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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 义和拳

2018-01-18发布 5095字

一九零零年五月十四日,形势急转而下,帝国主义的爪牙传教士们与农民的矛盾激化,在天灾人祸的重重压迫下,饥寒交迫的灾民生活无以为继,只有起来造反一条路可走,义和拳应运而生,由鲁西南揭竿而起,他们焚烧教堂,屠杀传教士,对那些信洋教的群众也一律处决,冲击州府县衙。山东巡抚错误地认为义和拳还有可利用之处,正好引导他们与洋人斗争,便上书朝廷。老佛爷也认为有机可乘,可以踩着石头看河水涨,看看义和拳怎么和列强争斗,说不定弄个两败俱伤,朝廷再各个击破,作那个蚌鹤相争中的渔夫,于是对义和拳运动采取了纵容的态度,谁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北国大地迅速烧成了一片血肉横飞的火海。

盘踞在西部山区一带的土匪刘月楼带领一伙喽罗前来攻打海东县城,因城墙厚坚,城门防守严密,实在无机可乘,久攻不下,便转向东边的石梁镇打劫。石梁镇的护城墙是土夯实而成,而且年久失修,再加上防守的人数不够,刘月楼部没费多的在功夫就从城墙西南角攻下了城池,土匪喽子一窝风地涌进来,见人家就抢,见房屋就烧,闻风而逃的人们哭爹喊娘,拖家带口地四处逃散,石梁镇上空飘满了汹汹的黑烟。

许家陆预感的灾难终于降临了,巧的是健林带两艘货船和一艘客船在青岛没有回来,另三艘货船被叶承蕴派到了上海,码头上泊着一条待修理的海通号货船,他们这些远兵是指望不上了,是死是活全在他这把老骨头身上了。许家陆咬牙挺住,连夜安派人手把商店、仓库里的货品全部搬到许家大院里封存,所有的船工及仆人们都守护在许家大院的各个位置,紧锁大门,用四、五棵粗槐树棒顶住了大门,以退为守,等待县衙援兵前来解救。

许家陆临时让船工老黄任护院队长,三弟家通作后勤联络,及时地把大刀长矛发放到船工们手中,号召大家起来保护大院,只要伤及匪徒的便有重奖,他手提一片大刀片子,在院子各处巡查,早把家中所有的妇女老人和孩子全都避进屋里,要命的是秦美凤的预产期到了,只好另找了一间封闭严实的有炕灶的房间,扯起了布幔,作为临时产房,大娘许黄氏当了产婆,三娘许秦氏放下前嫌,前来帮忙,在美凤的床前陪侄女说说话,分散一下她的过度焦虑的心情。

众匪徒们在许家商铺里没有抢到称心如意的宝贝,便一窝风地涌到了许家大院的门口,嗷嗷地叫嚣着,要冲进大院里来。

“伙计们,给我死死地顶住,决不让一个匪徒冲进来。”许家陆挥舞着大刀片子,指挥着七八个船工用力扛住顶大门的木棒,只听一个匪头在外面叫唤:“小的们,给我用火烧!”

幸亏大门外面护了一层铁皮,虽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却撬不大门半寸。

“小的们,给我爬墙,用火攻!”

于是,燃着的火把被扔进了三米高的院墙内,真是水来土淹,兵来将挡,许家的人眼疾手快地拾起扔在地上的火把,瞒着墙头,再扔到外面去,难免扔到了人身上,只听到匪徒们“嗳哟”数声,又换了新的进攻策略,有人搬来了几架两米多高的木梯子,改为强攻,对于三米多高的院墙来说,这木梯子还嫌矮了些,有总比没有强,凑付着用吧。在匪头的指挥下,几个大胆的匪兵便顺着梯子爬上了墙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几竿长矛奔着领头的胸口戳来,匪兵“嗳哟”一声,一头向后跌了下去,“咕咚”跌在地上,口吐鲜血没了人气。

“里面的人给我听好了,快快放下武器,把门打开,要是把爷们惹火了,我可要火烧许家大院,烧他个片甲不留!”

许家陆朝大伙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跟他们费口舌之力。

为了弄清墙里面的虚实,同时在匪兵们面前树立个威信,那匪头便自告奋勇上了梯子,等到他刚一露头,一片寒光从他的头颈掠过,包头布带着一撮头发,“嗖”地飞出了两三米远,幸亏他躲藏地及时,要不的话,那颗颈上人头早已应声落地,匪头的脸色早已吓得腊黄。

“小的们,给我往里面放箭!”匪头跳下梯子,把弓箭手派了上来。

“嗖、嗖、嗖——”几十枝喂了剧毒的箭瞒着墙头射进了院子。

“伙计们,贴着墙壁躲箭!”许家陆话刚出口,一枚利箭正好射中了他的右肩窝,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两下,还好没有摔倒,老黄头上前把他架到远一点的墙根,背依着院墙坐下来。

“老爷,你中箭了?”

