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梅城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马文涛一刻不停,把车开往祥云。这时他也不再担心高速拍照,放肆的用手机打起了电话:“老武,我马上就到矿了,你赶紧联系一下,看把东西卸哪?我争取今晚把车还了,到了明天又是五百块钱!”
武臣男已经回到了家里,闺女正骑在他的大腿上。本来按照要求是不允许回家的,但是武臣男觉得回家吃饭用不了多长时间,也就不当一回事儿。接完电话又是一声叹息,把女儿放到沙发上,拿起手边的外套。石中玉看到后:“单位又有事?你们这个矿是怎么回事儿,节假日不休息,周末不休息,下班回了家还不休息?”
“应该说家都不让回。”武臣男也没有什么办法,告别妻女,鞋都没提好,已经拿出了手机,给老孟打了个电话过去:“喂!孟科长,我小武,空压机马上就到矿了,你看卸哪?董事长不是天天催呢,东西来了咱赶紧下井。”
而老孟无疑是把一盆凉水浇到了武臣男的头上:“下不去啊,副井也检修了,说是‘开笼’要等到十二点以后。问题是十二点还有夜班的料要往下捎,估计得等到四点以后了。要不明天一早咱再下吧,先放你库房。”
武臣男早就习惯了,不管换多少任领导,永远是,东西不来干着急,东西来了不着急。啥也不说了,反正明天下也一样,东西来了,不下是机电科的责任,东西来不了是自己的责任。既然自己已经交代清楚了,是否影响生产也就管不着了。
当他到了矿上,看见库房门口的车,以及车里的马文涛,激动的上去就要握手。马文涛却两手往胸前一挡,武臣男才注意到他的手里,每一道缝里都填满了黑色东西,让他的掌纹都成了画作《星空》。“这是咋了?”
“快别说了,赶紧开开门让我洗洗手,你这值班的人哪去了?我看里面黑灯瞎火的,手脏,也不好意思拍。”马文涛看着几个仓库,“是不是还卸到配件那个库房?”
武臣男看到,值班室确实空无一人,门上的黄铜锁一动不动。他想了一下,今晚应该是林慧值班,难不成又跑去洗澡了?这些女人,为什么总爱在值班的时候洗澡呢?而且是屡教不改。上次宋娜值班洗澡被蒋爱国逮个正着,结果宋娜没事,回来把武臣男骂了个半死。还说这就是典型的“管理不科学、不严谨”。
武臣男自己也没办法,都是女人,自己还没开始骂,鼻子一酸眼一红,就算有错也没错了,自己就算没错也成了罪人。要不老百姓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一点都不假!可是武臣男想把这些女人全部换成男人,领导嘴上说支持,这都多长时间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武臣男赶紧掏出自己的钥匙,从值班室里拿上库房的钥匙。从马文涛的身前走过时,鼻子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什么味儿啊?”
“半路上下起雨来了,把我淋了透心凉!”马文涛一边说,一边脱外套。脱下的外套,被他握着领口,用力的一甩,地上瞬间洒下一道水渍。只不过,武臣男的脸,也遭了殃。
“呸!故意呢吧?找平衡来了?”武臣男脱口说道,赶紧去擦脸上的脏水,确实闻到这水有一股恶心的味道。
要是放在以前,这句话说就说了,完全就是个玩笑。可惜,现在是现在,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马文涛只觉得这句话里,似有所指,带着批评和不满。自己都淋透了,他还在意脸上那一点?他就精贵,自己就贱?朋友是这么相处呢?
当马文涛把车开进了仓库,在头顶巨大的探照灯下,武臣男才清晰的看到,空压机原本崭新的绿色外壳上,套着一块“破布”。顺着这块破布留下的许多脏兮兮的液体,把一台新机器彻底“做旧”了,看上去俨然成了一台翻新机。“老马,这是咋回事儿?”
“不是跟你说了,来的时候下雨,我一时也找不到个遮雨的家伙什,就去加油站借了个破雨衣盖上了。总比没有强吧?”说这话的时候,马文涛颇有些得意。
但是武臣男却担心,这样邋遢的一件东西,怕是明天机电科验收,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事怪谁呢?马文涛毕竟没接过电器类货物,按理来说,货物讲究个“上盖下垫”,这么赤裸裸的拉过来一看就是欺负外行。再说了,也怪自己,要是多句嘴,提醒一下厂家或者马文涛,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吃饭了没有?”
