就把隔壁班一个学前班的男孩子打哭,那女老师统统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他,末了她还很担忧地问了他,沐珞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虽然这话沐子琛听了觉得刺耳,但是却也一字一句重重落到了他的心头上。
沐珞不言不语低着头玩手边的小汽车,这汽车是被她打哭的那个男孩子的玩具,对她而言就是一个战利品,其实她也不是想要和那个男孩子打架,只是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她就会长久地被沐子琛遗弃在这个幼儿园里面,对于别的孩子来说,幼儿园是每天去玩和学习的地方,早上父母送了孩子过来,到了晚上就会把他们接回去,但是对于她而言,幼儿园就像是孤儿院还有监狱一样,她一点儿也不想要待着这里,没有期限地等着沐子琛结束了任务来和她见上一面。
“沐珞,我工作已经很忙了,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添乱?”面对心不在焉对他爱搭不理的沐珞,沐子琛略微有些烦躁地抬起修长的手指捏了捏高挺的鼻梁,一脸无奈地开口。兴许是父母早逝的关系,他一直都不会将她当成温室的花朵一样来养,也不会娇惯她什么,将她保护得很好之类的,而是选择一种像和成人交谈的方式来和她沟通,久而久之,他时常会忘记了她不过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待他说出了这一句话之后,沐珞手指蓦地一僵,再度抬起脑袋的时候,眼眸已然覆满了一层泪雾,
“沐子琛,我想回家。”或许是因为沐珞喊的“沐子琛”三个字,抑或是因为那一句“我想回家”,沐子琛的心头蓦地涌上了细细密密的酸楚,沉默着看了沐珞半晌,他忽地无力地垂下了头。在幼儿园办完了所有的休学手续之后,沐子琛决定将沐珞接回家让她静养一段时间,彼时沐珞已经很累了,所以走了没多久,沐子琛便弯腰背起了她,两人沿着长长江岸边的石路长径走回家,沐珞细细软软的双手勾着他纤细的脖子,安静得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一般趴在他的背上。
“沐珞,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兴许是难得有这样交谈的机会,沐子琛的声音不由得放缓了很多,他轻轻地问着背上的沐珞。
“做什么都行,能跟着你就可以了。”小小的脑袋微微歪了一下,沐珞无比认真地想了一下,尔后态度坚定地回道。
“傻孩子,你长大了也要嫁人,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吧。”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沐子琛清雅的声音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可是这个世界上比哥哥厉害的人很少啊。”
“什么?”沐子琛不明所以。沐珞嘴角扬起笑容,细细软软的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高声道:“以后我喜欢的人,一定要比哥哥还厉害,这样他才能保护我。”沐珞记不大清楚沐子琛之后和她说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是一些调侃她不害臊的话。
自小在沐珞心里面生根的想法,便是保护她爱护她的人,一定会是她很喜欢的人,丁彧之于她,是关怀,而越云瑾之于她,是保护,这便是沐珞觉得这两个人最大不同的地方。也正正是因为越云瑾多出来的这一种保护,让她越陷越深,即便是被伤到了遍体鳞伤,也依旧抹不去她心中对他喜欢的念头。
竹屋建在竹林深处,林子里面的竹子被设了阵法,越云瑾抱着沐珞带着君无心走进了竹林深处之后,便掩上了竹屋的门开始替沐珞清理手臂上的伤口,君无心稍稍缓过了神之后,便朝竹屋另外一侧的摆放着厨具的竹棚走去。
手臂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可见骨,越云瑾打开了陈设在一侧竹桌子上的药罐,自其中的一个药罐取出一粒深褐色的药丸喂进了沐珞的嘴巴,确认她咽下去了之后,才缓缓抬起纤长如玉般的长指小心翼翼地替沐珞撕开粘着皮肉上面的衣裳碎屑,只是极为轻柔地扯动,便引来了沐珞下意识痛苦的呜咽,长长的睫毛紧闭着,在眼睑下投下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沐珞的脸色极为煞白,一张精致的小脸布满了冷汗,恍若蝶翼一般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模样极为可怜痛苦。越云瑾看着,心不由得揪成了一团,等到将沐珞伤口上粘着的衣裳碎屑尽数撕落了之后,他身上的衣袍已经被一层薄汗打湿了,沐珞右手手臂上的伤口远远比他料想的要严重,伤及筋骨连皮带肉地被咬着,可想而知那时候会有多痛。纤长如玉的长指略微有些颤抖地拧着手帕一点一点动作极为小心翼翼地将那伤口四周的血迹清理干净,待血迹如数擦拭干净之后,他便缓缓地将那些药粉一点一点敷在那外翻的皮肉上,尔后包扎起来。望着眉头一直紧紧皱着不能松动半分的沐珞,越云瑾漆黑恍若浓墨一般的眼眸镀上了一层黯哑心疼的光泽,那本该是笑得一派天真无忧的精致小脸,如今却煞白如纸没有半点儿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是一个纸娃娃一般,没有半点儿活气,如若不是因为那早就确定好了的命数,他定不会让眼睁睁地看着她遭受如此痛苦,柔软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沐珞苍白如纸般的脸颊,越云瑾神色静默地坐在床榻一侧,安静而若有所思地垂下纤长的睫毛静静地注视着近在咫尺,令他魂牵梦绕的小脸,有些情愫该克制,有些情感该压抑,有些人该要放弃,他自懂事起便被教导要谨记自己的命数,对于相生相克之物必须要除之而后快,绝对不能贪恋任何的事物,一直以来,他也谨记着这些教导,可是世间上世人所认为是对的,难道就一定是对的吗?世间上世人所认为是祸害的,那么她便一定是祸害了吗?事到如今,他却有些犹豫了,一个谎言说了之后,人常常需要制造更多的谎言去稳固第一个谎言,他和她之间除了相互算计,应该还有点什么别的,可是他不能说,也不能让她知道。
竹影晃动夜如水,浸凉了庭院的炎炎火光。
听见屋门打开的声音,君无心手中握着的竹枝正在轻轻搅动着那堆在地上的柴火让这火堆烧得更旺盛一些,尔后他抬起头,黑玉一般的眼眸便映照出了越云瑾月白色的身影,薄薄的唇瓣微微动了动,他问道:“她如何了?”
“还未醒。”执一张矮木凳与君无心对立而坐,越云瑾的目光落在了架在火堆上那一壶汁液浓稠的汤药,随即漆黑宛若浓墨一般浸满了如这月色一样冰凉的凉意的眼眸径直望向了对面坐着的人,望着君无心显出几分心虚的面容,他的声音略微透着几分薄怒,
“方才我在为珞珞处理伤口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血液中有嗜血花的汁液,你莫不是一早就算计好了,要牺牲她来解开茕兽的血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