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臣男赶到工会的时候，南吉正在收拾办公室里的乱七八糟。武臣男问：“你好，我是供应科的，过来给你们换一个插座，哪个坏了？”

南吉认得武臣男，但是武臣男不认得他，“就门口桌子底下那个，妈呀！太吓人了！要不咱拉断电闸吧？”

武臣男被臊的，脖子都差点红了。他循着地下的线路，找到了接在墙上的插头，赶紧拔下来，然后才敢把地上的插头一个个全部拔掉。也顾不得擦手上的灰，拿起插座就走，就像一个急于“毁尸灭迹”的帮凶。

直至走到了库房外的场地上，武臣男才开始仔细观察这个插座。漏电的地方已经被烧的变形，鼻子贴近还能闻到一丝轻轻的糊味儿。再看这个插座，还是新的，怎么会出这个问题？明明自己叮嘱马文涛，一定要到正规的市场，拿质量好的产品。毕竟他们当时是有长期的规划的，绝对不能砸了牌子。

武臣男仔细看这个做工，确实，接口都很紧密，插头上的橡胶也坚实并富有弹性，看着看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按理来说，“公牛”这么硬的牌子，不应该出问题，是不是单位的电压不稳啊？

还在迟疑的功夫，林慧走出那小破屋子倒垃圾，看见武臣男对着插座发呆，不由得笑起来：“武总管，你对着个山寨货发什么呆呢？”

“山寨？”武臣男像是被雷劈了，这才仔细看标志，原来不是“公牛”，而是“公午”。天啊！要不是仔仔细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上面没有出头。而且突然觉得，手里的插座，似乎分量也不是那么足了，好像包装都变成了劣质的塑料。

武臣男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马文涛的电话，一边等马文涛接，一边寻找一个僻静的角落。

“咋了，我在河南进货，漫游费贵巴巴的，有话赶紧说！”电话那头马文涛还有点不耐烦。

“你上次进的那批办公用具，我不是让你买好的，你咋买上山寨货了。结果把人给电了，出事了！是你被人骗了还是你就买的是这货？”武臣男着急想要知道答案。

“声音低点，我边上有人。晚上我就回去了，回去再说。”马文涛一下就挂了电话，根本不问武臣男还有没别的事。

武臣男听见马文涛又去河南进货，这心更不踏实了。这几年河南出了几起假货的案子，搞得人人喊打，矿上都不敢收河南的货了。本来山西和河南离得这么近，可以节约成本的买卖，也绕到了北京、天津，甚至东北。

夜里十点多，马文涛在夜色中，回到了宿舍。虽然他已经办理了辞职，但是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他是不是在职员工。反正看着眼熟就放进去了。

武臣男这段日子，也不敢回家了，谁知道还会有多少事故，自己在宿舍随时待命，就算不能解决问题，最起码给领导们一个良好的服务态度。

马文涛进了门，武臣男也顾不得对他嘘寒问暖，开口就问：“插座的事到底是咋回事儿？我今天下午偷偷在货架上看了一遍，发现送的都是山寨货啊。你咋想的？”

马文涛却并不认为“嘘寒问暖”是可以省的，脱下外套，扔到了自己曾经的那张床上，“歇歇吧？来来回回跑了一天，连口水也没顾上喝。”

武臣男：“你先把事说清了，说完了别说喝水，你喝王八血我也给你弄去。”

马文涛：“拉倒吧！你这鬼话留着骗小闺女们吧。”

武臣男：“你快说，倒底是咋回事儿？”

马文涛：“没咋，我进的就是那货，老板说没事回头我找他赔钱去。”

武臣男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顷刻就像脆弱的泡沫破碎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买好的。”

马文涛有点不耐烦了：“你光说买好的、买好的，动嘴的事谁不会干？你知不知道咱忙乎一趟才挣几个钱？”

武臣男：“不就是个增值税吗，咱不是算过了？”

马文涛：“屁！你以为就那么简单？真那么简单谁都学会做生意了，满大街都是生意人。你听我给你算算啊！”马文涛走到抽屉里，翻腾了起来。

“找啥呢？”武臣男有些着急，声音不自觉的大了些。

“找纸！不得给老板您写一写，算算账？”马文涛也有点不高兴，他总觉得武臣男没资格冲他大喊大叫。后来胡乱找了一个笔记本，把封皮撕了下来，在背面开始给武臣男算账：“你看啊，假设咱们这个月做了五十万的买卖，然后进货成本是二十五万，我给你算算咱俩还剩多少。”

