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训与和青山相视一笑。这个赌黄修明一点儿也不吃亏,倒是六子敢拿自己的脑袋作赌注,让赵明训没有想到。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即便是六子赌输了,也没人会要他的脑袋。
赵明训索性把大家全部集中起来,命令一班长李大勇:“一班长!”
“到!”一班长跑步到赵明训跟前。
赵明训一指六子脚下的那块区域:“你带领一班从这儿往下挖!”
“是!”
李大勇领着一班的兄弟迅速各就各位,开始往下刨。很快,刨开坚硬的地面,下面便是松软的土层。
大家目不转睛的盯着。
一班大多是和青山排的老底子,在支队中实力是最强的,挖工事也是没的说。
松软的土被一锹一锹的扬到旁边,随着深度的增加,黄修明有些紧张起来。如果下面真的是石层的话,自己的面子可就丢大了。一想到每天都要给这个叫花子般的下属点烟,黄修明的额头上开始冒汗。
六子倒是自信的很,坐在石头上稳如泰山的一副模样,不时的催促道:“快点挖,对!再加把劲儿!”
李大勇一锹下去,感觉铲到了硬硬的东西。除去软土,底下是坚硬的石头,再也刨不动。
“报告,底下是石头,挖不动了!”李大勇大声报告说。
接着其他兄弟先后报告,都说挖到了石头层。
“不可能!”黄修明不相信,“俺来!”跳下战壕夺过一个兄弟的铁锹,狠劲往下挖。
直到战壕内的软土全部清理干净,露出褐色的石头层,黄修明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赵明训与和青山也蹲到战壕边,仔细观察了一番。
“神了!”周围的兄弟纷纷赞叹。
赵明训更是惊讶不已,招手把六子叫到跟前,指着战壕问:“能说说你是怎么知道底下是石头的?”
六子眨了眨眼睛,狡黠地一笑,说:“长官,真对不住了,咱这手艺是祖传的,可不能告诉您。”
“不错,六哥这手艺的确不能外传!”和青山接过话茬,一语双关的说,“六哥的手艺如果传了,这地下的东西可就不得安生了。”
六子看了看一脸茫然的赵明训,嘿嘿乐着冲着和青山一伸大拇指说道:“还是俺兄弟明白事理哪!”
“行了,你们两个别打哑谜了。”赵明训多少听出一些言外之意,“老六,按照你的说法,你看看这周围,我们应该在哪儿挖工事?”
六子站起身四处看了看,然后用手指着一片土堆说:“那儿,大概二十步的地方,在土堆下面保证挖得动。”
“是吗?我们一起看看去!”赵明训招呼着大家,一起走到土堆前。
土堆其实是一块块的细碎石块堆起来了,上面还有没有化尽的雪。
“不对呀!这儿可全都是石头块子,咋挖?”李大勇纳闷地问。
“对呀,老六,说说看。”赵明训也很好奇,明明是碎石堆,如何往下挖?
六子踢了踢几块碎石,解释说:“这些碎石是老百姓种地的时候,从地里拣出来倒在这儿的,时间长了就形成这个乱石堆。”
又往前走了五六步,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一条线,说道:“从这儿往下挖,都是沙土,而且没上冻。只要刨开表面的这层麻石,好挖的很。”
赵明训重新观察了一下地形。从军事角度来说,这里虽然比原来预设的阵地前出了二十步,但对于射程较短的中正式步枪,却可以更好地发挥优势。如果真如六子所说的那样,表层是麻石,底下是沙土,是再理想不过的阵地了。因为沙土松软,虽然可以挖得更深,却不利于防敌军的炮击,但是刨出来的麻石可以加固掩体,很好的弥补了这一不足。
简单与和青山交换了看法,和青山也认为此处可行。
于是随着一声令下,四个班的兄弟按照六子画出的线开始往下挖。果不其然,刨开冰冻的麻石层,底下全是黄褐色的沙土。由于麻石层很好的阻挡了雪水的渗透,并且起到了一定的保温作用,沙土完全没有上冻。大家没费多大力,就成功的挖好了一条约一人深的壕沟。
这样一来,太平支队的兄弟们对六子更是另眼相看,心里面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六子更是得意地不行,说话的嗓门也大了许多:“赵长官,各位兄弟!咱们可都是堂堂正正的爷们。这个嘛,俗话说得好,一口唾沫一个钉,掉在地上砸个坑。俺的脑袋算是保住了,为啥?因为俺打赌赢了!”