“不要管我,大伙儿给我扛住,决不让一个匪兵进来——”许家陆的嘴唇已经发紫,但他还是坚持着一手握着大刀片子,一手撑着膝盖,看着船工们用长矛将爬上墙头的匪兵挑落下去。

“小的们,这地方防守严密,把大院给我围起来,仔细找,总能找到破绽,谁能进到里面,抢到的宝贝归各人所有……”匪头的话令人毛骨耸然,许家陆硬撑着,指挥着船工们严守死防,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

外头匪兵们人声鼎沸地攻的火急,在那间临时的产房里,秦美凤肚子疼得厉害,眼看就要生了,许金氏指挥着丫环们烧水,洗衣,备产,许黄氏则时不时给美凤揉揉肚子,美凤的姑姑则用手巾给她擦着汗水,无干的人都躲在别的房间里,吓得哆嗦成一团。

焦急恐惧的情绪,更加重了生产的难度,美凤流着泪水,极力配合着大娘的引导,还好,孩子总算生下来了,是个女孩,可奇怪的是,孩子并没有哭声出来,已接生过十几个孩子的许黄氏纳闷,使劲在孩子的小屁股上拍了几巴掌,只见小孩子踢蹬着小腿却听不到哭声,新生孩子来到人间后第一声哭泣声,象征着一个新的生命的开始,母亲怀胎十月的终结,这是人之常情,可是?许金氏把孩子用小被包起来,小心地抱给美凤的婆婆和家通媳妇看,挺健康的一个孩子,怎么不会哭呢?不知道说什么好。

美凤从婆婆手里接过孩子,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儿,擦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孩子不会哭怕什么,以后我会慢慢地教她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许家陆的眼眼有些迷糊了,但他得撑住,绝对不能倒下,许家全家的命运在他肩上,只要有一口气在,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爷,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孩,大人孩子都平安。”卜管家小跑着前来向他报信。

“好,好,女孩也好。”许家陆吐出了一口气,豆大的汗珠子从他的额头滑落下来。

“老爷,你没事吧。”卜管家关切地看着他的脸。

“我没事,告诉家通,哪儿紧急就往哪儿派人手,一丝一毫也不能懈怠。”

“是!”卜管爱起身找许家通去了。

许家陆只觉到眼前一黑,便迷糊了过去,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隐约听到有人喊:“县衙的援兵到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想睁开眼看看这个许家的庭院,努力了几下,却睁不开眼睛……

“老头子,你快看看,咱们的孙女。”老太婆的声音,可是他太困了,眼皮有几千斤重。

“老爷,匪兵退了,许家保住了——”是卜尚仪的声音,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在许家做工几十年,从来没出现过差错,从来没有违背过他的旨意,哪一样的事情都办的妥妥的,真想睁开眼看看这个老伙计,抬起手摸摸那张风烛残年的老脸,可是办不到了,手一点儿劲道也没有了,全身像是掉到了棉花垛里,又像是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暗洞里……他的眼前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奇异的花草世界,原来黑暗中还有这般美妙的境地,他的身体像一片轻盈的羽毛,被无形的力量托浮着,在这个奇异的殿堂里游荡着……

医生请来了,在查验一番许家陆的伤情之后,胡医生对关心的家人说:“毒药已攻到心里去了,许老爷不得治了——” 说完长叹一声,背起药箱走了。

这天夜里,许健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右眼皮一个劲地跳,索性披衣下床。外间里,乔知安几个正睡得香甜。这帮毛头小子,白天忙活了一整天,只要身子一粘到床上,就睡成了死猪样,健林放轻了脚步,独自一个人到外面院子里的青石板上闲坐。连日的忙碌终于见到成效了,小刘官庄的工地已经平整就绪,跟雷托姆打过招呼了,运机器的货船直接停泊青岛西大港,再过一个星期就进入设备安装阶段了,都说德国人办事效率高,咱中国人也不赖也,就看是不是真干。钱庄的生意太顺了,简直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有了这个钱囤子,再也不用为了钱去看德国人的眼色了,在威尔逊和鲁伯斯面前自觉腰杆子也挺直了。鲁伯斯对他更是刮目相看,困扰人的资金问题轻而易举地被许健林给克服了,再大的困难在他面前也不是多大的事了,内心对这个精壮的中国汉子抱以更深一层的好感,看来,与许健林的合作之路选对了。

掐指算来,童大力已回家七八天了,算是奉母之命回家完婚吧,这个童大力呀,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对哥们却是两肋插刀也不带眨一下眼睛的,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回去了,要他把婚结了再回青岛来,如果不结婚,就甭回来了,这是最后通喋吧,反正,交给他的一百两银子也接着了,约摸着这会子天地也拜了,洞房也入了,该办的好事都办了,大力这小子在家也窝不住了,不出意外,三二天之内必定赶回来,他们在一起久了,彼此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都看的清楚,等大力回青岛来,把工地的事情给他交待一下,有他领着这帮子小青年们,还能放下心来,也该回家去看一下媳妇了,临走的时候,美凤就交待过了,预产期就在五月的中旬,女人第一次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走,男人就应该守在床边伺候着,而他现在还在二百里开外的青岛,跟这帮子德国佬纠缠在一起,真是心在曹营心在汉。

