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同妹妹的那些美好的往事,司徒文海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快乐。然而喜极生悲,他的烦恼似乎是故意要同他作对似的,每当他在这种快乐的时候也跟着冒了出来。
他有什么烦恼呢?——那便是他爱自己妹妹爱得太深了,心中对她炽烈的感情几乎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不愿她离开自己,一辈子不离开。
然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千古定律,他又岂能改变?而且在他还不算大的时候,他就知道父亲已经默许了将来要将妹妹嫁给紫阳宫宫主——他的师叔——月百川的儿子月秀男。他见过那个月秀男,虽然那时大家年龄都还不大。他不喜欢月秀男,总觉得月秀男这个人性子浮躁,好大喜功,喜欢出风头,有一种不可一世的心理。以后根本不能照顾好自己的妹妹,所以他觉得妹妹根本不值得向他托付终身。
可是令他恼火的是,自己的妹妹好像被月秀男那一套夸夸其谈迷得神魂颠倒,他留心了妹妹看月秀男时的眼神,那是一种懵懂少女对夸夸其谈的懵懂少年的无知的欣赏和崇拜。毫无疑问,妹妹太幼稚,中了月秀男的毒。他早早就下了这样的论断。
而月秀男呢?他对自己和自己的妹妹简直可谓是不屑一顾,虽然他口上也不得不叫自己一声师兄,虽然他也在妹妹面前做一些表面殷勤之事,好像很喜欢妹妹似的。但他也留心到了月秀男的眼神,那是一种暗含轻蔑和哂笑的眼神,根本没把别人当回事儿的眼神。他想,月秀男对自己轻蔑和哂笑那倒不打紧,反正自己也不怎么喜欢他,可是他对妹妹又是装模作样的殷勤,又是暗中对她进行轻蔑和嘲笑,这就使他很受不了了。他承认,妹妹固然有些幼稚,只看到了月秀男的表面的殷勤,就错以为他对自己有意,就将自己的一颗芳心完全付与了他。可妹妹又是那么的单纯可爱,那么的天然清丽,月秀男不应该欺骗她的,更不应该耍弄她的感情。
每每想到这些,他就为妹妹打抱不平,恨不得将月秀男给打得体无完肤,甚至将他杀死。当然,他也没法对妹妹揭穿月秀男的欺骗手段,因为妹妹根本不听,她只以自己的喜怒行事。他不能在妹妹面前说月秀男的坏话,不然妹妹就会转过来维护月秀男而怨恨自己。他不想妹妹怨恨自己,真的,这一点是他永远都不能接受的。
由于这些种种矛盾的情感,他常常感到痛苦。只有妹妹才能缓解他的痛苦,和她在一起他就会很开心。因此他不愿意妹妹离开自己,永远不离开。因此他不欢迎紫阳宫的人来到正阳宫,尤其是月秀男。令他欣慰的是,这些年除了几件重大事情之外,两家隔得太远,倒也没怎么来往。
再说说他自己呢。妹妹的婚事被父亲和紫阳宫的月百川师叔内定已然令他痛苦,而他自己的婚事也算是被父亲早早定下了。
几年前,崆峒派的掌门人傅玉箫想要依附紫阳宫以便提高江湖地位和声望,本来想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月百川的儿子月秀男的,可是打听到月秀男和司徒文婧已经有父母之约了,而月百川又只有月秀男一个儿子,于是傅玉箫只好将目光投向了正阳宫。
他打听到司徒正云的儿子尚未订婚,便派人前来探听口风,有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傅飞燕许配给司徒文海。
他当时得了这个消息,心底好不伤心,可是看父亲司徒正云的意思,好像还有意于此。虽然当时并没完全答应,可也并没有拒绝,只是说双方结亲,有利于光大正派,抵抗魔界,这是很好的。只是正派的前途都在年轻人手里,还是不要过早婚配,磨灭了他们的志向,这事以后等他们大些了再办吧!那傅玉箫也同意父亲的看法。就这样,他虽然当时松了一口气,但却一直提心吊胆直到今天,就生怕哪一天崆峒派的人再次登门求婚。庆幸的是,这几年他们都没派人来过,而他自己也常常在父亲身边旁敲侧击,表示不愿娶傅飞燕。但父亲每次都告诉他婚姻之事会替他安排好的,他要专心练功,将来光大正阳宫,其它的就不用操心了。
而此事在正阳宫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师弟师妹们早就将那崆峒派的傅飞燕看做自己的嫂子了,还常常以此开他的玩笑。每当此时,他的心里就极不高兴。他很反感和讨厌他们,但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脾气温和,不愿意对人动怒,他又是正阳宫将来的继承人,是要和各位师弟师妹处好关系的。于是一次又一次强自压下自己的怒火,压得心脏都快要爆碎了。
然而,有一次他却不得不爆发了出来。那是因为妹妹也开起他的玩笑来了,他能容忍任何人玩笑他的婚事,可就是没法容忍自己深爱着的妹妹玩笑自己。于是他对她发火了,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他当时的火气太大了,把妹妹都吓到了,哭着跑了开去。而他立刻就后悔了,马上追上去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这才将她哄了过来。并告诫妹妹以后不能开他这个玩笑,原因他没说,也没法说,只是说自己不喜欢。这以后妹妹果然也没有再触碰他的伤处,这样两人这些年一直处得很好,很快乐。
他不愿妹妹离开自己。可是她不离开他,他们俩又能怎样呢?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一开始想就要立刻打住,不敢再往下想。那些不敢触碰的规则让他痛苦和恐惧。
不错,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是伦理中的大防。他有时候真是非常的恨,恨自己和妹妹竟然是兄妹关系,不然他们一定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夫妻。然而他又知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没有可能的。
当然,有时他会幻想,兄妹又怎么样呢,说不定将来自己还是能够和妹妹在一起一生一世呢。不过这些幻想都是短暂的,他知道那决不可能,否则自己将会受到父亲的遗弃,甚至全天下人的遗弃,他会成为父亲口中的孽子,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徒。一想到这个他就害怕得不能自已。
他深深记得,小时候私塾先生在给他们讲《左传》的情景。当私塾老先生讲到齐国的国君齐襄公与自己的亲妹妹乱伦的时候,他那气得颤抖的胡子,以及那双愤怒的眼睛,还有那些恶毒的诅咒……每当他回想起这些,那个私塾先生在记忆中的形象立刻就会转变成了他的父亲。他看到父亲那样,总是吓得惊慌失措。
他怕自己的父亲,父亲的愤怒的眼神是他永远都不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