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已深,墨乔若说这么快地就躺下睡了也不会。她拿起桌上的一本佛经,想看一看,可是不一会儿便觉得隐晦难懂,才放下了躺到床上。虽然她自小读书不少,可是生性活泼,佛学经典是一本也看不下去的。见仙儿倒没什么睡意,还在捧着书看。墨乔问道:“姐姐你能看进去吗?”仙儿合了书,道:“看得不太懂,还能看进去。”墨乔笑道:“我自小读别家的书还有些兴致,对佛经可没什么趣儿了。姐姐你读的书多吗?”仙儿道:“读的书不多。小的时候,认字写字都是学过的。后来也念书。可是没多久辗转各地,就没有书读了。再后来,到了庐江也读些书。”墨乔能从她有没有书念知道她的生活状况的变化,心里对她又是一些同情,心想:虽然自己近来颠沛流离,可是不管在烂柯山,还是在峨眉山,身旁的藏书都多的很,生活自然平静了。
墨乔听她说话中透着隐隐的哀伤,便忙道:“你为什么能念进去佛经呢?我瞧着有些书彻底看不懂,有些能看一点儿,可是也没趣儿。”仙儿笑道:“我刚才看的虽说是佛家的书,可是那不是佛经啊。你瞧,这本叫《百喻经》,很有趣儿。”墨乔已经熄灯了,不想再掌灯,道:“《百喻经》是什么?”仙儿道:“我刚才看了几页,讲的都是些小故事,很有意思的。”墨乔笑道:“讲故事,那最有意思了。姐姐给我讲两个。”仙儿道:“好,那我便给你说一个刚才看的第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名字叫做“愚人食盐喻”。从前啊,有个人到别人家做客。主人给他吃饭,他吃了一口呢觉得饭菜很是甜淡无味,主人便给他加了一些盐。他一吃啊觉得好吃的紧,便想道:既然盐这么好吃,那么我便多吃些盐算了。于是他就拿着盐罐儿,把里面的盐大口大口地吃。自然是难吃的很了。”墨乔听了格格一笑,道:“有意思。这个人却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适量即可,少食无味,多食则无益了。”仙儿听她这样解释,不禁怔了半晌,心里寻思她说的这话里面的味道。
过了半晌,墨乔道:“咦,怎么了?”仙儿道:“没什么,我在想你刚才说的话。”墨乔笑道:“我随口瞎说的,你别想了。你再给我念一个故事啊。”仙儿在灯下翻开书,一页一页地翻着,道:“这个故事好,我给你念念这个吧。”墨乔道:“说吧。”仙儿道:“这篇名字叫做“医与王女药令卒长大喻”,说道啊“昔有国王,产生一女,唤医语言:“为我与药,立使长大。””墨乔笑道:“这个国王愚笨了,世上哪里有药可以让人快些长大呢。”仙儿微笑着又念道:“医师答言:“我与良药,能使即大。但今卒无,方须求索。比得药顷,王要莫看。待与药已,然后示王。””墨乔一听,微一思索,笑道:“这个医师倒是聪明的。随便接了这个国王的要求,反而使了一个拖延之法。”仙儿已经把下面的先看完了,心里忽的生出了个念头,笑道:“妹妹我现在已经把这篇读完了,我来问你,要是你是这个医师,你会怎么做出来这种药,让这个小公主快快长大?”墨乔沉吟道:“我如果是这个御医啊,既然国王已经答应了让我外出索求药方,那么我便只好去寻找药方了。可是……可是世上万物生长皆有规律,哪里能找寻到这个方子啊?”
想到这里,墨乔沉吟不语。仙儿在旁嫣然道:“嗯,你便仔细想想。这世上只能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人长大,是吗?”墨乔恍然道:“对啊,世上唯一的让人长大的东西就是时间啊。如此一来,这个小公主要想长大了一定得慢慢地等着时间过去是吧。”仙儿道:“对,你已经猜对了一半了。”墨乔思索着说道:“那既然这个御医没办法找出让人快快长大的药方,却答应了国王,可怎么办?嗯,他答应了国王外出寻找,那么出去找十年二十年也是寻找了,既然如此,这十年二十年公主也长大了不是吗?”
仙儿听着墨乔的这番话,喜道:“对啊,下面写的这个御医的方法和你说的是一样的。这里写道“于是即便远方取药。经十二年,得药来还,与女令服,将示于王”,而那国王呢,“王见欢喜,即自念言:“实是良医,与我女药,能令卒长。”便敕左右,赐以珍宝。”
墨乔笑道:“我不过是脑子这么想了一想,便说出了这等无稽之谈,而这个国王居然还信以为真,可见这也是个愚人了。”墨乔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这个国王看上去这么性急,其实也安安心心地等了十二年,这也说不上是性急是吗?等他终于有了这么一日,见到了当初那个小婴儿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公主,肯定会高兴的吧。”仙儿道:“是啊。这样是一种法子,而如果国王一日一日地看着自己的小公主慢慢长大,或许每一天都在觉得快乐。虽然到了十二年后小公主真正长大了,他也没有发觉,可是这十二年每一日每一日的看着小公主长大的快乐他不是也经历过了吗?”