天上的大片大片的云朵像赶场似的从南的胶州湾的上空飘来,向西北方向飘逝而去,明晃晃的月亮升起来了,最挠人的还是这义和拳的事。市面上的消息说义和拳前锋到了过了大沽河,离青岛只在一箭之路,德军已在青岛北界布下重兵,只等义军前来,租界一带没有丝毫的惊慌,而听闻传言,胶州一带早已十室九空了,真假莫辩,这些日子以来,逃荒来青岛的流民更多了,健林便联系贺丰培一起在鼎新公司的店面外面设了一个粥棚,每日早晚两次向过往的饥民施舍粥食,就这事,也牵扯了他不少的精力,还得分心去操办米面等吃食,要是有童大力在身边,就不用他操心了,大力可有这方面的经验。

突然,“啪嗒”一声响,一件物什象一片树叶一样落到了他的正前方。奇怪,就算是落叶哪能有这样大的响声?他疑惑地起身去拾起那个物什就着月光一看,是一个用汉巾子包裹的东西。

健林小心地把布裹打开,一件熟悉的玉佩呈现在他的面前,他略一迟疑,大脑飞速地转动起来,忽然一个念头跳进他的脑海,难道是他?

“谁!”他压低喉咙喝问了一声,随即向四下里看去,月光下,院子里的一切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黄晕,确与白天不同。

一阵轻捷的脚步声,似微风吹过林梢一般,由远及近,在门口处戛然而止,有人从外面轻轻扣了三下铜制的大门环。

门“吱哑”一声被健林从里面开了一条缝,“来者何人?”

“兄弟不认得我了?”只见一截铁塔似的黑衣人出现在健林的面前,并以极低的喉音回答着健林的问话。

“难道是……”

“兄弟,认得就好,外面不宜交谈,请借店里面说话。”

声音虽低,但健林听得真切,门刚一打开,黑衣人便轻捷地挤了进来,只见他转回身朝外面一挥手,健林隐约看见几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在外面四散开来,不用说,是把门哨,以防有人打扰他们的谈话。许健林倒吸一口凉气,是福是祸已躲不过了,顺手把门掩上了。

“黑七哥,真的是你?”等黑衣人把头上裹的黑头巾解下来,那张既黑又阔的脸膛一下子呈现在健林面前,他发出了一声惊叫。

“健林兄弟,真没想到我们在这儿见面了。”那黑七抬手照健林的胸膛轻轻掏了一拳,算是见面礼。

“黑七哥,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这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许健林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自从高公岛一别,少说也有五六年没见了,虽然这期间健林一次也没有想起他,但对这个绿林黑老七的音容像貌还是耳熟能详的。

“唉,说来话长。”那黑老七把一身黑袍子索性也脱了下来,露出了灰色的一身短打扮,人也清爽受看了些,“怎么?这么多年没见,就站着招待兄弟呀?”

“黑七哥快坐。”健林有些失措地说道,找了一个白瓷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水。

那黑老七接过杯子,一仰脖子,咕嘟灌下一大口水,用手背擦擦嘴角的水渍,才笑着说道:“不怕兄弟寒碜的慌,哥哥如今还在干着那刀口喂血的营生呢。”

“什么?”许健林有些吃惊。

“兄弟是怕了哥哥不成?还是瞧不起我黑老七啊?”黑老七脸色一沉有些不快。

“哥哥说哪里话,当年高公岛结下的友谊,兄弟何曾忘记。”

“哥哥何尝不是,这些年,哥哥着实混的不易,几度被人追杀,官府还悬赏二百两银子要哥哥的项上人头呢,呵呵,我这黑煞神的怪样子,还有人稀罕着呢。”

两个人同时笑了。

“哥哥为什么不到海东县来找我,这些年我也在创业,手下倒也缺少帮忙的人,像哥哥这样的身手,兄弟可是求之不得呀。”

“兄弟走的是阳光道,哥哥走的官究民怨的独木桥,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来刀扰兄弟的。”

“哥哥言重了。”

“实不相瞒,兄弟我这番前来,有重要的事相商。”

“哥哥有什么事快说,只要兄弟有帮得上忙的,自当会尽力相助。”

“兄弟先慢点儿表态,此事事关重大,哥哥一人就罢了,再把兄弟的身家性命也搭上,那可就真不合算了。”

“哥哥说的是何事?”健林的脑际铮铮作响,不知黑老七的意思。

“我就实话说了吧,” 黑老七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水,健林要再去给他添一杯,他摆摆手示意不用了,继续说道:“哥哥如今参加了义和拳的队伍。”

许健林着实吃惊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