武臣男的眉毛随着马文涛的笔在纸上一起跳动起来。

“先是这增值税，后来这些东西都没有签合同，所以应交增值税＝销项税金－进项税金。但现在咱的进项税金多少，销项税金是多少工商局都不知道，也不敢让他们知道。人家基本只给你一个大概的数字，就是50×3.5%＝1.5万，这是必须交的。”马文涛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数字，武臣男点了一根烟。给马文涛，马文涛却一把推掉了。

“咱还要缴纳城建税，因为这是根据实际缴纳的增值税来算的，而且咱的公司是在市里注册的，估计是一千多，又是一笔吧！”马文涛在纸上写了第二个数字，武臣男吐出了第一口烟。

“然后是教育费附加费，这和城建税是一样的，也只能估算，大概也有五百多。还有印花税，这还是得估算，因为这是根据咱的进货金额和销售金额来计算的，类似咱这样的公司，一般都很少签订有合同，所以印花税都是采取核定征收，又是大几百。你算算这已经出去多少了？”马文涛瞪着眼看着武臣男。

武臣男看着纸上的数字在不断加大，眉毛锁的越来越紧。但是始终不敢抬头看马文涛，他觉得，可能自己确实想的太简单了。

“咱还不说企业所得税、房产税、土地使用税、车船使用税以及个人所得税等，哪一项不得往外掏钱！还有，咱这货送了，啥会儿能结出来，你也没个准信，让你去找钱总，给封个大红包，也不知道你送了没。对了，蒋总和钱总一个月每人五千的红包，又是一笔，我再给你记上。”马文涛狠狠的写下这一笔，看得出来，他是多么的不甘心。

武臣男这时心里开始发虚：“该算账算账，但是这些钱是必须出的，不然领导那过不去，咱什么也干不成。晋商为啥牛逼，不就是做个‘红顶商人’，领导那不给咱啥也干不成。”

“行，这咱都不说了！”马文涛话一出口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再说这运费，不都是钱？我告诉你，这还是啥？千万不敢出事，万一有个意外，咱全搭进去。上次我送货，在门口那，明明是一个大车司机不看车就开了车门，结果我正好擦着边过去了，撞了。修咱车花了一千，给人家还赔了三千。你说吧，咱一个月还能剩下点啥？你还想进好货，咱俩还得把裤衩当了呀！”马文涛狠狠的把笔摔在床上，笔在床上弹了两下，才卸完那股力量。

武臣男的烟也抽的差不多了，“那你说咋办啊？进正经货，不挣钱，进这山寨货，出了事，不一样要赔钱？这不是把丽丽给电了，我想着，怎么着也得给人家封个两千的红包啊。这背后还有孙经理和老董事长呢，两千真不多。”

“红包封多少你说了算，我不管。咱说好的，矿上的事你定，外面的事我来处理。”马文涛一头倒在被子上，说完这话的时候，好像力气也用尽了，“屌火气，老子饭还没吃了，一会去洗个澡，看看有没有泡面卖了。”

“那这次这个事呢？你怎么想到去河南进货了？假货太多啊！”武臣男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就像是在家里哄闺女睡觉一样。

“那你说咋办，要挣钱，不就得冒险？再说了，你那单子上，都是些铁疙瘩，好坏，一眼谁也看不出来。咱只要保证东西不至于用的时候裂了、烂了不就行了？我问梅城集贸市场上的人，他们也是从河南进的货。咱矿之前不也是从梅城集贸市场买，其实都一样，我亲自跑到河南，还便宜了不少。中间经手的人越多东西越贵，越难挣钱！”马文涛逮着机会，狠狠的教育武臣男。

武臣男心里越来越不安，突然他冒出一个想法：“老马，要不，咱干完这笔，别干了吧？”

马文涛没想到武臣男这么怂！不就是漏电吗？都是成年人，这算屁大点个事！“咱这生意还没起步你就打退堂鼓？你觉得合适吗？”

武臣男：“不行啊，出了这个事，我这心里跳的厉害！今天井下还出了一个事，二队的材料员摔伤了，差点把责任算到咱头上。幸好安总认为事故原因不在咱们，不然我当时就给撤了，咱啥也干不成了。”

马文涛淡定的躺着看天花板：“啥东西的缘故，和咱有关系？”

武臣男：“倒是和咱没关系，但是毕竟所有的东西都是从我手底下进来，再从我手底下出去的。领导要是给你泼脏水，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马文涛：“到底是啥东西？”

武臣男：“听说是润滑油漏了。”

马文涛笑了：“嗨！那更没事了！我本来还想送那东西了，后来一打听，都让石油公司的包了。我再一打听，就不动那个心思了，梅城市石油分公司的那个新来的销售经理，是安总的小舅子，估计连你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