说着,目光貌似不经意地扫了一下正尴尬无比的黄修明。大家都明白什么意思,纷纷放下手中的活,饶有兴趣地听他往下掰扯。
六子清了清嗓子,重新装好一袋烟,接着说道:“俺记性不大好,大伙帮俺想想,刚才是不是有人答应过要帮俺点烟来着?”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黄修明,几个好事的兄弟便开始起哄:“点烟喽!”
此时的黄修明恨不得钻到战壕里去,涨红着脸走到赵明训跟前,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儿,低声哀求:“长官,这事你可得说句公道话!俺好歹是个排长,你不能眼睁睁看着让俺当着大伙的面,去给一个班长点烟吧?”
赵明训不置可否地拍拍黄修明的左肩,给了他一微笑。然后站到土堆上,冲着大家喊道:“兄弟们都收拾一下,准备返回!”
一看长官没有帮忙的意思,黄修明又转向和青山:“和排长,老和,不!和副队长,您可是俺的老长官,可不能见死不救!”
和青山忍住笑,假装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右肩,从口袋里摸一盒火柴递过去。
“啥意思?”黄修明看着手里的火柴一脸迷茫,“还真让俺给那个叫花子点烟呀?”
和青山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愿赌服输。”
呆呆的站了一会儿,黄修明吼了一嗓子:“点就点,有啥大不了的!”
扭身走向正挑衅的盯着自己看的六子。
“啊呀!啊呀!”六子大呼小叫起来,“原来是排长!让排长给咱点烟,多过意不去!”
说着,便把含在嘴里的烟袋锅子往前伸了伸。
黄修明耷拉着脸,划着一根火柴给六子点上,说了句:“点!俺给你点上,抽死你这瘪犊子!”
六子深吸了一口,然后悠然地吐了几个烟圈,兴灾乐祸地说:“俺抽了这么多年烟,今儿个算是真正抽出点滋味来。”
黄修明把火柴盒猛地甩在六子身上,气哼哼地对着正在收拾工具的兄弟们吼道:“集合!”
踏着落日的余晖,太平支队的官兵返回土地庙。
连续几天,六子甭提多解气。每每想抽烟的时候,故意找个人多的时间,在人前默不作声地装好烟丝,往黄修明跟前一站。
黄修明便虎着脸给他点上,并顺口骂一句:“一个叫花子还上天了,蹬鼻子上脸,让老子给你点烟。”
每当这时候,大家伙就笑眯眯的看着,看六子一脸的得意相和黄修明的窘态。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太平支队的兄弟们对此事一直津津乐道,总会对一些新兵说:“知道不知道?咱太平支队向来是上级给下级点烟。”
时间一长,黄修明便懒得骂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离年关越来越近,其间赵明训派了几个兄弟下山打探消息。
返回来的消息是,县城的各个城门都有日军和皇协军把守,对进出的行人盘查很严。负责侦察的兄弟担心被认出来,没能混进城去。不过百姓们讲,原来的商会会长现在当了维持会的会长,成了汉奸。对此极少发火和青山差点就把负责侦察的兄弟打了,他打死也不相信自己的叔叔会给鬼子当走狗。
离太平岭最近的火车站一一谭坊火车站驻扎了大批日伪军,并对铁路两侧的村庄进行清理,并严令以后不得在距离铁路一百米的范围内种庄稼。很多村庄被夷为平地,据说鬼子为此还杀了很多人。
赵明训便和青山合计了一下,总猫在岭上也不是个事儿,应该找个机会敲打敲打鬼子。一来可以锻炼锻炼兄弟们的战斗力,二来杀杀鬼子的气焰,让他们知道青州的爷们还没死绝。
但是从哪儿下手却没有合适的目标,以太平支队现有的兵力,很难与成建制的日伪军正面交火。
正当两人为此事发愁的时候,机会却自动送上门来了。
这天,轮到四班上圣水埠警戒。
一大早,六子领着班里的兄弟带好干粮和饮水,背着枪出发了。
路上大家说说笑笑,逗着乐子。六子对此从来不加约束,甚至还时不时地和大家一起开玩笑。这也是班里的兄弟喜欢他的原因,不像其他班长,每次训练或者执行任务都绷着脸,严肃的让人压抑。用六子自己的话说:“老子本来就不是当兵的料,何况是当官!”
