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卜慌打完电话,林正疆站起身来往座位的方向走。
此时已是深夜,吵闹了一天的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座位上、走道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睡姿的乘客带着一天的疲劳进入了梦乡。紧挨着林正疆就坐的那对一整天都在秀恩爱、连吃饭都在不停的说情话的小情侣也相拥着睡着了。女孩紧紧的搂着男孩的脖子,男孩则双手搂着女孩的腰,两个人就这样相互胶着着,就像两条正在交尾的蛇。由于姿势太过张扬,所以留给他林正疆的只有碗大的一个地方。
看着面前的情景,林正疆突然笑了笑。看着面前相拥而卧的两个年轻人,林正疆想到了自己,想起了年轻的时候与妻子恩恩爱爱的一幕幕。
从小到大,林正疆的调皮在整个海福县城是出了名的。逃学、打架、偷邻居家的鸡蛋,可以说是“坏事”做绝。那个时候,到他们家找他父亲告状、带着孩子找他父亲讨说法、丢了东西就到他家找的人一个接一个,甚至可以用人来人往形容。所以,那个时候的林正疆是在父亲的棍棒和皮鞭下长大的。但他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任凭父母如何整他,疼劲儿一过,马上恢复常态。所以,从小到大,林正疆让他的父母操碎了心。
16岁那年,林正疆凑凑活活的读完了初中,在老师的“哀求”下辍学回家。他的父亲是县机械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母亲是棉纺厂的保管员,两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实人,面对调皮捣蛋、从未干过正事的林正疆愁眉不展。帮他找个工作?自己没有那个能力不说,即便是托人找到了工作,可对方一听到林正疆这三个字,马上就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儿子在整个海福县城“臭名昭著”,造成今天这个结果也怪不了别人。所以,两个老人再也没有管过他,每天早出晚归的上班,而林正疆则成了牧民们所说的那种“散养的羊”。
对于这种没人管没人问、想干啥就干啥的生活,自由散漫的林正疆非常的喜欢。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还能老老实实的在家和父母一起吃完早餐,等他们上班走了之后再出门找他那些“朋友”。到了后来,他连家也不回了,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和他那些有同样的经历、一样的爱好的“哥们儿”们混在一起,吃喝嫖赌,打架斗殴,行为之出格,比上学的时候更甚。到了他十八岁那一年,他已经是海福县大名鼎鼎、老百姓闻风丧胆的黑社会组织“蟒蛇帮”的骨干分子,在整个县城威风凛凛。
但好景不长,后来,在帮别人“收账”的时候,他和他的同伴们因出手太狠,造成对方伤残,林正疆因此被判处拘役六个月,第一次走进他心目中的“英雄集中营”—看守所,直至拘役期满回家。
面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林正疆的父母干着急没办法。后来,好说歹说把他送到了亲戚家开的一家汽车修理厂学习修车。而在看守所过了六个月“日子”的林正疆也对那种四面高墙、没有一点人身自由的日子感到了恐惧,所以,便老老实实的呆在修理厂里开始认真的学习修车技术,虽然隔山差五的也出去玩,偶尔和以前的那些“朋友”们聚会喝酒,但还是收敛了很多。
面对林正疆的变化,年迈的父母感到欣慰,周围的邻居也开始转变了对他的看法,而林正疆的修车技术也越来越娴熟并且在业内有了点名声。
学修车的第二年,他认识了自己的妻子张玲。
张玲是一家饭馆的服务员,而这家饭馆与林正疆学修车的修理厂相邻,平时没有什么事清或者与朋友聚会的时候,林正疆经常光顾这家饭馆,一来二往之间对张玲产生了好感。而身体强壮、年轻帅气、能说会道而且在修车方面有小有名气的林正疆也颇受张玲的喜爱。于是,两个人便谈起了恋爱。后来,两个人的婚姻大事虽然因为林正疆过去的“臭名声”遭到了张玲父母的强烈反对,但由于张玲的坚持,最后两个人还是走到了一起,组建了一个全新的家庭。
结婚的第二年,林正疆有了儿子林小明。妻子贤惠漂亮,儿子顽皮可爱,父母身体健康,自己的修车技术越来越好,收入越来越高,照此下去,林正疆的小日子大有希望。但就在这个时候,林正疆却出事了。
有一天下午,下班后的林正疆刚换好衣服往厂外走,突然,自己的邻居、小学时的同学、现在正在上海读研究生的齐开发出现在自己面前。同学相见,分外亲热,于是,两个人便来到附近一家饭馆要了几个菜,边喝边聊起来。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聊到了半夜。后来,在饭馆老板的催促下,已经喝的有些醉意的他们不情愿的走出了饭馆。
这家饭馆距离林正疆工作的修理厂不远,但要想回家却要走近三公里的路。平时上下班,他都是骑自行车,但现在三更半夜的又喝了不少的酒再加上是两个人,骑自行车回家可能是不行了。
海福县城地处偏远,经济落后,出租车少得可怜,现在又是半夜,所以,大街上别说车,连行人也看不见。望着漆黑的夜色,林正疆发愁了:怎么回家呢?
