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意味着二哥距离高考只有三十天的时间,这是决定他命运的时刻,但是却不由他自己来主宰。这一天,大哥也特意从学校请假赶了回来,晚上全家人吃过饭后,把二哥围在中间,像是一场特殊的批斗大会。
祖父最先发声:“守信,今天咱全家坐在一起,是想给你谋个出路。你不要怕,爷爷在,不存在打你、骂你,反正这会已经基本定型了,说破天,也不可能成绩一下子来个突飞猛进,那不现实。所以了,咱们今天,敞开心扉,把你想说的,都痛快说出来。”
大伯也说:“对,不要藏着、掖着,都这会了,没有必要了。你要是觉得和大人说不着,我这不是,把你大哥也叫回来了,你弟弟也在,不行了就你们三个去隔壁卧室说,然后让你大哥把你的意思传达给我们也行。”
此时学校依旧没有开课,所有人还笼罩在对SARS的恐惧中。就连今晚,所有人进祖父的门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摘下口罩。
二哥耷拉着脑袋,“没事,说吧。你们问吧。”
“你瞧这个东西,一点精神劲儿也没有,还高考嘞?考狗屁吧他!”姑父不知怎的又骂起来。
“原野!”祖父罕见的怒斥姑父,“说好的,不许骂孩子,你再不注意点你这个脾气,你就出去,让红霞一个人坐这就行。”
姑姑轻轻拉了拉姑父的胳膊,但是姑父根本不领情,一把甩开了姑姑的手。
我不知道今晚这个阵型是谁提议的,也不知道大哥当年有没有经历这么一出,更不知道等到两年以后,坐在中间的会不会是我。
“来,还是由我来主持吧。”父亲笑嘻嘻的开了口,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感,让紧张的空气似乎一下就松弛起来,“小伟知不知道去年的一本、二本分数线是多少?”
“我知道!理科一本544,二本501。”我像在学校一样积极回答老师提出的各种问题。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母亲严厉的瞪着我,认为我实在是太不懂事、太不注意场合了。
“你们瞧瞧,你们瞧瞧!”姑父又没能闭嘴,“小正才高一就开始关注录取线,说明这孩子很有上进心。再瞧我这个东西。”
“行啦!什么叫东西?不是你生的?”祖父再次喝止了姑父。
“守信,和二舅老实说,你平时模拟测验大概考多少分?”父亲亲切的看着二哥。
可是二哥说出的数字,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幸好家里只有我戴眼镜,而我的眼睛,戴的很牢固。“380。”
“唉呀,我的孩儿啊,这个分数,确实有点太低啊。”父亲也犯愁,不知道这话题该怎么接下去。
本来看上去还和颜悦色的大伯此刻也沉不住气了,“守信啊,我就不知道你是咋学习的,这分数你跟谁也交待不了啊。你大哥我天天骂,弄不好还打,人家后来也考了520多,虽然不够一本,好歹二本也是个学校啊。你爸这二年没再打过你吧?你这二本也不够,技校还不知道要不要。咋呀?上街卖红薯?”
“好好说!什么卖红薯!让你来想办法来了,让你笑话孩子了?不会说话滚出去!”祖父呵斥完姑父又得呵斥大伯。今天小叔一家没来,不知道万一要是来了,会不会多一个人惹祖父生气。
父亲还算是全场比较理智的,“守信,要不咱复习一年吧?”
二哥早就没了主意,我觉得他现在坐在中央,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只能做出有限的反应,这样艰难的选择,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红伟,有没有什么好的补习班,你给咱问问。”姑姑的脸上没有一点光泽,也不知道她身边这两个男人,让她操了多少心。
“姐,姐夫已经让我打听了,我听说,运城市有个补习学校,听说那的孩子,补习一年,基本都能考上二本。就是苦一点,是个封闭学校,一个月只能回家一趟。”父亲慢慢的讲述起那个学校的位置和概况,我总算明白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为何父亲又消失了一阵子。
“能不能行?像你说的这,听着就害怕了啊,万一孩子在学校受了欺负,咱们都不知道。”姑姑担忧的看着一直低头不语的二哥。
“怎么不行!在家能行?在家多少年了,成绩上去了?你照顾的好?他去网吧逃课你管得了?要我说,能行!”姑父一说话就是气呼呼的。
“唉,现在学校不是都放假了,你说的这个学校放假没有?”大伯也开始关心起来,“我咋就不知道有这么一所学校,是不是当年把杨伟送进去,说不定还能考个一本?呵呵!”