跟在六子屁股后面的杨大锤忽然说话了:“班长,那天俺听你唱的那个吕剧蛮好听,给大伙再唱一个呗。”
“中!俺给兄弟们唱一段!”六子爽快的答应。
便扯着嗓子开始唱起来:“马大保唱醉了酒,忙把家还⋯⋯”声音在冬日的清晨传出老远,并在山谷久久回荡着,惊得几只麻雀和乌鸦扑愣着翅膀从树林中飞走。
刚唱了两句,几个兄弟便忍受不了,哀求着说道:“班长,别唱了,快把母狼招来了!”
六子回头大声骂道:“老子唱的不好么?你们几个瘪犊子会不会听?大锤你说说,老子唱的好不好?”
老实的杨大锤便说道:“班长,俺觉得你这么大嗓门确实不大中听,不如那天小声哼哼来的好。”
一句话把六子噎得直翻白眼,就又骂了句:“一群土瘪!”
杨大锤又说:“你会会讲故事啊?要不讲个故事也成啊!”
六子想也没想就说了句:“当然会!这世上还有六爷不会的事吗?”话一出口,立马就后悔了,因为他从小到大根本就没听过多少故事,更不用说讲了。
“那就快讲呗!该不是不会讲吧?”兄弟们便催促起来。
“慌啥?俺这不是想一个好的么?”六子差点想破脑袋,终于想起来一个,是自己的前辈们留下来的。
他清清嗓子,说道:“听着啊,老子这个故事吓人,晚上做噩梦可不带尿炕的。”
“快点讲吧!”六子越卖关子,兄弟们便越想急着听。
“听好了!说有一个大户人家,家里的钱多的花不完。偏偏养了一个傻儿子,长得又丑又矬,二十好几了还没说上个媳妇。大伙儿想呀,这样的人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六子一边构思着语言,一边慢吞吞地讲起来。兄弟们便支愣着耳朵听,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咋办呢?正好有一对逃荒的父女走到这儿,眼看就要饿死了。大户人家一看这闺女长得挺水灵,就商议着花钱买回了家,给自己的儿子当媳妇。”
一个兄弟插话说:“班长,这有啥吓人的?”
“别急别急,往下听!”六子一看提起了大家的兴趣,也来了精神。
另一个兄弟说道:“别插嘴,听班长往下讲。”
六子便接着往下说:“成亲这天拜了堂入了洞房,当婆婆的就拿着两个喜蛋给儿媳妇送过去。这个儿媳妇一路逃慌,没吃过啥好东西,把一个鸡蛋剥了皮就塞进嘴里。还没等嚼呢,傻儿子进去了。儿媳妇一看丈夫长的那个模样,吓得不得了,这还是人吗?这一着急不要紧,那个鸡蛋就囫囵着吞了下去,卡在嗓子眼。结果呢,一口气没上来,就给活活憋死了!”
“死啦?还有这样的事?”大家听了面面相觑。
“更悬的还在后面呢?”六子故意打住,掏出烟袋锅子边走边装起烟丝来。
大家被吊起了胃口,急于想知道结果,纷纷嚷嚷道:“班长别抽烟了,接着讲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