正在发愁的时候,林正疆突然发现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轿车。他脑子一转想到:何不“借”辆车开回家?开回家之后停在离家远一点的地方,第二天车主找到了再开回去就是了。反正自己又不要,应该算不上偷。
林正疆把已经喝醉、身子都站不直的同学齐开发放在路边,然后走到轿车旁边,三下五除二就打开了车门,然后,把齐开发抱到车上,两个人开着车回了家。在距离家门口四五百米远的地方,林正疆停下车,把齐开发送回家,然后转身回家睡觉去了。
可林正疆不知道,自己一时的聪明和像开玩笑似的一个动作却给自己惹了大麻烦。
原来,被林正疆开走的这辆车是海福县东城派出所所长的车。当天晚上,这位所长也喝醉了,于是把车停在路口,摘下车顶上的警灯往车里一撂便回家睡觉去了。
睡到后半夜酒醒了之后,这位所长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腰带,顿时吓出了一身大汗:手枪忘到车上了!
他赶紧下床往门外跑,跑到停车的地方,吓得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车没有了!
警车丢了,更吓人的是车上还有一把手枪!这在一个小小的县城来讲可是个捅破天的大事情。这位所长不敢耽误,一边向上级汇报,一边发动全派出所的人到处寻找车的下落。经过一夜的查找,天快亮的时候,在林正疆家不远的地方找到了那辆警车和警车上完好如初、依然“躺”在后座上的手枪。当然,顺着脚印,派出所的民警也抓到了还在酣睡的林正疆。
三个月之后,林正疆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送往离自己的家仅仅三十公里的海福监狱服刑改造。家里扔下了还在年幼的儿子、老实巴交的妻子和已经退休、百病缠身的父母。一个好端端的家被林正疆的一个“玩笑”变得支离破碎。
刚到监狱不久,林正疆的父母带着儿子到监狱里看过他并告诉他:为了养家,挣孩子的学费和老人吃药看病的费用,妻子张玲和县城里的几个女人去了深圳打工。听到这个消息,林正疆心疼的不行:妻子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女人,除了一身力气之外,没有任何职业技能。从小到大没有出过县城的她却为了这个家不得不到离家几千公里的深圳,在到处都是陷阱的大城市里寻找生机,这是何等的凶险,又要吃多少苦呢?
后来,妻子回来过几次,每次回来都会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监狱看他并告诉他:不要牵挂她,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回家!