“真没有!”父亲也很纳闷,“按理说学校应该都放假了,但是人家这个学校,应届班都放了,唯独这个补习班还在上课。而且我还是和校长打了招呼,进去参观之前,又是给我量体温,又是让我把口袋翻出来,就好象我是偷拍的记者一样。进去以后发现,一个班最多坐二十个学校,一个教室三个老师看着,都悄悄的看书了。估计也是怕传染了,不是说保持空气流通能预防得病嘛。”
“你确定?”祖父疑惑的看着父亲,“上不上学还是小事,孩子的健康可是大事。没出息咋了,不一样得活,总比得病强吧。你家儿子倒是成绩好,你看看那身体,瘦得快成了木乃伊了。”
祖父一句话就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到我身上了。确实,我平时的各科成绩都是班里的前列,尤其数学几乎一直保持着第一名的位置。本来今年要开始准备数学奥赛的培训,也因为这场“全国大流感”而搁浅了。但也因为父母对我的成绩太放心了,平时对我便少了管教,少的连饭也不管,每天我就是拿着零花钱,路边对付一口。如今我的体重,只比身高相近的二哥的一半多一点。
“胖有什么用,就和头猪一样。这个东西,要是成绩能上去,哪怕从我身上割二斤肉,也行!”姑父又冲动了,但这次,他没有多说,因为他看到了祖父的眼神,正对着他。
“说的这叫什么话!这是割二斤肉的事?你要不要在我身上划一刀?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祖父略作停顿,“我的建议啊,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话,关于这个补习,就这么定了吧。男子汉大丈夫,耽误个一年半载不叫个事,千万不要觉得丢人。守信啊,爷爷这话是对你说的啊,你爸也是快三十才上的大学,所以不丢人。”
我见二哥坐在那里,两手的指甲互相扣来扣去,似乎这间屋子里的一切话语,都被割断了。
“那下个月的高考,孩子还参加不了?”大伯又问了一个刻不容缓的问题。
“要我说,算了吧,反正考不好,还不如不考。给孩子造成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得不偿失。”祖父率先发表了自己的主意。
“还是考一考对吧?咱没参加过,让他自己去感受一下,好让他自己有个底啊?”姑姑却说出了她不一样的想法。
“有什么底?哪里还有底!应该是让他去感受感受,让他自己知道差距在哪,努力也有个方向!”姑父虽然说的不是一回事儿,但在我听来就是一回事儿,还是让二哥参加高考。
“来,都不要说了,咱们都没参加过,让参加过的发表一下看法。”大伯说这话的时候,轻轻推了一把大哥。
“要、要我说吧,高、高考其实也是考试,只、只不过监考严点罢、罢了。”
“小伟,你这个嘴还是不利索,没有去医院看看?这样在学校不影响?”父亲又岔开了话题。
“没事叔、叔叔,我、我在学校,说、说话很流利。”说这几句话大哥憋得脸都红了。
母亲拽了父亲一把,差点闪了父亲的胖腰,“说什么呢,这会是帮守信解决高考的问题,不要满嘴跑火车。”
“那就让守信自己说吧,对不对,毕竟考与不考,咱说了不算。你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上了场不给你写字,谁也没脾气。你说是不是,守信?睡着了宝贝?”父亲调皮的把头钻到了二哥的鼻子底下。
“没有,舅舅,听得了。”二哥这才不好意思抬起了头,但是抬起头正对的又是姑父、姑姑,赶紧又把头压下去了。
“就是,让孩子自己定吧,想考就考,不想考就不考。”祖父下达了最后的通牒,任谁也不敢再多言,就看二哥自己的决定了。
“随便吧。”二哥有气无力的说了三个字。
“什么是随便!”祖父气的拍了一张桌子,“你自己的事自己都不做主,你让谁给你定?随便,什么是随便!”
“爸,您别生气,孙子的事您就别着急了。”父亲赶紧走到祖父身后,轻轻揉着后心口的位置。
“我不知道,让我爸定吧。”二哥还是在专心的抠指甲。
“那就考!”姑父为今晚这莫名其妙的会议,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