墨乔凝神不语,她在思索仙儿说的这些话里面的含义,顿觉这个仙儿看上去柔柔弱弱,也不如我这般灵光,可是她想事情的方面跟我来比,可是要强一些了。”
这时二人才真正的已觉困顿,仙儿道:“妹妹你还听故事吗?”墨乔道:“我困了,你也早些睡吧。”二人这才均熄了灯睡下。
二人觉得睡了很足,这时听到外面有“咚咚”的敲钟声,才都起了身来。出去了才知道现在已经是打的巳时初刻的晨钟。那清平师太过来了,道:“两位可醒了。我知道二位睡得晚,因此便没过来叫醒。你们且梳洗梳洗,我去厨下给你们端来粥饭。”二人回道:“多谢师太了。”
一会儿那清平师太端来了饭,很是清淡。二人随便吃了。墨乔和仙儿到庵里转转,见这里不过有二三十个尼姑,还有好几个是带发修行的。见有人过来了,还是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那些尼姑很是惊讶。墨乔忙笑着跟她们解释自己是女扮男装。那些尼姑修行之人也很容易就看了出来,又暗暗惊叹这个女子貌若仙子,却又如此楚楚可怜,娇柔入骨。而这个女扮男装的眉目如画,气质灵动,又多了几分清秀文雅。
这时他们俩也没什么闲志,因为她们虽然口上没说,可心里都还在牵挂着张九年。尤其是仙儿,她听说张公子到了那么个地方去,心里牵挂地很,生怕他出了一点儿问题。而墨乔知道他的本事,这一次远没有当时他骗过自己孤身到白溆堂里时惊险,可是她心里也时时刻刻想着。二人在这庵里转了几圈,均觉得这里甚是幽深清雅,而每个尼姑,不管是剃了发的还是未剃发的,看上去均是那么闲淡安逸。仙儿甚至生出了在这里安顿之意,可是她随即便又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对张九年的牵挂和思念之中了。而墨乔只是觉得这里不错,可以常来坐坐。不过若说想在这里长久生活下去,那可要闷坏她了。她还是更加喜欢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市,喜欢花柳迷散的烟雨和未曾见过的大漠孤烟,喜欢峨眉山白枫堂或者烂柯山白溆堂的华厦大屋,喜欢鲜衣怒马,而不是或灰或白或青的淄衣。她心里牵挂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对常崇义的深仇大恨,对方小楼的承诺以及对张九年的向往。
时间转眼即过,眼看就要日落了,而张九年还是没有来,他说的是天黑之前就回来接我们,可是现在已经快天黑了。
终于,日落了。她们看着太阳从西边的山头慢慢消失,心里均在慢慢地感受到惧意。“幸好这时候天还没有黑”,墨乔心想:“既然没有黑,那么他时时刻刻就会到来了。”她和仙儿已经到了庵外等候,她们的眼睛都在盯着西边的路,因为昨晚上他是从这里消失的。
天色越来越暗,仍然没有人影。这里的路很奇怪,路也不窄,可行人极少。连那种看到人了却发现不是的让她们有希望又失望的情景都没有。墨乔对张九年一直很有信心,可其实这不过是她的自我安慰罢了。而仙儿对张九年就没有知道的那么多了,她只知道玲珑镇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而张公子又是去那里干极其危险的事儿。虽然她心里一直把张九年奉若神灵,可是也真不知道他的能耐。
天色越来越暗了,并且黑的很快,甚至还起了雾,她们看不到远处了。可是谁也不肯离开这里半步。终于,她们听到了阵阵马蹄声。仙儿和墨乔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手。马蹄声越来越响,从烟雾中出来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纵马狂奔,虽然在马上,也能看出他身材修长笔直,仙儿看清楚了他的脸,瞬间汪了两眼的泪。她轻轻拭了泪,生怕张公子看到了不太好。
张九年停下了马,一跃而下。墨乔已经扑了过去,紧紧抓住他胳膊,打量他的身上。而仙儿扭过了脸,因为她已经泪流不止了。
张九年道:“你们没事儿吧。”墨乔道:“我们好好的,你怎么样了?”张九年快速说道:“玲珑镇现在已经乱成一团。我去用了你的名义激将了南宫行,他们两帮人打成一团,韩银光和手下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而南宫行也伤亡惨重,现在他正往东边逃窜。我这便是去追他。”墨乔急道:“他孤身一人吗?”张九年道:“跟孤身一人差不多。我只要追上他便能杀了他。”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仙儿,忽觉得自己说的话又是杀人,仙儿听了可能会不愿意,忙转移话题,道:“你们二人在这里再等待五日,如果我没有来,你们便到杭州找我。”墨乔道:“杭州哪里?”
张九年还没有回答,仙儿便忙道:“妹妹,我知道哪里。”张九年已经飞身上马了,道:“记住我说的话。”便要纵马奔走。仙儿见此情景心里一揪,想要吩咐他注意安全,墨乔就已经喊了出来,道:“你可别死。”张九年哈哈大笑,道:“放心吧,南宫行的事儿我有七成把握,而活下来我却又十成把握。”墨乔又叫道:“喂,残废的我也不要。”张九年没有回头,大笑声中已经在烟雾中消失了。
仙儿见张公子这么快就又走了,顿时心里一阵落魄,只垂首站在那里,很不是滋味。墨乔听张九年的话知道他现在是去追杀张九年,就算不会成功,也能全身而退,心下稍安,道:“咱们进去吧。”仙儿只得一同进去,她见墨乔已经不十分牵挂了,也略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