带着对妻子的愧疚和对自由的向往,林正疆在监狱的改造表现很积极,并想着法的讨监狱民警喜欢,为的就是多减刑、早回家。在他的不断努力下,他终于提前两年刑满释放回到了妻子儿子身边,并抱着一颗报恩的心态,对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辛劳的妻子格外的疼爱,并一门心思做生意,让这个濒临“散摊”的家再次看到了复兴的希望。
而就在这个时候,林正疆发现妻子出轨了。在看到妻子和那个男人一丝不挂的躺在自己的床上做那事的时候,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会是事实。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心目中那个善良、宽容、孝敬父母并且为了这个家付出了辛劳和汗水的女人会是这个样子。一怒之下,他挥起了手中的菜刀,那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女人和他的那个野男人顿时首身分离,魂飞西天。
说实话,当林正疆挥起菜刀的那一刻,他首先是砍向了那个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男人,毕竟,面对自己的妻子,他还是有些下不了手。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妻子为了救那个男人,竟然挺身而出,迎着自己的菜刀冲了过来。当妻子“啊”的一声传来的时候,本身已经紧张的直发抖的林正疆差一点瘫坐在地上!
“如果当时自己控制一下情绪,冷静的和妻子谈一谈,妻子会不会回心转意,断绝与这个男人的来往,接着和自己过日子?”站在座位旁边,扶着坐席的靠背,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林正疆突然想到。
“会的,妻子一定会的。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之所以犯这样的错误,一定是有说不出的苦衷。可自己......”想到这里,林正疆挥起拳头,狠狠的砸在自己的头上。
“如果是那样,自己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开心,会很郁闷。但是,生意做着,儿子带着,守着年迈的父亲和已经回心转意的妻子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天伦之乐。总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亡命天涯的地步,更不会把自己送上一条不归路。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有的只是结果......”想到这里,林正疆苦笑了一下,然后折返回到车厢的连接处,一口气抽了五、六支香烟,直到嗓子快冒火了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一旦听了卜慌的话,迈出这一步,失去自由的日子就来到了。到了那个时候,再也没有了抽烟的机会,这对于有过坐牢经历的他来讲,那种犯烟瘾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自己这一次犯的是死罪,说不定,这就是自己人生中最后的几支烟。“过把瘾就死”—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部电影的名字,然后咧着嘴,痛苦的笑了笑。
“可以不去自首吗?赌一把?”再一次点燃了香烟,林正疆一边吸烟一边默默的想着。自己犯罪了,而且是死罪,如果去公安机关自首,自己马上就会失去自由,再一次成为阶下囚,接下来的日子他更是体会深刻。
但是,如果不去自首,自己能跑的了吗?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但前者的可能性大。在电话里,卜慌告诉他,海福监狱的副监狱长肖刚跟他说了,现在国家公安部已经发出通缉令,在全国通缉他。说不定现在的火车上就已经接到了这份通缉令,乘警们随时随地都会抓到他。即便能侥幸逃过去,但下了车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疆啊,你往哪里跑?
去自首吧,也许能捡回一条命。如果不能,心里也会坦然一些。早死早托生,既然在劫难逃,还不如主动争取一下,也许能获得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林正疆不由自主的苦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大步向列车乘警室走去。
敲开乘警室的门,只见两名正在值班的乘警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林正疆见状,心里有些后悔:看来,乘警还没有收到通缉令,否则,他们怎么会如此心安理得的在这里睡觉呢?
“你有什么事情?”见林正疆推门进来,两名乘警赶紧擦擦眼睛,戴上警帽,一本正经的问道。
“我,我,我......”林正疆犹豫了,心里暗暗的想:我说还是不说呢?
“有事快说,吞吞吐吐的干嘛呀?”一名戴眼镜的乘警一边拿着一片纸巾擦眼镜,一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我来投案自首!”林正疆咬了咬牙,看着两名乘警说道。
“啊?投案自首?你犯了什么事情了?”听完林正疆的话,两名乘警紧张的站起身来,吃惊的看着林正疆问道。
“我,我,杀人了!”当把杀人了这三个字说出口之后,林正疆反而冷静了下来,甚至面带微笑的看着两名乘警。
“啊!”两名乘警大声“啊”了一声,然后,其中的一名乘警噌的一声窜到门口堵住门,而另一名乘警则迅速从腰间掏出手铐,干净利索的戴在林正疆的手上......