“哪能顾上!”这话从马文涛的嘴里出来,似乎非常的了不得,在道德上占领了高地一般,“中午就是服务区一碗泡面给打发了,回来怕耽误,下了高速就往矿上跑。你赶紧卸了,我还得回市里还车。省得去迟了,还得听那难听话,受不了。”
听马文涛这么说,武臣男只好打消了心里的念头,其实他是想让他陪着自己,用清水把机器的外壳好好擦一遍。但是人家饭都没吃,又累又饿,再这么说就是不合情理。于是默默走到了航吊处。
当武臣男回过头,却看见马文涛蹲在那里抽着烟,心里咯噔被狠狠刺了一下,想起了一件事。
自从受到了停产的处罚,祥云煤矿人人自危,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开除的人。当天,蒋爱国也是无聊,中午一点多睡不着,竟然突发奇想,一个人走到库房。结果是撞见了洗澡回来的宋娜,头发还在淌水,裹着毛巾把头发顶起老高。
蒋爱国当场没有发火,而是让宋娜打开了仓库的大门,自己一个人挨个儿转了一圈,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下午,把武臣男叫到了办公室:“中午我去库房简单转了一圈,发现个很严肃的问题!库房,不是工具库,外面那个,我叫不上名字,怎么满地都是烟头!这是严重的安全隐患,说明你们这些人,极度不负责任!上午董事长刚讲了话,说明你根本就没有引起重视!”
武臣男自然不会相信“满地都是”这样夸张的言辞,但如果地上有,并不好奇,因为没事的时候,自己也去偷偷冒一根。后来从蒋爱国那里回来,带着所有人,把库房所有的烟头捡了一遍。没想到,犄角旮旯里,一共搜出了七十多个烟头。
想到这话说出去半天不到,而且自己捡的腰酸背痛,当下就不客气地说:“把烟灭了,出去抽!”
“好好说不行,多大个事儿?”马文涛转过脸,慢慢站起,走到仓库的门口,心里却气坏了:饭没顾上吃,热水也没喝上一口,抽口烟还要让你笑话,这是我一个人的生意?
武臣男把空压机吊起,然后就放在了门口,因为门口有水管,方便自己等一下清洗。放下后便说:“老马,你先回吧,我再把这里收拾收拾。”
马文涛随手就是一扔,烟头在脚下拧了两下,回到车里,连句话也没说,简单挥了一下手就走了。武臣男慢慢走到门口,捡起门口马文涛刚刚扔下的烟头,一个人嘀咕:“唉,你说这怎么管?都是这样的人。有时候自己人还不理解自己,还能指望谁来理解?”
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从值班室拿了一个盆一块抹布,一个人在库房里,拆掉了那块完全没有样子的雨衣。拆了以后觉得,还不如不盖。这雨衣俨然就是个藏污纳垢的魔鬼,里面的烂七八糟,把空压机的散热口都堵了好几个。
武臣男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关起门,在水龙头上套了根胶管,对着空压机狠劲冲刷起来。别说,这么一冲,确实一下子就亮堂了。整个机器焕然一新。至于这个会不会电机受潮,还是交给机电科处理吧。武臣男都已经想好了,就说是在厂家那里存放时间过长。然后拿起抹布,一点一点开始抠那些凝结的黑斑,他觉得,他给女儿洗澡都没这么认真过。
当武臣男把这一切收拾妥当,拿着抹布和脸盆回到值班室,发现林慧正坐在里面玩着手机。林慧旁若无人开着音效,武臣男听着那熟悉的轻快的斗地主音乐,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林慧听到有人进来,以为是某个队组领东西,抬头却是武臣男,而且他的袖子都已经湿了。“咋了你这是?”
武臣男心里苦笑,还问我咋了?我在库房里面折腾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这幸好是我进去了,这要是进去个贼,可咋办啊?“没事,我去看看库房,看地上有没有烟头。注意点外面,别只顾着玩。”
武臣男回宿舍的路上,心里越来越不踏实。林慧都是老员工了,都算得上元老级人物了,尚且如此。这要是换上一批新人,来点纨绔子弟,这更要乱成粥了。
这一晚,武臣男又失眠了。
另一边,马文涛急匆匆把车开到了市场,自己借车那哥们儿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睡了,一路上都没听电话,等马文涛到了市场,直接改成关机了。马文涛顾不得那些,把车停在原来的地方,拍了照片,算作证据,省得跟自己要两天的费用。
出了市场,走到路边,看着天空中连个月亮也没有,这会儿也懒得再回县里,于是拦了一辆出租车,任由司机把自己带到了一家装模作样的广式宵夜店,吃了一碗不太正宗的干炒牛河,还喝了一大碗混沌,这才发出了一点汗。
再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不远处一家洗浴中心闪烁着粉色的霓虹。马文涛想也不想就进去了,而且这家店还提供洗衣烘干的服务,让马文涛格外的满意。
洗完澡回到房间,刚躺下还没来得及盖被子,就听见有人敲门,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门缝中穿过,“老板,需要服务吗?”
马文涛悠悠的走过去,对着猫眼看了一眼外面,虽然算不上惊艳但还算满意,便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